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皇帝陛下亦是凡人
后宫妃嫔们固然在内心深处暗搓搓地期待徐影继续和楚英闹脾气，“管你用尽各路手段，我反正要得理不饶人”，要是最后惹怒了楚英直接废后那就太好了，可她们也知道，皇后既然去了宣室殿，帝后这一次出宫再回宫之后，估计此次风波就会彻底消弭了。
事实也并未出乎她们的预料。
帝后回宫之后，生活便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徐影继续为楚英处理政务，皇后那一双儿女仍然每日大大方方出宫去寻无双公子授课，徐家仍然正常地在兵部上班，去城外练兵，而楚英经此一役也是身心俱疲，事情终于得以解决，他便放松得一头扎进了莺莺燕燕们的温柔乡寻求一点情情爱爱的慰藉。
诶？好像少了点什么？
——世家呢？他们都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楚英都没有什么反制措施么？
没有。
楚英给徐影解释的是：“朕也知道此事和他们多半脱不了关系，但到底没能抓到什么证据，倘强行处置了他们，怕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徐影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去嘲讽楚英，您要是把世家砍个人头滚滚，天下士人只会拍手称快，寒心什么寒心！
——这能给下品寒门们提供多少可供晋身的官位啊！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好吗！这辈子不得对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算了。
楚英就是这么个世家放的屁都是香的德行，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拉倒吧。
他是指望不上了，等自己上位了亲手一刀刀剐了那些在百姓头上拉屎的世家不是更美？
就这么着，皇帝有心回护，皇后黑不提白不提，世家造了皇后的黄谣这么个作死行为，就这么过去了。
甚至说……世家还有点得寸进尺。
——有一些世家甚至在思考，如果陛下这都不生气的话，咱们要不趁着现在谣言还有一点影响力，再做些什么？
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德妃的娘家，周家。
定陶周氏，一个标标准准的，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阶级分明的家族，集中体现就是……贤妃是前朝帝女那就不用提了，苏贵妃和穆淑妃的娘家，周家是一个也看不上。
搁周家眼里，苏家不就是陛下率大军围困京城时跪得快嘛，靠着这份从龙之功才让苏婉昭做上了贵妃，牛气什么啊！
穆家？也就是陛下胸怀广大，没有计较神君当年把他揍得无比狼狈的事情，还认识到了神君的价值才把穆家抬高到了这个程度，不然，但凡陛下小肚鸡肠一点，哪里还有什么穆家！
那么，周家有什么优势呢？
能生。
还有家教。
说人话就是人丁兴旺，对子弟的教育严谨，对外输出的都是成批量的、质量可控的、出能为国办事、入能为家敛财的人才，世家大族历来是男丁就是力量，光靠周家男儿们的市场占有率，就能保周家在世家中的地位。
而当代，让周家家主无比痛恨的事情是，虽然周家子弟们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水平下滑，但最聪明的孩子却是个姑娘。
正是被周家家主送进宫来，还获封德妃的周文逸。
周家主不止一次地叹息，倘我家文逸是男儿，当世“双壁”怕不是就要成了“三杰”了，偏偏就是天意弄人，女子别说智谋才华，便是诗词笔墨落在外人手中都是唐突，也就只能养在深闺人未识了。
周文逸入宫前夕，周家主还拍拍女儿尚且稚嫩的肩膀，说以我儿的才华抱负，最后若只是嫁与他人为妻，为人执掌中馈，难免辜负，倒还不如入宫侍君，还能有一番作为。
这也真不是周家主给自己脸上贴金，要死周文逸真在闺阁之中认真地和贵女们比拼一下琴棋书画诗词才华，世家贵女第一人的名声，是怎么也落不到苏婉昭头上的。
但……周文逸非常不稀得参与那些小姑娘的话题，相比起弹琴绣花，她自己倒确实是更喜欢看邸报读文书，总觉得“天下”是要比“闺阁”有趣上许多。
说起来，周文逸觉察出皇帝为什么贬斥贤妃的时间要远早于苏婉昭，之所以没有主动提出，不过是因为懒得和满脑子都是争宠的嫔妃们交流罢了，既然苏婉昭做了这个出头鸟，她也乐得缩头。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穆神君提出那恶毒的绝户计时，周家不过是从属，也没有什么自己的主意，到了谣言不攻自破的如今，周夫人倒是想起递牌子入宫，想问问女儿对此事的看法了。
徐影向来不会拦着妃嫔们见家人，连外命妇进宫看自家女儿（姐妹）得先向皇后请安的规矩都是能免则免，周夫人很顺利便见到了周文逸，屏退左右之后，周夫人才细细给女儿说起了前因后果，末了一声叹息：“大好局面，说破了就破了，实在可惜。”
“还真是。”周文逸亦是跌足叹息，“原本是个运作好了能把皇后拖下后位的把柄，怎么就这么光秃秃地出了招？”
完了还嫌弃起了出主意的人：“看来什么所谓无极神君，也未见得有多智慧深远。”
“这倒不能怪他。”周夫人还是能说句公道话的，“神君也恼怒呢，他在诗会上当着那么多家主都说了计策阴毒，从而闭口不言，谁成想穆家主趁他酒醉询问于他，世家无前因无后果的出招，自然只能失败啊……”
周文逸一声冷笑。
知女莫若母，周夫人一看就知道女儿有不同意见：“阿逸，你想说什么？”
“次次都是如此。”周文逸淡淡道，“神君酒醉之后，被套出他本不愿意说的主意，这坑踩了无数回了，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戒酒啊。”
这个问题嘛，周夫人倒不好评价了。
不过周文逸也只是嫌弃一句而已，转而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此次谣言的余韵，开口：“其实，真要说这局面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也不尽然。”
“怎么说？”周夫人好奇了。
周文逸低低笑了笑：“市井之间既然谈皇家密事都谈到了这个程度，索性再推一把，看看结果如何呗。”
怎么推这一把呢？
周夫人很懂地附耳过去，母女俩低声叽叽咕咕了起来，待周文逸把周夫人教明白了，周夫人脸上那原本的“大好局面啊！真可惜了了！”的遗憾，也就变成了“这样也好，终究有点成果，不算白忙活了一场。”
只是周文逸尤嫌不足，想了想，再补充了一句：“此事咱们自己悄悄往前推一把就是了，已经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程度，便不必联合什么姻亲或是其他世家一起做此事了。并且阿娘千万让阿爹悠着点来，不能说帝后一字半句的不好，尤其不能提什么陛下乃草莽之人果然粗鲁的话，以免回头反噬自身，倒害了周家。”
周夫人点头：“我明白。”
已经消停了的市井谣言是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的，只是很快，老百姓们对此次关于皇后的谣言都有了几乎是盖棺定论的评价。
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也只有最粗鲁无礼的汉子才会在听到自家老婆的谣言时连查证都没有就直接骂老婆贱人，皇帝陛下即便阶级跃迁了仍然狗改不了吃屎”这种话。
而是“原来皇帝陛下也不过是个凡人。”
——也会受人蒙蔽，也会气急发火，也会放下身段给皇后道歉，帝后之间过日子的架势，和小老百姓竟然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对于楚英的执政主张绝对是毁灭性打击。
因为自他继位一来，其实一直在努力把自己弄成贵族，最好是受了天命的天子，最大程度地和泥腿子老百姓，甚至和世家都隔出一段距离，给皇权足够的安全感。
偏偏这唰的一下，犯了一堆普通人也会犯的错的皇帝陛下，还怎么把自己的神秘感和威严感抬上去？！
可想而知，楚英得知了坊间的结论之后是何等的暴跳如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