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女
悦来饭庄紧邻宗府，背山面湖，前有一厅六厢接待宾客，后有两间雅苑作为宗家私厨。
饭庄掌柜李福原为宗府主厨，受了老太爷之委任开设这间饭庄。
主要目的不在盈利，而是用于满足宗家送往迎来结交宾朋的宴请之需，以及照顾宗家人的饮食口欲。
李福心思玲珑，为宗家人服务多年，不但对每个人的口味、饮食习惯了熟于心，接待各种客人，承办不同宴席时该上的菜品规格也总是安排得合理妥当。
尽管如此，今天这一餐却着实让他犯了难。
按照宗老太爷的吩咐，中午要在雅苑里举办青州王世子寻川的丧宴。
是以他早已按照本地习俗令后厨备好了七热七凉十四道菜品并翡翠蛋汤一碗，烹肉不用酱油，不红烧，食材避用内脏杂碎，避甜品，避鸡鸭。
眼见要到开席时间，宗老爷又带着小姐前来通知，要将婚宴改为喜宴。
这喜宴分寿宴、婚宴、订婚宴、百日宴，讲究上各有不同。
仅在菜品数量就有寿席食九，婚宴吃八的说法。
宗老爷面色不善，没有交代主题为何，事主是谁，他也不便多问。
后厨老王听到消息，靠着柜台小声说道：“老太爷为了寻川的死，已有两天茶饭不思了，老爷却要在这个时候办喜宴，真是岂有此理。”
“小点声，这些话不该是咱们该议论的。”掌柜连忙打住：“羊袋、蒸骨、坨子肉、烧白这四样先不要上，蒸在锅里谨防凉了。你再去备上三丝鱼翅、烩八鲜、一品蒸鸡和小姐喜欢的糖醋桂鱼。凉菜多配什锦鲜果，搭以甜食点心。至于主菜，等看到老太爷再定吧。”
交代完这一切，李福仍不放心，走到院里伸着头，不住观望。
当他看到一行人走过前院琉璃照壁时，忍不住惊奇地揉了揉眼睛，又拉过身旁的小二：“我是不是眼花了，你快看看老爷子身旁那人是谁？”
小二也揉揉眼睛，定睛看去：“那不是寻川吗？是寻川吧？”
李福恍然大悟，猛拍大腿道：“原来如此！速速去将所有酒坛白封改为红绸，桌椅餐具数量添为双数，再通知老王，就按喜宴上菜。”
小二方要转身跑开，李福又急忙喊道：“炙烤牛羊肉的明炉上一份，面饼和蘸料一定多备，这是寻川的最爱。”
小二咦了一声：“可是夫人素来不喜羊肉的膻味。”
话音刚落，脑门上便挨了一记暴栗。
李福神态动作与宗老太爷如出一辙：“你傻啊，要让未来的姑爷吃得满意，老太爷才会开心。”
… …
宗盛已经脱掉麻服，换了身紫色短褂，白皙干净的手掌揉搓着两颗青翠欲滴的玉石，俨然一副富家翁的模样。
坐在他身旁的宗蕊则是身着一袭水银色缎子，乌黑的青丝盘在脑后，前额细碎的刘海修饰得脸部轮廓匀称光洁，细挑的秀眉下睫毛纤长，一双杏眼水波流转，充满心事。
托住桃腮的一只妙手骨节分明，在柔情娟美的面容衬托下，反而有着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爹爹，他真的还活着么？”樱唇无力启开，露出若隐若现的皓白贝齿。
宗盛手上动作稍停，郑重其事地对女儿说道：“蕊儿，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宗蕊垂下眼帘，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可是爷爷他又要”
宗盛宠溺地摸摸宗蕊脑门：“我的蕊儿不想嫁就不嫁，我和你娘会为你争取的。对了，你不是为了对付凫傒，新研制了一件秘密武器么？能不能给爹爹看看？”
听到这里，宗蕊总算打起精神，从腰袋中取出一支短弩：“别人看不得，爹爹自然能看。这是一支连环发射的短弩，弩机今早才做好，我用了一上午将它拼装起来了。”
弩身由韧性极佳的轻质竹木制成，弩弦是两根束紧的马鬃，箭槽由下到上依次错开，里面填了五支短箭。
宗蕊将短箭拿掉，用空弩得意地哒哒哒演示着：“爹爹你看，每次扣完弩机，弩弦就会向上移位，卡住下一支箭尾，再次扣动弩机时，又可发射。”
宗盛的注意力并不在连弩上，只是开心地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儿：“好好好，不愧是我的蕊儿。”
宗蕊扣完五次弩机，使弩弦恢复水平，又愁容不展地说道：“爹爹，这支弩其实有个很大的缺陷。拉紧一次弩弦，分五次发射，大大地削弱了它的射程和威力。”
宗盛皱眉道：“哦？还有这事？把弩臂硬度提高来增加弦的张力行不行？”
宗蕊摇摇头：“弩毕竟与弓不同，十石已经是它的极限了。如果是单发的十石弩，可以射五百步之遥，而我这支却每发不到一百步。那凫傒来去如风，靠这支弩如何射得到？”
宗蕊为了开发这支连弩，数月来茶不思饭不想，此刻虽然拿出了成品，效果仍不理想。
宗盛爱莫能助，悻悻道：“爹爹不懂技术，你爷爷和李师父稍后就到，过会你再问问他们？”
“十石的势能分做五次转化，效率确实不高。”
宗蕊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她听到寻川玩世不恭的声音时，心中仍是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滋味。
宗蕊不喜欢寻川，她心目中的下一任青州王，应该是像寻伯伯一样文武双全的大英雄。
宗蕊也曾在年少时幻想过，将来陪同夫君厉兵秣马保护青州，待到时机成熟，最好再振臂一挥，为寻伯伯和死去的三十万将士报仇。
可是随着年岁渐长，眼前这家伙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什么也不曾剩下。
“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宗蕊鼓起腮帮，像极了一只炸毛的小猫。
寻川似乎并未察觉到宗蕊的嫌弃，径直走进屋内，空手比划着说道：“如果由我来设计，仍要一弦发一箭来保证它的威力。不过我会使用杠杆式拉弦器来加快上弦速度，再用轮盘式箭舱来保证装填效率，就像左轮手枪一样。当然，如果直接用手枪的话，肯定是再好不过了。”
“轮盘…手枪？”涉及到连弩的话题，让宗蕊本能地沉思了片刻。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些话是出自寻川之口。
宗蕊晃晃脑袋，喃喃道：“我真是糊涂了，竟然听他在这里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