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受害方与忏悔者5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了一整天,连带着写作业的速度也因此提高了不少。到傍晚时,赵诗华已经写完了□□成,几个难点也在卓思奇的解释下弄清楚了。
她伸了个懒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记起来还没有买下周的水果和零食。因为学校的宿舍实行封闭式管理,住宿生周一到周五是不能擅自离校的。
跟许多人一样,赵诗华也是见了零食就收不住手的馋猫。不知道是不是跟家里开餐馆有关系,她在别的地方花钱从来不大手大脚,唯独在吃上面不计较。
从超市出来后,她不仅在书包里塞满了零食,连两手也不空着:左手提着两袋水果,右手提着一箱果味牛奶。虽然学校的小卖部也有牛奶,可总归不及超市的实惠和丰富。
虽然肩上和手上都沉甸甸的,几乎到了步履维艰的程度,但赵诗华的心里却是充实的满足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饿肚子时买到了刚出炉的甜面包,拿在手里还透着暖意;又或者是冬天里摆满了一桌子的食材,火锅的热气正咕嘟咕嘟冒上来——这是食物带来的向往与幸福。
赵诗华迫不及待地往回赶,心里想着待会儿吃晚饭正好可以把香辣豆干和到饭里,饭后再把月饼吃了。要是还有杨枝甘露就好了,酸酸甜甜的配在一起正好。
上下九的美食记忆依然清晰地留在舌尖,她不禁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地道的美食家。
赵诗华越想越馋,本想着加快几步赶上前面的红绿灯,结果鞋尖还没碰到第一条斑马线,马路对面就闪了红灯。虽然身后还有人在往前跑,她还是乖乖地收住脚等着。
羊城中学的不远处就是繁华的闹市区,因此学校前面的马路上车流量不算小。天色向晚,赵诗华的目光从西方即将落幕的火烧云移到高楼上渐次亮起的灯光,再落到楼下商家花花绿绿的招牌和路上嘈杂的车水马龙,最后又回到信号灯上。
还是红灯。
等等,斑马线的另一头似乎有个人在对着自己招手。赵诗华眯起眼睛定睛一看,发现对面的裴纳川正单手扶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朝自己挥了挥。
不是明天才上课吗?他怎么会从学校里出来?而且白天也没在教室里见到他。
不过在她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前,赵诗华就已经不由自主地举起手去回应对方的招呼了。倒不是因为有多熟,毕竟她跟他基本上只在白云山上那一次说过几句话而已。这样的条件反射更像是别人说完“谢谢”,自己就一定会回一句“不客气”一样。
只可惜赵诗华纵然臂力尚可,哪怕提着十来斤的东西也可以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儿,却高估了塑料袋的质量。
大概是因为她猛地一拎起来,动作幅度太大,导致袋子承受不住,竟然嘶啦一声从底下裂开了,留到晚上的芒果、明天要吃的香蕉还有后天的苹果尽数掉了出来,滚落一地。
她顿时傻了眼,僵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蹲下身去捡水果。
赵诗华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恰好这一刻人行横道的红灯变成了绿灯。如果仍是红灯,她还能把过错都推到面前疾行的车上,怪它们轧坏了好好的水果;而眼下的车辆仿佛都特意为她停了下来,她只能红着脸从车轮底下救出水果。
有几个好心人帮忙捡起来递给她,她也只是接过来低着头一个劲地说谢谢。直至视野的上方出现了自行车的前轮:“我来帮你拿吧。”
赵诗华尴尬得不敢抬头。因为有一个塑料袋坏了,她只能把全部水果都放到另一个袋子里,可还是有一串香蕉塞不进去。而且这个袋子看起来也是岌岌可危,随时可能破掉,到那时自己可就真的是欲哭无泪了。
在裴纳川的面前,自己好像总是在出糗。上一次是披头散发地迟到,这一次是水果掉了一地,下一次保不准还会发生点什么事情,或许是跑步时摔了个狗吃屎?呸呸呸。
赵诗华又想起小学作文里常用的那个比喻——“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可惜她既不是鼹鼠,也不能当场化身石像,在马路中间蹲一辈子,最后只好抱着一大袋子东西,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挤出一个假笑以掩饰当下的窘迫。
“呃……你怎么今天来学校了?是有事吗?”
说完这句话赵诗华就想抽自己两巴掌,别人要帮忙,自己反过来去质问对方。口拙至此,还是乖乖闭嘴为妙。
裴纳川似乎并不在意,他把自行车推到近前说:“你把一些水果放到我车筐里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然而事实证明她不可以。就在赵诗华刚说完后,旁边的汽车突然“哔——哔”地按了两下喇叭,因为就在跟前,吓得赵诗华一哆嗦,怀里的苹果又不听话地掉下去一个。
裴纳川无奈地笑笑,迅速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苹果:“红灯了,我们先退回去吧。”
而当时的赵诗华八成是被鸣笛给彻底地吓傻了,竟然连转身都忘记,就直接倒退着走回去,像个尚未开发好的初级机器人。
“喂,小心后面的台阶啊!”裴纳川赶紧用拿着苹果的手背抵住赵诗华的胳膊肘,示意她别再往后退。
手肘的那个触点突然如同被灼烧了一般,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凸显着存在感。大概处于青春期的女孩子对于来自异性的身体接触都是万分敏感的。
裴纳川其实只是轻轻碰到她一下,犹如小鸟的羽毛拂过平静的水面,不知为何却在瞬间激起了惊涛骇浪。
赵诗华还没从昏眩中缓过神来,怀里抱着的水果袋子便被裴纳川接了过去,勉强塞进了自行车筐里。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那是一段怎么样的路呢?
马路对面就是学校前门,进去后再沿着环路走大概三分之一的圆,便到了宿舍大门,慢慢走的话五分钟也到了。路两旁种满了茂密的常绿乔木,路灯还没有亮起来,因此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但在赵诗华眼中,这条小路却比盛夏正午时分还要明亮清晰,细碎的光斑洒在路上,柔和的微风拂面而来,有蝉鸣,有鸟叫,少年推着单车缓慢地前进,少女讲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两人一起爽朗地笑出声。
当然以上纯属经赵诗华本人美化处理的想象画面。她假装不经意地转过头,瞄了一眼对方的侧脸。尽管昏暗的天色几乎快要将他吞入背景,赵诗华却把每一根线条都刻进了脑海里。
镜头一下子拉远,她仿佛还瞥见了遥远的未来。下班路上的两个人,一人提着在市场里剖好的鱼,另一人的车筐里装着嫩白的豆腐和翠绿的小葱,谈谈工作上的烦恼和家里的猫。
不行不行,想太远了。赵诗华连忙摇摇头,像在大风天里扯风筝似的,拼命收回不受控制的思绪。她集中精力应付眼下的场景,却再次因为紧张而差点口不择言,好像是在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似的。
例如一开始审问他:“难道你也申请了住校吗?怎么今天也在学校?”印象中他是广州的本地生,回答是“帮团委办点事”,果然是忙得团团转的班长。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
所幸话题被裴纳川巧妙地转移到了之前出游的趣事上。
比如爬白云山时,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山顶笼罩在白茫茫的雨雾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一路往上,还开玩笑说要羽化而登仙了。
又比如说去上下九时,由于一行十几号人,好几家小吃店都塞不下那么多人,他们最后只好兵分三路,按照裴纳川推荐的小店名单各自去扫荡美食等等。
眨眼就走到了宿舍门前,赵诗华本来还想送给他一个苹果以示谢意,低头一看,却发现刚才红彤彤的苹果已经有几块地方显出了棕褐色,像个摔跤的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于是只好作罢。
不过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她说了不止十遍的谢谢,甚至还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却仍然觉得不够。
“别客气,明天见。”
“嗯!明天见!”
裴纳川挥挥手,跨上自行车回家了。赵诗华原本还想再多看几眼他的背影,可碍于宿舍来来往往的人群,万一被同班同学看见了还得解释一通。
算起来,这才是她第三次单独跟他搭上话,但在赵诗华心里,裴纳川已然成了自带光芒的独特存在。
裴纳川真是太好了,赵诗华只能想出这么质朴的语句去形容他。既亲切又周到,他能成为如此优秀的人,想必父母也一定是教导有方。
也许等几年之后她遇见更多的人,就会意识到这种令人如沐春风的说话方式大抵只是出于教养,而非什么特别的情愫。
然而在当时,被初中同学冷漠对待了将近两年的赵诗华,本能地想靠近热源。她被冻得太久,以至于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正常温度对她来说都成了奢侈的温暖。
赵诗华由衷地感到自己被幸运之神所眷顾,今天连续被外冷内热的同桌、体贴的班长所关照,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戴上了主角的光环,不敢再期冀更多更好的了。
尽管头顶还悬着邵一夫这朵乌云,但她却隐隐约约不再那么担忧了。
因为手心里有别人传递的暖意,她不用再恐惧寒冬,乃至于觉得自己也可以发光发热,以回报他人的温柔相待。早前自己还纠结着要怎么跟邵一夫解释,甚至还跟个被害妄想症似的担心对方报复。
然而受到卓思奇和裴纳川的影响,或者说是感化也不为过,赵诗华忽而就想通了,其实不必非得通过言语,而是借由行动去弥补过去因不懂事而犯下的过错,也是可以的。
毕竟“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还不如实实在在地将功补过。
她忽然有点迫不及待地期望能早点见到曾经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