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控分
颜辰拿着筷子的手都僵了，头皮发麻了一阵，强行控制下来，回答楚湘的，也只能是：“臣不敢。”
“不是敢不敢，是事实。”楚湘笑了笑，又道，“江夏如今是个什么样子，想来颜状元不会一点猜测都没有吧。”
颜辰抿了抿唇，原本筷子是夹了一筷子菜的，这会子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夹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一筷子夹到了自己盘子里，但吃是不要想吃了，他放下筷子，对楚湘拱了拱手：“回殿下，有。”
楚湘追问：“那颜状元作何打算？”
颜辰抿了抿唇，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楚湘蹙眉，明显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的。
颜辰又想了想，道：“那就得看殿下对达官贵人们，是作何打算了。”
“哦？”楚湘是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蹦啊——心里本来就对江夏该怎么办一点谱都没有的，多说了生怕露怯。
万幸颜辰也紧张，倒没看出来楚湘的问题，只道：“殿下想发展江夏，这一点应当是没有疑虑的了。”
“自然。”楚湘道。
颜辰继续：“但是发展，是为了百姓民生，还是想换一个法子给达官贵人们搜刮民脂民膏，都是发展。”
楚湘笑了笑：“这样冠冕堂皇的话，颜状元就不必说了吧。”
“是。”颜辰很痛快就答应了，随即道，“但臣之所以一定要问，是因为有法子能既发展了江夏，又让达官贵人得利，还能让百姓寻到种田之外的另一个出路，却不知殿下是否觉得可取。”
楚湘淡淡道：“把达官贵人得利那一点去掉，就可取了。”
颜辰凝视起了楚湘。
楚湘好笑：“怎么，本王脸上开了花？”
花倒是没有花，主要是在史书上见多了既要又要还要的君王，别人什么都没说就自己划掉了一个“要”的人，总是能让人多看几眼。
“殿下这样……”颜辰叹道，“史书上风评怕不会太好。”——笔杆子毕竟是掌握在中产及以上的人手里的。
楚湘笑：“风评好了，国祚就短了，为了国祚长些，还是不要那么在乎士大夫会如何评价本王的好。”
颜辰忍不住开口：“臣也是士大夫。”
“可你毕竟没有那么士。”楚湘笑着给颜辰夹了一筷子鸡腿，“嗯？”我寒门出身的状元郎？
鸡腿喷香。
颜辰的喉咙忍不住滚了滚。
然后颜辰就听到了楚湘银铃般的笑声。
颜辰：“……”
“好啦。”楚湘笑道，“先吃饭，菜冷了就不好吃了，江夏的事，饭前饭后谈，都一样。”
说吃饭就吃饭，楚湘直接给自己夹了另外一块鸡腿。
颜辰……行吧。
感谢有圣人教诲，既然倡导食不言寝不语，也省去许多找话题的麻烦，颜辰沉默地学着楚湘的举止，努力让自己的吃相不那么寒门和底层。
但楚湘好像不太想遵守食不言的规矩，很坦荡地说：“其实，本王的礼仪，在诸名门闺秀中，也是拿不出手的那一类。”
颜辰额头上，默默出了一层冷汗。
啊这……
“不过本王觉得颜状元不必紧张，更不必刻意去学。”楚湘淡淡道，“权势在手，哪只虫儿敢叫嚣本王笑时露的牙齿不对，敢说本王行礼时蹲得太高？”
于你，在京中一个状元确实算不得什么，但等你去了江夏，虽然是县令，但在江夏县内岂有比你更尊贵的人，岂有人敢笑话你不知礼仪不懂教养？
敢叫嚣到你面前来的，都是希望你能怒发冲冠去惩处嘲笑你的人，至于你要不要惩处他们，于做官而言，政治考量是绝大部分，你自己高兴不高兴，反倒是次要了。
小小的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让颜辰颇有耳目一新之感，他赶紧再次放下筷子对楚湘行礼：“多谢殿下教导。”
楚湘还是让他吃饭。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哪怕楚湘天潢贵胄也一样，即便是荆王请客，楚湘也没有点个满汉全席给颜辰开眼，就是可着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女孩子的饭量点的，因楚湘放下身段时，还是个很能让人感受到亲近的姑娘，颜辰一时忘形，等反应过来时，满桌子饭菜都颇吃得狼藉。
颜辰微有些脸红。
但楚湘并没有觉得如何，先转头让奴仆唤小二进来收拾了出去，再换了茶水上来，舒舒服服地漱了口，方才道：“现在，颜状元可以回答本王，怎么准备发展江夏又让百姓得利了。”
“那不难。”颜辰淡淡道，“即便有可能达官贵人得了消息，先去江夏附近把地买了，长江宽广，江夏一带又非蜀中，水流缓慢，处处都可做码头，在地价便宜些的地方建便罢了。”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当然，殿下得想法子让陛下出一道诏令，禁止百姓或是达官贵人私建码头，违者不说杀头，但官府收回码头还是必要的。”
楚湘沉吟道：“修桥补路，向来是善事。”
“那是因为官府并不会在桥或路上收税。”颜辰道，“可殿下既然想做船运，不可能不知道在船运上最好收税的地方就是码头，倘若允许私人建码头，便正如之前允许举人名下上百亩的地产都不纳税一般，最终侵吞的仍是国家的利益。而修桥补路……倘若只是修桥补路，自然是善事，但若是当地富户占山为王，在桥或路上收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过路钱，那就是需要被剿的匪了。”
楚湘道：“你倒想的清楚，既如此，为何不写在你的答卷上？”
“那岂不是遭天下贵人嫉恨？”颜辰笑得坦荡，“写禁绝土地交易，是因为建设江夏已经公布出来了，要么，土地已经悄然提前禁止交易，臣在答卷上如此写，不过是让君王觉得臣腹有乾坤；要么，没有禁止土地交易，达官贵人们已经火速南下买地，这时再在考题中禁止土地交易，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罢了，还能让达官贵人们沾沾自喜走在了朝廷之前，嫉恨不着臣。”
楚湘心里，重重骂了一声。
脏话。
先生还真猜对了。
这个人真的是学神，也确实在有意识地控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