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乡间的富家少爷03
这明显不对。这很离谱。
时微汗如雨下、肺叶生疼、语不成调,犹如负重七十公斤跑完了半马。
——实际上他也确实在负重。“起来……我胸痛……”
“我压着你了?”男人这次倒是利索地把他放开了。“哪儿?我揉揉?”
时微眼角一抽:“不用——”
两个人的视线同时落到时微飞速挡到男人胸前的那只手上。
时微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伤人,脸上的颜色都加深了一分。
男人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隐约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眼看着这神情有往委屈的方向发展的趋势,时微又把手放下了。“对不起,我就是……”
“不闹你了,是不是困了?困了那就先睡。”
男人对他笑了笑——时微生生从这笑容里解读出了一股辛酸。“熬的绿豆糖粥现在应该不烫口了,我去盛一碗端上来,你饿的时候就喝。”
竹床吱呀吱呀地响过一阵。男人翻身下到地上,旁若无人地拽掉身上的睡裤和汗衫,踩着地砖上的几格阳光,一路光裸着从床边走到房间那头的衣柜。
时微不知道该看哪儿,又怕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自在的,干脆捞起大花被往身上一蒙,阖目装睡。
即使闭上眼睛,喜庆的大红色也会穿透眼睑,烧痛视网膜。
“微微,我皮带是不是在床头那儿?”
时微不得不再次睁开眼面对这个他全然无法理解的世界:“……枕头下边有条黑的。是这个吗?”
“我看看。”
男人又从那边走回来。时微支起脑袋,一具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男性胴体就这么撞进了眼帘。“……”
“对,就是这条。”男人把时微汗津津的头从枕头和被褥间扒拉了出来,“别盖这么严实,天气都这么大了,你又得出一身汗,掀被子又得感冒——”
“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没叫你啊。”
“你叫了。上上句,你叫我……叫我微微,是不是?”
男人好像被他逗乐了,探手过来捏他的鼻子:“又不喜欢了?说吧,这次要换成什么?宝贝?宝宝?”
时微没有躲,反而往前倾了倾身,语气有些急切:“那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时微呀。你是时微,我是秦一程——”
在这里他居然就叫他自己的名字?这是为了打造沉浸式体验吗?
“那我们是……”直接问关系好像不太礼貌,纠结片刻后时微换了个自认没那么别扭的说法:“你把我当什么?”
男人有些迷茫,但还是说:“我当然把你当宝贝,当心肝了——”
“……我是你很重要的家人?”
“从你当年选择留下来的那天开始,你就是我这辈子认定的,我最爱的,比天还大,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的爱人。”
时微撑在床沿的手一松,又躺下了。床板被他的后背砸出了一声闷响。
再没明白过来,那他就算白长了颗脑子了。
他当然是主角,但不是所谓的“男主”,而是另一个。
一切其实并不复杂,剧情接入得直白明了,只能怪他自己先入为主,从一开始就考虑错了方向。
母猪在一开始给出的剧情信息里,根本就没有哪一个主要角色给定了性别,自认为是“女主”的救赎纯属他个人自作多情。
冷静,理性。时微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这个时空逼真的乡土景致迷惑了他,使他下意识用了最传统的角度去揣摩剧情,而忘记了一个重要的定律:创作者的观念会渗透到作品的方方面面,决定一些关键细节的走向,譬如主角的……性别。
它的创作者,某位脚本师,生活在那什么3120年左右,观念自然会受那个时代影响。而在那个时候文明发展程度比现在高,性别也许已经变成了一种跟头发长短一样普通的外观差异,不再会给人施加任何限制。那么自然而然的,在任何个体间都可以有婚姻形式,个体在婚姻中承担何种角色也是自由选择。
这可以说是人类之间比较理想的亲密关系了,时微应该积极接受并适应,抛弃那些陈腐狭隘的旧时代思想——
接受个鬼啊。
这不行,时微瞪着天花板,眉头越蹙越紧。真的不行……他落后愚昧还不思进取,他就是不行。
不该是这样的,全部都错了。
“粥我放小桌上了。那我走了?”
秦一程都走到门边了,一道闷闷的声音才别别扭扭地传来:“你去哪儿?”
“早上不是说了吗,今天下午要去观音梁,帮大舅他们插秧。”
他故意磨蹭了会儿,没多久果然等到了一句“早点回来”,一下笑眯了眼。
“好。”
秦一程关门,下楼,把一把米随手撒到院子里,跟隔壁院里晒太阳的谢叔打了招呼,走向柴房门前的摩托车。
摩托车从晾衣绳下钻过,轰鸣着冲上田埂的下一秒,时微直挺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跑到窗前踮脚往外张望。彻底看不到摩托车的尾烟以后,他趿拉上拖鞋,也跟着溜出了门。
然而一走到院子里他就感觉被人盯住了,转脸就看见一裹着头巾的老大爷躺在竹椅上,正呵呵地对着自己笑。
“……您好。”
“小秦出门啦!到地里去啦!”
“我知道,谢谢您。”
“出门啦!去地里啦!”
他抬高声音,“是啊,我知道!”
老人这才点点头,颤巍巍伸出根手指:“屋里有荞麦粑粑,微微吃不吃?”
“……不用,您自己吃吧。”
时微走出了几米又折回来,“您知道附近哪家人养很多猪么?猪都长得特别好,特壮实,平时就放在附近的坡上。”
重复四遍后老人听明白了。
“没有喔!猪值钱!我们村,穷啊!”
“真的没有吗?您能不能……再回忆回忆?”
老人还是直摇头。
时微有点受打击。他又打起精神问,“那您知不知道,从哪儿可以搭车出村?”
“没有喔!”
“怎么会没有呢?”
“桥,炸啦!路,炸啦!都没啦——”老人两手往膝盖上一拍,“鬼子做大孽哟——”
“……”
应该是串台了。
时微蹲下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直接拿袖子给他擦了眼泪,半天才憋出了句蹩脚的安慰:“那都是挺久之前的事了,您忘了?现在生活都好了,苦日子都过去了……”
老人扯着他的袖子就不肯放开了,跟赌气的孩子似的。
时微无奈,只有一直这么蹲着。
没过多久老人就忘了刚刚难过的事,眨着眼问,“微微,屋里头有荞麦粑粑,你吃不吃?好吃喔。”
“……好吃您就留着自己吃,好不好?”
老人大概一直都想找个人聊天,一说起来就有些收不住。时微听到后来也就暂时不再想着离开,安慰自己说也许脚本师设置这么一个人物在这里也是有其用心的,比如告诉他某些必要的信息。
结果一个多小时过后,他还在听老人家第四遍讲自家的小母鸭如何跟一只公野鸭私相授受,又如何偷偷把蛋下到秦一程养的一只母鸡的窝里的故事。
“微微——”
时微快栽到底的头一抬,揉着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怎么了叔?”
“小秦是个顶好顶好的男人啊,他是真的把你放在自己的,自己的心尖尖上——”老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眼泪花花的。“你一定要知道的呀!他就只认你这么一个了呀!”
“我知道,我知道,您放心——”
“我们这里是穷,但没办法,大山把我们封起来啦,实在没出路啊!我们有什么办法呀,苦啊,饿呀,小孩子都吃啊!”
“……”
“小秦回来啦?”老人突然朝门外招起了手,“去,快去吃荞麦粑粑,热的,在屋里——”
“谢叔。”那道没消失多久的声音果然又出现在了院子里。“没睡着吗,微微?”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时微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
这下他的出走计划被彻底打乱了。
“谢叔,吃小孩都是解放前的事了,现在拿出来说不是故意吓人么。”
“就是吃小孩啊——”老人很坚持。
“您累了吧?我背您进屋去。”
“要不然我帮——”
“你现在上楼去等我,等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秦一程的眼神好像不太对——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危机感促使时微当机立断掉头,跟在几只原本在看热闹的鸡后头,打道回府。
“今天……还挺早。”由于心里实在没底,身后房门一响他就主动起了话头,“怎么回来没骑车?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秦一程居然不理他,一言不发地收起了那碗没人碰过的粥。
“那个……我就是……”时微头又痛了,“其实不用收起来,我刚刚就打算喝……”
“微微,”
瓷碗被放到桌面上,发出“嗑哒”一声响。“你上午一个人去见了谁?”
“……啊?没……没谁啊。”
上午他刚来,除了母猪他还能见谁?
“你还在骗我。是他,对吗,是他来找你了。”
“……”
哪个“ta”?单人旁女字旁,还是宝盖头?
不管是什么,时微很纳闷,我到底为什么要真的心虚?
“你已经决定跟他走了?”
“什么?我没有……”
“谢叔告诉我,你刚刚就问了他搭车去县城的事。一天也等不了了,是不是?我要是没及时回来,你早就不在这儿了,是不是?”
“……”
“我绝对不同意你走。”秦一程眼眶血红。“我永远不可能同意。就算你今天走了,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