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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生活与假面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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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诗华眨眨眼,回忆中的落日余晖凝固成了附近玻璃幕墙上的反光。

    明晃晃的光刺得眼睛生疼,她想揉一揉,却因为正在训练站军姿的缘故,最终还是忍住了。

    尽管眼下队伍方阵正好处于操场看台的阴影之下,然而广州夏天的暑气可不是轻易便能够躲过的,热量仍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在空气中蒸腾,融化着远处绿树和高楼大厦的轮廓。

    赵诗华觉得自己前后左右都被烤得干透了,如果涂上蜂蜜,就成了风味绝佳的猪肉干。

    只不过她现在连猪肉干都不馋了,天天就盼着结束了去食堂喝一碗只限军训期间的冰镇绿豆沙。

    虽然军训又辛苦又枯燥,但赵诗华并不像别的同学一样抱怨个不停。

    大概是小时候武侠小说或英雄电影看得多了,她一直崇拜拯救地球的超级英雄,对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更是深信不疑,往西天取经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辛巴经历逃亡才成为了狮子王,哈利·波特去霍格沃茨前还在橱柜里住了十多年……

    因此对于这种吃苦教育,她几乎可以说是甘之如饴,汗水流进了眼睛也不吭一声,眨眨眼忍过去。

    “报告教官,我汗流到眼睛里了,我想擦一下!”站在身后一排的邵一夫犹如隔空收到了信号,忽然把自己的心声喊了出来,吓得她一惊,差点就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

    类似的报告赵诗华这几天已经听了数十遍了。既然有人严于律己,那么在天平的另一端,便肯定会有人自由散漫,仿佛是为了地球的生态平衡考虑似的。

    一开始,大家都还不习惯军训,擦汗、扇风、扶眼镜等小动作接连不断,但在被教官训了半天后,也就慢慢都知道要注意了。

    只剩下邵一夫还跟患了小儿多动症似的,一会儿又是抹汗、一会儿又是挠头的。

    教官最初罚他当众独唱军歌,没料到唱歌正好是邵一夫的爱好之一,反倒顺了他的心意。但他并非唱得有多动听,纯粹就是脸皮厚或者存心想捣乱而已。

    有次他像台复读机一般,把“团结就是力量!嘿!”这句歌词来回吼了十次以上,因为记不住歌词,硬是唱不到下句,难受得副教官恨不得自己接着唱;完了又临场发挥乱改一气,把《打靶归来》唱成了“战士爸爸打赢鬼、打赢鬼”,有个男生打趣说这根本就是“你来唱歌我来猜”的节目……

    于是教官改成单独罚站,后来又改成罚跑一圈,结果还是管不住他。可能是担心万一罚过了头,邵一夫中暑倒地,最终挨批的说不定还是教官本人,便索性各让一步,命令他每次忍不住有所行动之前都要打报告,总算是压住了他躁动不安的手脚。

    “批准!”教官过了几秒后才回答,不满的情绪在眉头上拧成了一个结。

    周围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毕竟军训中最苦的莫过于站军姿了,因而大家都把邵一夫的报告当作猴戏一般来看待。

    “笑什么笑,你们打报告了吗?!再站五分钟!”

    四下顿时一片哀嚎,这下可没人再笑得出来了,估计都在心里暗骂着邵一夫。

    然而赵诗华既不觉得好笑也不气恼,心思完全放到了别的事情上。她盯着前排女生的后脑勺,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几天前的新生大会。

    那天在大会上,邵一夫问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曾用名时,赵诗华下意识地否认了,借口说自己只是想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句诗而已,况且对方不也是被“腹有诗书”给带跑偏了。

    邵一夫倒是神经大条没有多想,甚至还可惜地感叹了一句还以为遇到了小学同学之类的云云,接着便又扯些有的没的。

    要是搁在平时,有人在她专心听讲的时候来打扰她,赵诗华肯定早就一句“别吵!”给嘘回去了。但那时候因为怕邵一夫一个人静下心来仔细琢磨,她便打马虎眼地应和着。

    为了避免触及过去,她还颇费了一番心思引导话题,大概出于这个原因,导致两人看起来竟意外地聊得挺投契。当然主要是邵一夫在叽哩呱啦地讲,赵诗华在一旁点头如鸡啄米地听。

    托他的福,赵诗华对于校史的了解只停留在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之后便是邵一夫一连串的暑期体育赛事口头重播。

    然而在接下来的军训中,赵诗华却无比庆幸当时听从直觉糊弄了过去。

    因为无论怎么观察和推断,邵一夫和小学的那个关一夫都不是同一个人。

    首先从相貌上来说,小时候的关一夫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胖子,脸盘圆得像个发面馒头,五官都被挤在中间,像没撒开的豆子;而如今的邵一夫则偏向于清瘦型,像棵毛竹只顾着噌噌噌往上长。

    不过这点倒是可以用“男大十八变”去解释,毕竟连赵诗华自己也长得跟小时候不怎么像了:如果翻出那几张屈指可数的上学前的照片,就会发现她十足一个野孩子的模样,由于成天在外撒野的缘故,整个人又黑又邋遢,一半的照片里还挂着脏鼻涕;倒是一双眼珠子明亮而有神,如同山里的小猴子。

    她现在倒一点都不像猴子了,而是猴子的近亲——一个正常人类的模样,碎刘海、马尾辫,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扔到人堆里三秒钟就找不着。

    因此并非是对方外形上的变化令她感到困惑,而是他们俩之间的性格差异构成了最大的疑点。

    因为按照正常的成长模型去推测的话,胆小鬼关一夫应该会长成一个闷不吭声的肥胖宅男才对,怎么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被批评了还傻呵呵笑嘻嘻的少年。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若非遭遇了重大变故,一般人的性格是不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何况就算是改变,大部分人也都是往内敛、沉默的方向变化。

    赵诗华本人就是个例子,她以前有多活泼好动,现在就有多乖巧文静;而邵一夫却比当年胆小又内向的关一夫张扬了一百倍都不止,并且还是个话痨,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

    再说了,赵诗华自个儿不愿意承认过去也就罢了,邵一夫看起来也不像是以前就认识她的样子。

    她又没有更名改姓,虽说样子变了,可倒也不至于完全看不出来。难不成他还选择性失忆了?

    所以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真的只是凑巧同名而已。

    尽管如此,赵诗华还是不敢妄下定论,她小心地收集邵一夫的点滴,同时又努力回想关一夫的往事,像个警察查卧底似的仔细对照,希望能找出两个人相似的蛛丝马迹。

    邵一夫在别人面前上演的欢乐小剧场,在赵诗华眼里却成了柯南的破案现场,恨不能竖起食指大喊一句“一夫只有一个!”只可惜她既没有柯南那副在发现真相时会自动反光的眼镜,也没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一眼看穿别人的真身。

    “喂诗华,向右看齐。”

    赵诗华被左手边的朱妙妍轻轻推了推,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对方,对视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她并非是因为下午日头太猛被晒蒙了,而是在反复回想昨晚那一场没有篝火的“篝火”晚会的情形——一直都是教官眼中钉的邵一夫以及另外几个男生竟然跟两个教官一起,勾肩搭背地高声合唱了《真心英雄》,仿佛多年的好兄弟。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以致完全没听到教官的口令。

    “第二排的那个同学,你左右不分吗?!”教官中气十足的声音犹如举着喇叭在耳边喊似的。赵诗华吓得一哆嗦,原本就热得红扑扑的脸又涨红了十分。

    好不容易才熬到休息的时间,教官一宣布解散,大家就三三两两地坐到操场看台下的阴影处乘凉。十来米开外,邵一夫和另外两个男生不知为何又要被多罚站五分钟。

    “诗华,你不会是中暑了吧?”朱妙妍抬起手帮赵诗华扇了几下风,“你的脸看起来有点红得太过了,真的就跟个苹果一样……嗯还是像个番茄吧,苹果还有青的呢。”

    “啊?有那么红吗?”赵诗华说着摘下帽子扇风,虽然自己已经好几年没上过武术课了,可是身子骨还是挺能扛的,绝对不会轻易被炎热给击倒,“我就是太热了,歇会儿就好了。”

    “那你再多喝点水吧,解解暑。”

    赵诗华拿起水杯,才发现上次休息时就已经咕咚咕咚喝空了,便拍拍大腿站起身说:“我去装点水。”刚迈出一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问坐在旁边的朱妙妍:“要不要我帮你也装点?”

    “谢谢啦!”朱妙妍抿着嘴笑一笑,“我自己去就行。”

    “等等,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张荷随着她一同站起来说道。

    “我也去我也去!”随后又有几个周围的女生跟了上来。

    赵诗华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七八个女生,想起小学时上厕所也经常是这种阵势,女孩子们就像是穿了线的珍珠,一拎就是一长串。

    但她知道这些都跟自己没关系,受欢迎的是朱妙妍。她因为性格外向,既开朗又幽默,还没几天就已经和班上一大半同学打成了一片。

    不得不说,朱妙妍有点像王子童,她们的存在仿佛是一颗小太阳,不仅光芒四射,周围的人也主动围着她们转。

    其实赵诗华也期望有一天能成为像这样拥有强大引力的人,大概是出于习武的原因,她小时候总爱幻想自己长大以后成为一代大侠,闯遍天涯海角,拯救天下苍生,从而赢得众人敬仰。

    只不过到后来不仅连女侠没当成,自己根本就是泥菩萨过江,能保住自身就烧高香了。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比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复杂多了,远非套用公式就能算出一个数值那么直接。再说了,她连万有引力公式都还没学,就别做梦要成为宇宙中心了。

    正当她们分成两三排朝着操场入口处的饮水池走去时,见到卓思奇和另外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正在升旗台附近练习踢正步。

    也许是个子瘦高的缘故,军训第一天卓思奇就被选去当护旗手,因此她一直都没有参加班上的队列练习,又因为各个教官下令解散的时间不同,她们连吃饭都很少能一起,赵诗华几乎只在宿舍里才有机会跟她说上几句话。

    也不知道是相处的时间少还是卓思奇本人的原因,赵诗华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疏离感。

    卓思奇留有一头齐肩短发,遮住了大半个脸颊,齐刘海重重地压在额头上,隐约透出一种清冷甚至是阴冷的气质。她说话慢条斯理的,虽然每说完一句话都会微微翘起嘴角,但让人感觉那只是出于礼貌而已。

    她像是和朱妙妍反过来,一个自带引力,一个却自带斥力。

    朱妙妍第一个先认出跑道另一端的卓思奇,她左手挽着张荷,右手又勾着赵诗华,像讲笑话一般对另外两人说:“看!是我们的编外荣誉室友。”

    张荷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之后忽然压低声音说:“感觉她好像不大喜欢跟我们一起玩……昨天中午难得能一块儿吃饭,她还提前走了。”

    “啊?我记得她好像是说自己有事。”赵诗华回想昨天的场景,似乎又是因为自己贪心点菜点多了,导致最后又是朱妙妍和张荷在等她一个人。

    “哪里有事?我们回去了她不是在看书嘛。”张荷翻了个白眼。

    “她真是超级勤奋,现在才军训就备战高考,还有整整三年呢!不过弄得我们压力有点大就是了。”朱妙妍绷直三根手指,却是用来比划“ok”的手势。

    尽管从中听出了明显的嫉妒之意,赵诗华对此却并不反感,大概只是“学渣抱团”的心态在作祟。

    若在以前,她肯定不会主动去附和什么。然而现在,心里的天平多多少少地倾向了朱妙妍这一侧,比起难以企及的一碗水端平,还是近在眼前的抱团取暖更为紧要。

    赵诗华侧过头,发现另外两名室友都在等着她表明立场,几乎毫不犹豫就丢掉了自己绝不在背后议论人的原则,点点头赞同道:“是啊是啊,她的确有点夸张的。”

    坏话一旦说出口,就如同签下了同盟的契约,有一条隐形的线把她们串在了一起。朋友之间的距离靠近,除了因为喜欢同样的事物,也可能是因为讨厌同样的人。

    赵诗华怀着背叛者的罪恶以及被接纳的欣慰,和她们俩从班上的同学聊到了学校的种种。

    当然主要是左右两人在兴致盎然地听着中间的朱妙妍复述从学长学姐那里收集来的各种情报,从军训到学农,从艺术节到科技节,从年级组长的八卦到宿管大妈的故事,简直就是一本《新生必备生存攻略》,比起学校发的《学生手册》要实用得多了。

    她无从想象朱妙妍是怎么了解到那么多内幕的,相比之下,自己完全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再加上她完全忘了要买防晒霜这回事,又不好意思向别人去借,最近黑得像被煤灰熏了一圈,更像个乡下人了。

    赵诗华自觉矮了一寸,恨不得立马就掏出一个笔记本把对方说的话都记下来,省得以后再出什么洋相。

    朱妙妍正讲到学校后门的保安大叔管得特别严,一定要提前进出,千万不能侥幸掐点儿,否则被拦住就要扣分时,她们走到饮水池旁,恰巧碰上邵一夫以及经常跟他混在一起的李修平和周信,估计是刚被罚站完就冲过来装水喝了。

    “啧啧啧,小猪同学又开始传播虚假消息了。”周信打趣道。一旁的邵一夫笑一笑,拧上水杯盖子,退后一步让出位置。

    “谁说是假的?我都是自己打听的好吗?另外,我警告你们仨,千万别把我初中的绰号带到高中。”虽说是“警告”,可是朱妙妍的嘴角却隐隐挂着一丝嗔笑。

    难怪朱妙妍之前不让自己叫她的原名,原来是介意别人称呼她为小猪。不过在赵诗华看来,朱妙妍的婴儿肥更多是可爱而非肥胖。

    “赵诗书,你可得小心点,以前我们都被她给坑过。”邵一夫歪一下头,对朱妙妍身后的赵诗华说道。

    上一次是“自华”这一回又成师叔了?本大侠可不记得收过你这样一个弟子。

    赵诗华正想说他,却被周信抢了话:“对啊,她说的十句话里十一句都是狼来了,还经常骗我们去办公室找老师。”看来他是深受其害。

    朱妙妍佯怒着作势就要去打这两人,回过神来又纠正邵一夫道:“什么师叔啊?人家是叫赵诗华。”

    “啊对不起,又说错了。”邵一夫说着,视线又落回到赵诗华身上,“那我赔偿你一下吧,你也可以叫我关一妻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也改名了?”朱妙妍当然不知道动员大会上的那一出。

    “不用了,谢谢,我记得你名字的。”赵诗华不及朱妙妍嘴快,这会儿总算是插上话了。

    “不好意思,我下次一定会记住的!”邵一夫轻轻地朝她低了低头,像在表示歉意,“赵书华,对吧?”

    对是对了,但那是她姐姐!趁赵诗华反应过来之前,邵一夫脚底抹油似的赶紧溜了。

    “诗华你别理他,他们仨一直都是这样的。”朱妙妍噘着嘴骂道。

    然而刚刚跟她拌嘴的只有邵一夫和周信,李修平在一旁默不作声,却还是被损友给拖下水。

    不过虽说是怪罪,赵诗华却从中听出了维护自家人的意味,又想起晚自习时朱妙妍时不时会拍一下邵一夫的肩膀找他说话,有一种认识了很久的熟稔,便试探着问她:“你们是初中同学?”

    “对的,我以前跟周信同班,邵一夫和李修平在隔壁班。”

    “意思就是,”赵诗华关上水龙头,顺着脑中的箭头一路往下推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邵一夫也是广州生?”

    “是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在找老乡?”赵诗华有点心虚,赶紧嘿嘿假笑两声掩饰过去。

    “那你直接去问他不就好了嘛!”朱妙妍的眼珠子往上翻了翻,如同漫画里人物的头顶上冒出来一朵记忆云一样,“不过他的情况是挺特殊的,听说他在加拿大念了几年小学才回来。”

    “加拿大?!”

    “你不知道吧?”

    赵诗华心中的疑惑百倍地放大,就仿佛是梅州到广州的距离一下子被抻长到了从中国到加拿大的距离一样,那是超出她视野地平线的太平洋另一端,遥远得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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