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乡间的富家少爷10
这条据说是“往镇上去”的路十分漫长,但好在身后没再有人跟着。
奔驰开不进这条小路,车上的人徒步追了一截就被马力全开的摩托完全甩脱了。
孙越扬不甘心地对着他的背影喊“小枫”,一声接一声,调子跟死了亲娘似的凄惨。几只高处树冠上栖息的毛色沉黑的鸟儿被惊飞,让人的心头莫名添了丝不祥。
胳膊贴着的腰腹屡屡危险地绷紧,时微也跟着紧张了几次,生怕秦一程又抽什么风,硬要折回去讨打。
时微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干剧情会不会崩,但眼下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虽然秦一程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时微还没忘记这人把自己锁起来的事,但眼下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有着宽阔后背的男人的确给了他某种程度上的心理安慰,让他能够在纷乱中稍作休息,不至于连口气都喘不了就被接踵而至的泼天狗血逼到墙角,找不到任何转圜余地。
——只要他不开口说话。
“微微,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做?我也能帮你,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承担,不要在这种时候让我去一边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有多担心……”
“你到底怎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那个吊死……那个男人,他是不是威胁你?他都说了什么,干了什么混账事?你告诉我,回头我一定让他……”
时微心想,如果回去后再有写文的机会,他一定把所有男人都写成哑巴。
“微微,现在有没有不舒服?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这倒有。
之前那又重又狠的一摔渐渐显露出了痕迹,没过多久,时微身周各处都开始不对劲了:头一转脖子就一阵刺痛,膝盖火烧火燎地疼,背部有好大一片越来越酸越来越麻,似乎是肿了起来。
他懒得忍,同时也为了堵住秦一程的喋喋不休,有多痛就哼唧得有多大声。片刻后,他就着一点稀薄的星光看见,秦一程后背的衣料成了深色——那是被汗水浸的。
“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秦一程声线颤抖,仿佛在忍受莫大痛处的人是他自己。
时微被他这反应整得有些愧疚,嘴一抿,头主动抵靠在秦一程肩头,借着脑门上传来的烧灼感来转移注意力,不再吭声了。
时微没想到的是,一个人设上的细节使这一夜奔上了一条过于戏剧化的发展道路:秦一程居然他妈的是路痴。
这人言之凿凿的“再走半个小时就能找到的小镇”,在数不清的半个小时后还是不见踪影。
时微无奈地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慰秦一程:“没事的,你不要着急,慢慢找,一定会找到的……”
“微微,”秦一程突然把车一停,扭过身来探他的额头:“你额头上怎么这么烫?”
“……热传导,你懂吗?”
秦一程那岩浆一样的体温没把衣服点燃都算运气。
“不是——”
秦一程都快手忙脚乱了,时微还是不以为意:“你对你身上有多烫就没点数吗?我是因为额头贴着你肩膀,所以才——”
“不是的!”秦一程再次打断他,“是你发烧了微微!”
“我发个屁的烧……”
“我不可能弄错,你的身体我最清楚了,你就是发烧了!不行,这里没有热水热毛巾……得马上去找户人家……”
“我都说我了我没有发烧——”
秦一程猛地扶住他的后颈,用他的前脑门贴住了时微的。视野里骤然挤进了一双形状那么熟悉的眼睛,又被深重炽热的呼吸喷了满头满脸,时微还真就有些晕乎了:“我们商量一下,下次别再像这样突然靠这么近,行不行……”
“……得有39度多。”秦一程表情缓缓沉了下去,“之前有没有受凉?”
“……”
时微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怎么测的,这么精确,还能精确到个位?
“就怕是哪儿的伤口感染了……”秦一程倾身过来,动作轻柔地掀开了时微的一小截衣角。“我看看,好不好?”
腰上被人一碰,时微就不自觉地软成了一滩烂泥。他这才真正察觉出一点异样——自己的手脚冰得似乎不太正常,而躯干那一块热得又能跟秦一程媲美。
“……都怪你。”
秦一程:“?”
时微胡言乱语道:“都是被你热的……昨晚都说了不要抱着我睡,这下好了……”
“……”
又走了快一个小时才看见一户人家。这时夜已经很深,甚至再熬不久天都要亮了。已经有公鸡在打鸣,引起了鸡舍深处的一阵骚动。
这家也养了护院狗。狗拴在了门口的一棵枣树下边,一听到摩托车的声响就站了起来,对着车上的两人虎视眈眈。再一靠近,它便大声吠叫了起来,脖子上的铁链子被扯得哗哗作响。
时微在秦一程背上昏睡得迷迷糊糊,听到狗叫后抬起了头。高烧似乎会让思维的逸散活动加剧,他很是担心秦一程会干出给主人家下跪这种苦情戏码来,于是就在秦一程耳边反复嘱咐:“你说话不要太夸张……”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担心,也是因为时微不是没有在自己的言情小说中写过类似的桥段。
从秦一程的说话风格推测,这个时空的脚本师跟时微自己走的是同一条矫揉造作的路子。时微有理由怀疑秦一程在这种情况下就会这么干。
等了有十分钟左右,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个须发花白的老汉披着衣服迈出了门槛。
他走到门前,眯着眼打量了秦一程一会儿,然后开口问:“你是哪个,要做啥呀?”
这方言跟秦一程那边的方言听上去差不多,看来现在应该还没出省。
“老大爷,我带我爱人赶夜路去医院,结果路找错了,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走……他现在在发高烧,您能借我点儿热水吗?”
没有下跪,没有“哪怕是把我的命拿去,也求你一定救救他”。
时微松了口气。
难道这已经不是在脚本师设计的剧情之中了,人物的言行是系统自动补完的,所以他们才会稍微显得像脑回路正常的普通人一些?
老人家是个朴实的山里人,看到时微病恹恹的模样就打消了怀疑,很是爽快地把他们两人迎进了屋,在得知时微怀有身孕后,还主动提出腾出一个屋子,让他们休息一晚再走。
“我去打热水,你先用这个酒给他擦擦身哦——”
秦一程接过酒壶还有些无措:“您太客气了,真的不用这么……”
“嗨,一点儿苞谷酒嘛,又不值啥钱。你要搞快点,这么一直发着高烧不行的呀,要先给他把温度降下去。”
“耽误您和您家人休息了,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这儿就我一个人。反正再过半个小时我本来就要起床了——我先去生火,他烧要是不退你记得叫我,我开车送他去县医院。”
秦一程连连鞠躬,“谢谢,谢谢——”
时微睡到了一张有些硬的床上,抬脚让秦一程给自己褪下裤子,又抬手让秦一程给自己扒下衣服。就这么光溜溜地躺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他难免有点儿害臊,侧过脸想去找能盖的东西。
“口渴不渴?”
“嗯。”嘴里确实又干又苦,上下颚仿佛都要沾一块儿了。
秦一程端来一个茶缸,怕把他呛住,又把里面的温水倒进了盖子里,然后才倾斜着一点一点喂给他喝。看他喝完了皱眉又问,“是不是头痛?”
“……嗯。”时微终于把被子拽散了,正要往身上盖,秦一程拦住他:“乖,先把身上擦了。”
时微不肯撒手:“我冷。”
“忍一忍,很快。”
酒液沾上皮肤的时候,时微被冰得差点翻到床下去。他本来就神智不太清醒,被伺候得不舒服了也不知道克制,死命在秦一程手底下张牙舞爪。
“乖,乖——”
秦一程嘴里除了“乖”就没别的词,毫不含糊地用毛巾擦过他的腋下、胸口和腹股沟,换来一声声猫一样的微弱叫喊。
好不容易挨过去了这通折磨,秦一程又用一张薄毯子把他裹成了蝉蛹,拧开毛巾搭到他前额上。
时微不肯老实,总想把胳膊或者腿伸到外边来,给人把手脚一次次塞回去又累出了他一身汗。
估计还是折腾太狠,虽然不舒服,时微还是很快就睡着了。最后伸出来的右手秦一程没塞回被子里去,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怎么样,烧退点儿没有?”
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大爷用火钳夹着块燃烧着的木炭从窗口走过,嘴里叼着根烟,但没点。
秦一程于是又去摸了摸时微的额头,这次脸上终于有了笑:“好些了,应该在退了——”
“那还好。你也去睡会儿吧,我看你怕是一晚没合眼。”
时微被渴醒过一次,但那时候秦一程已经睡着了。
室内还是很昏暗,周围有什么摆设他看不太清,但他依稀记得秦一程把那个茶缸放在了床头附近。
他在床头那一片摸索了好一会儿,没找到茶缸,倒找到了个不知道装什么的瓶子。拿起来晃一晃,好像有水声。
由于口渴得要烧起来了,他顾不上细看那是什么,胡乱拧开塞子就往嘴里灌,然后就被辣得灵魂出窍——那是烈酒。
管他三七二十一的,酒嘛,也是水兑的,喝了也能解渴。
他这么想着,又喝了一口,两口,三口——
空掉的酒瓶“叮当”一声落到了地上,秦一程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