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风气
但无论这个锅得由谁背，总之问题是发生在这里了，得想个法子解决呀。
徐影抿了抿唇，连想了好几个行政命令都觉得无法根治，一瞬间简直有了自己又成了曾经那个啥也不会却要撑起一个军阀后方的无助小女孩的错觉，本能地去求师长的帮助：“连先生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么？”
“我也并非修炼有成的大罗金仙啊。”无双回答。
徐影无奈了，道：“湘儿倒是说过，重男轻女的平民之家好不容易把女儿供出来了，一般不会轻易选择把女儿嫁出去的——总得在女儿身上吸出足够多的血来才算是没有白养了这个丫头，而女孩子得能从亲人的吸血中清醒过来，解决了自己的家庭才能拥有事业。阿娘与我说此事时还感叹，先生教湘儿教得也太直白了，小小的人把世界认得这么清楚，也亏得湘儿资质还不错，没觉得活着没意思索性寻死。”
哪怕二人在谈的话题不太适合笑，无双的嘴角都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这才哪跟哪啊！至于寻死么？
小孩没那么脆弱→_→（给徐影教了好多孩子的无双非常有资格说这句话）
而徐影说完了自己也叹息：“我听阿娘如此说时，也感慨湘儿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童趣和天真，但现在想来，湘儿还是天真了。”
“公主天真归天真，她想的并没有错。”无双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便如女子科举，平步青云，此事若成定势，自然会吸引百姓趋利避害，会为了今后更好地从女儿身上拿到更多的利益，拒绝早早将女儿嫁出去换一笔嫁妆。
可我们现在的问题不是如何利用定势，而是如何形成定势，而在没有定势之前，百姓尚不明确女子到底能平步青云到什么地步，自然不会去赌陛下会不会重视他们女儿，而是会选择拿到实实在在的利益。”
徐影道：“所以，朕一定得珍重每一个能考上的女孩。”——只有这样的姑娘多了，才能让她们的父母有理由相信培养女孩是值得的，才不至于才考个生员出来就忙不迭把她们嫁出去。
“臣不怀疑这一点。”无双说，“但臣也劝了赵姑娘，如今向她提亲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人，不应也罢，但他日若有青年才俊诚心求娶，她当应则应，不必自苦。”
徐影当然懂无双的用意，也轻声叹了一口气：“扶光我是不担心的，至于她之后的女孩……但愿她们能好好学着扶光的例子，让平民女子能看到走出来的希望，也让平民之家不至于那么着急把女儿卖个好价钱。”
无双笑了笑：“陛下倒不必如此悲观，皇帝嘛，有些时候不用特别讲道理，正道行不通，走一走邪道，也不是不可以。”
徐影甚至“啊？”了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再看向无双，就是满眼的“人怎么能这么坏呢？”
无双泰然处之，以眼神回应“坏了就坏了，难道能少块肉不成？”
面对这样的臭流氓，徐影也只能……败下阵来。
那现在问题来了，他俩到底打什么哑谜呢？
——就是说，行政手段这个东西，后世讲一个依法治国，权出于法，法无规定不可为，可这个时代哪那么多讲究，不说皇帝了，哪怕是个县太爷……甚至是个里正，一个衙役，想不着痕迹不落口实地整治一个媒婆，难道还能缺了手段？
回头真要有比较严重的逼婚逼嫁，先找个借口打那媒婆五十大板，只要多打几个让媒婆们总结出了经验，还有哪个媒婆敢要钱不要命硬保这个媒？
甚至这都是落了下乘的做法，更把事情办于无形的操作应当是县令把一个县里数得上的媒婆都叫到一起，开个隐秘的会，齐活。
华夏整片大地都是一个含蓄文化，县太爷都发话了，哪怕说的没有“禁止媒婆收富户的银钱去强给人家刚刚考中了秀才的女孩子说媒”那么明白，一句“陛下在推广女子科举，你们自己想想人家女孩刚考中了你们就上门提亲逼嫁，让人家姑娘放下科举先准备嫁人是不是和陛下对着干”不就完了么。
都不用担心会不会有媒婆头铁——这世上没点眼力见儿都干不了三姑六婆这个工作，并且哪有那么干净的三姑六婆哟，明面上是媒婆实际上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的，给大户人家搞扎小人服务的，开的是寺庙实则是暗娼的，藏污纳垢的多了，一个个拉出来活剐了都少有冤枉的，天天都在求神拜佛不要惹官家的眼，只要官家透出了点子意思，谁敢和官家对着干。
“何况。”无双道，“如今还只有长安洛阳两地的女子能考科举。”
换句话说，一下子管住全天下的三姑六婆是很难，全天下的县太爷也未必和皇帝一条心，明示肯定不行，徐影要敢暗示全天下的县令如此如此收拾那些媒婆，内心对女子科举的政策不满的官员保不齐就能把政策执行得有多歪，可不管怎么说，目前需要管住的只有长安洛阳这两个地方。
那就好办多了——要是长安洛阳两地的县令都敢对皇帝的暗示阳奉阴违，徐影这个皇帝完全可以别干了：）
徐影失笑：“先生还说自己不是大罗金仙。”被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了。
“确实不是。”无双含笑道，“陛下自己想，也能想到长安洛阳的事非常好办，陛下忧心的，多半是不可能永远只有长安洛阳，倘若推广，该当如何。”
徐影苦涩一笑，道：“这个么……今后即便女子科举开到燕京杭州扬州广州等地，朕也会派朕信得过且并无男女偏见的官员到当地庇护女子能平平顺顺参加科举，便如先生所说，只要能护着丫头们不至于被父母轻易卖了，即便用些并不光彩的手段也没关系。
但，无论是哪里的帝王，信得过的官员总是有限的，此事总有推广到大魏这一千多个县的时候，到那时就不是朕信不信得过的官员的问题，而是只能期待那时候已经形成的风气了。”
怎么个风气呢？
一呢，就是刚才说的，国家给女孩子背书，证明女孩子是有前途的，考上秀才之后能来家里提亲的多半只是县城的小康之家，考上举人之后可就是整个省随便挑了，考上进士没准就能混个陛下赐婚的美满姻缘了，女孩的父母就能不要那么短视，早早就把女孩嫁出去。
二呢，一直以来，男女成婚依赖于媒妁之言，是因为女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靠媒人，从哪里知道哪里有如意郎君？可如果女孩子们能走出闺阁，去书斋读书，去参加诗会文会，甚至站在朝堂上和男人们侃侃而谈，那自然会认识各种各样的青年男子，自己去挑一个人品才华俱佳的人，不比盲婚哑嫁听媒婆摇唇鼓舌要靠得住？
三……
那媒婆就不是资源了吗！发现媒不好做了之后就不能读两本书来考科举看看能不能改行吗！那么能说会道的人就只能做媒吗！就不能来国家的理藩院和什么外国使臣撕逼了吗？
白瞎了那张嘴皮子！
无双不由莞尔：“陛下还说难办，这不就想出法子来了嘛。”
“没法子呀。”徐影故作难过地叹息，“收税也好，漕运也罢，哪怕是推广水泥的使用，官员们都可以献上厚厚的条陈来供朕挑选，朕只需总结总结，挑个合适的做便是，但女子科举之事，大臣们如今虽接受了，但要说有多热衷乃至于愿意殚精竭虑出谋划策，那是不能了。”
办法可不就只能自己想了吗。
无双莞尔。
徐影却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小棉袄起来——倘若我家湘儿在，这脑子岂不是不用我亲自动了？
然后就蹦出了幽幽的一句：“也不知道湘儿她们到哪了。”
有没有忘了我这个守家的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