第8章 红袖招
在临淄东西两市过渡的路口,矗立着本地最大的娱乐场所——红袖招。
仅从它雕梁画栋,碧瓦朱檐的外表看来,已是十分气派。
若你有幸走进其中,会发现随处可见的翡翠明珠、鸳鸯白玉,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至于二楼香阁中美人千金织宝裙,水沉龙脑做燎焚的待遇,则是只有极少数人所能享受的了。
不同于一般暗窑、娼馆的有钱就是大爷,不论你是豪门贵胄,或有家财万贯,凡是进了红袖招的门,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
在一楼的公共区域,老鸨吴妈妈正陪着一桌新客打茶围。
为首秃头黑皮的中年男人不顾怀中花娘的挣扎,嘿嘿贱笑着捏住其下巴,将一盏水酒灌入,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脸上褶子堆到一处:“这才对嘛,我刚才点过花茶,交了五两银子呢,你得乖乖听话才是。”
同桌酒客见状,纷纷拍手起哄:“小表子,你把咱们胡老板陪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点花茶是进入红袖招的门票。
不论你是打茶围,打干铺,还是入阁,必须交过点花茶的五两现银,才有资格跨进门槛。
而且,点花茶的钱是不含进其他消费的。
五两银子,已经是普通农户家庭一个月的收入了。
打茶围是寻花娘嬉戏弹唱,点歌倒酒,最大尺度可以摸摸小手。
至于打干铺,是只在店中食宿而不乱搞。
而那些想入阁与花魁温存的,非但要有过人财力来支付香阁中的天价花酒,更要拿得出能讨花魁芳心的诗词,在赛诗环节中脱颖而出才行。
有财的不一定有才,有才的也往往无财。
这才衍生出了红袖招门口落魄文人摆摊卖诗的畸形产业。
吴妈妈看在眼里,恼在心上。
来红袖招消费的客人多为雅士,哪怕心思再龌龊,也不会通过露骨言行表现出来。
像胡老板这般急色不端的非但少见,被其他客人瞧见也难免影响本店形象。
吴妈妈斟满酒杯,主动敬道:“胡老板,我提一杯,不知几位贵人在哪里发财?”
说话柔声下气,心里想的却是:哪来的土包子,丧门星,若是赖账不付的窑皮,待会非将你们狗腿打断不可。
胡老板对面的粗野汉子被这半老徐娘一捧,顿时心花怒放,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红着脸吹嘘道:“吴江大老爷做了幽月帮的信徒后,决意给那位玄妙莫测的帮主修间宝阕,位置嘛,就相中了胡家村这片风水地,胡老板作为出地最多的,光是搬迁款就有这个数。”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四根手指。
吴妈妈不动声色地斜眼扫过几人:原来是个卖地的暴发户。
她知道这种人花起钱来最是没有节制,财富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正所谓腰有十两振衣作响,每遇美人急色登床,五花马,千金裘,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汉子口中吹嘘的吴江,正是红袖招背后的东家,这在临淄城上层圈子里,根本不是秘密。
只可惜,眼前的一众并不知道。
像他们这种没有背景还要硬吹的,一场茶围宰他几十两的酒钱,也只能吃瘪而去。
精于世故的老鸨故作惊讶地掩嘴道:“啊,竟有四万两之多?”
胡老板尴尬道:“没没没,是四千两。这不,我也尝尝做老爷的滋味,是以买了大宅,置办了上好马车,只差再娶二房美娇娘。听说芷清姑娘是名满青州的大美人,嘿嘿,我也不嫌寻川玩过的女人晦气,妈妈也给个实在价格,我想给她赎身。”
开什么玩笑?花魁可不是什么量产的陪酒花娘,那是红袖招的摇钱树!
“胡老板,你可知道咱们芷清姑娘每年的缠头钱有多少?”
吴妈妈说这话时,已在心里将胡老板看低了九分。和富人要谈感情,反之还是直接谈钱更实在些。
秃头中年甚不识趣,仍在做着美梦:“能有多少,三五百两罢了。吴妈妈,你去告诉她,要是跟了我,每天穿金戴银,大鱼大肉。”
吴妈妈彻底失去耐心:“单单世子自个儿,每年在姑娘身上的花费就有上千两。呵,你算老几,捡了四千两银子就想赎他?”
胡老板脸皮青紫:“那瘟神有什么好稀罕的,不也是仗着死鬼爹娘留下两个臭钱么。”
吴妈妈不屑地挑起小拇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世子年轻风流,玉树临风,尚且没把芷清姑娘赎回门呢。胡老板,我看你也喝得不少了,今天共消费菜金六十四两,你是新客第一次来,便给你抹掉那四两,可否先结一下?”
胡老板推开身侧花娘,腾地站起来:“什么,还没见到花魁的面就要六十两?去临淄最高档的悦来饭庄吃上一顿山珍海味也不过十两银子。你…你这是宰客。”
对面汉子接着说道:“对对对,我们昨日刚去吃过。”
吴妈妈敲敲桌子,几名强壮打手立时围了上来:“胡老板,普通酒楼的老板可不会让他的女儿出来陪你。姑娘们挣点钱不容易,还望体谅。”
胡老板看到凶神恶煞的打手,气势上瞬间矮了一截,委屈巴巴地说道:“吴妈妈好大的火气,我没说不给钱,可你总得让我们看上芷清姑娘一眼吧。”
显而易见的,这一桌不会是回头客了,吴妈妈势利之相尽显:“姑娘身体欠安,恕不见客。”
踏,踏,踏……
脚步响处,门口迎客的李三引着一名斗篷客走了进来。
吴妈妈见状,顿时警惕起来。
这身装束虽能遮住头面,却十分惹眼。
若是走在路上,多半会被当做见不得人的盗贼或以武犯禁的江湖侠客而被州府官兵拦住盘问。
若出现在红袖招,则一定是不愿被人认出身份的大主顾。
因为红袖招明文规定,衣冠不齐者禁止入内,李三做了这么多年的龟公,他不会明知故犯,破例将身份可疑的人带进来。
“李三,你来帮这位胡老板结下酒钱,共六十两。”吴妈妈摇动着手绢,花枝招展地迎上斗篷客:“这位客官,您是来过班的?可有相熟的花娘?”
斗篷客调整身位背对众人,然后将兜帽掀开一角,露出秀俊的脸庞:“吴妈妈不要声张,是我。”
“世…世…是您来了?”吴妈妈先是骇异,旋即转为狂喜。
白芷清收到寻川的死讯时,便放话七日内不见任何客人。
恩客回来,花魁也该营业了。
吴妈妈一把抓住寻川手臂,扭动着丰腴的腰肢:“公子快随我来,姑娘正在房中想你呢。”
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边吴妈妈兴高采烈地拉着寻川上楼,那边鬼哭狼嚎的胡老板被四仰八叉地抬起来搜起了钱袋。
胡老板见状叫道:“喂喂喂,说好的不见客呢,你们这是店大欺客,差别对待。”
寻川脚步稍停,语气冰冷,兜帽内的表情不可捉摸:“吴妈妈,红袖招现在什么人都接待了么?”
吴妈妈脸色随之阴沉下来:“世…公子息怒,我这就让人轰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