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传承
“真是个坏脾气的丫头。”对方却丝毫不介意,歪着头看着晨曦叶,像是打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似的,“看来你对这些人是从心底里喜欢呐,而且看起来他们也把你教育得挺好,教了你好多知识,全心全意地帮你进步。可是丫头啊,正如咱们开头说得那样,我怎么觉着他们这般尽心尽力地教导你,好像目地并不纯啊?你不用激动,听我说完。”
看到晨曦叶气咻咻的样子,那身影似乎觉着有几分好笑的样子,道,“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到兰巷子的前前后后过程,我怎么感觉你的那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老师们,是故意引导你去兰巷子阅读那些日记的?”
晨曦叶怒道:“你胡说八道,要是我的老师要害我,直接把日记拿来让我读就是了,何必非得费这么大的周折,让我费了那么大的周折去看?”
这边火冒三丈,那个身影反倒是心平气和了:“小姑娘,看来你对传承这门知识,是一无所知喽,估计你的老师们在这件事儿上没有告诉你。不过我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给你讲那些晦涩的术语。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是我在之前去了趟黑塔城后,才一点一点想明白的。”
那个身影又开始来回走了起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故事嘛,发生在上古时期,有一个由黑暗系法师建立起来的国家,叫圣昌国。由于很多原因,终于到了一天,这个国家的首都无渊城,快要被白石城统领的中原联盟攻破了。”
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似乎压抑了一下情绪,但还是语调正常地接着说道:
“在国家灭亡之际,为了避免黑暗系法术由此失传,这个国家法术学院的一群大法师们,运用出了毕生的才能,发明了一种法术,名为传承。他们将历代无数黑暗系法师的心血成果,用传承咒语浓缩起来,使它们附在某种不起眼的物件上,可能是杯子,可能是丝帛,也可能是武器。更厉害的是,被附着这种咒语的物品都具有一定的神器属性,也就是说,他们都具备一定的懵懂性和识别性,当遇到合适的人选时,它们就会自动地把部分内容灌输到合适人选的头脑里了,然后自身消失,再依附在另一件物品上。只有发生完美的传承,即一次性的把所有内容灌输完成,这个法术效果才算是彻底消失。”
晨曦叶一声不吭地听着,她想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迦雯大法师给自己讲得那个故事。
“可是,传承的顺利完成,是有两个必须条件的。第一个条件,接受传承的人必须是纯黑暗体,而且自身法术等级越高,能得到的传承内容就越多,这个很好理解,难就难在了第二个条件上。
因为第二个条件是,接受传承的人必须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条件下才可以完成。这第二个条件乍一看让人颇为费解,既要让人家传承,还得让人家对这东西一无所知。现在,小姑娘,我来考考你,你说那些上古的黑暗法师为什么要把传承设置了这么一个条件?”
晨曦叶一开始就对这个女人就没多少好气,本来不想理她,可她讲得这件事儿确实吸引人,结果自己情不自禁地顺着她提出的问题,稍一思索就回答了起来: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当国家灭亡后,那些黑暗系法师必然会遭到重点的打压,在风口浪尖上去搞传承等于自杀,所以还不如把时间放长一些,或许要在几百年后,等风头过一阵后,大家都要忘掉这些事后,再重新开始选拔种子,慢慢让这门法术再重新兴盛起来。”
“精彩,丫头啊,稍一思索就想明白了这个诀窍,你的聪慧简直和我一样。”看到晨曦叶只是对这番夸赞冷哼了一声,那个影子并不介意,继续说道:
“不过,作为白石城那边也不是傻子,很快他们或许通过内奸告密,或许通过被俘人员交代等,也洞察了这个打算,所以他们立刻针锋相对的拿出了打压的对策。这个对策很简单,就是通过法律,把黑暗系法术钉上邪恶法术的标签,只要一发现有人在练习,立刻格杀勿论,并要求后人严格遵从。
实际上这一招对后来黑暗系法师的打击是致命的,因为后世的纯黑暗体绝大多数都是小白起身,从来就没学习过法术,就算是侥幸接受了传承,也只能从最基本的练起,而且基本上还没练出多少名堂时,就被发现捕杀了,我前些日子在白塔的图书馆里就看到一份资料,仅中古时期某个十年内,公开处死的所谓邪恶法师就得有两百多人。所以后世的黑暗系法师就没出过高手,因为没等他们变成高手前就被消灭了,毕竟传承是很难一次性全部完成的。
比如你之前调查的那刹,我从他的日记里的描述就能很轻松的判断出,那小子顶多也就从传承那里得到一套基本功法,因为虽然他是纯黑暗体,可他的法术水平几乎等于是零。可是你却不一样,你不但是个完美黑暗体,而且还是一个极厉害的双修法师,又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条件下撞了过去,所以——我敢保证,这是传承这门法术自诞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完美的完成了它的任务。丫头,你在当时一定听到不少人在开怀大笑吧,没错,那声音就是他们,千年前的上古黑暗法师们,他们残存的意念,在相互庆祝一次完美的胜利,但是他们,也包括你,谁也没想到这次胜利,不过掉入了一个更加精心谋划的陷阱而已。幕后人自始至终策划了这场传承,真正的目地只有一个。”
看到晨曦叶聚精会神地听,那个身影却卖关子似的,突然转了话题:
“小姑娘,说了这么长时间,我也乏了,毕竟我现在只是个魂体,支撑不了太多的时间,得需要蓄养一下精力,那咱们明天再聊吧。对了,给你布置两个课后作业。”还没等晨曦叶反应过来,那个好为人师的女人居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第一个作业,好好反思一下你的老师们是如何给你上课的,又是怎么教得你?第二个作业,思索一下为什么你明明接受了传承,可你脑子里却对黑暗系法术几乎还是一片空白,对吧?好了,走了啊。”
“等等,你站住!”晨曦叶尖叫起来,“你自始至终一直没说,你这次急着躲起来,到底是收到了什么指令?让你一门儿心思的想去做什么事儿?”
对方只是哈哈一笑,身影却消失了,晨曦叶正想愤怒地大叫,却感觉像是一阵微风迎面拂过,伴着清晰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悄悄响起:
“这一次的指令是,让我去无渊城,解救被俘虏的洪东南大法师,如果方便的话,一并干掉屠隆啸天。怎么样,没想到吧小姑娘,别忘了我的课后作业哦。”
声音消失了。
晨曦叶随即发现自己正坐在床边,旁边镜子里的晨曦叶,正满脸震惊、面无人色地看着自己。
这个才是真正镜子里的自己,自己的表情,现在应该就是这副鬼样子……………
夜很深了,晨曦叶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感觉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足以让憾动——不,是摧毁了自己的人生信条。
曾经以为,自己是命运的幸运儿,虽然从小父母双亡,但作为一名孤儿却又自小高贵,事事顺心,从来没有缺乏关爱和教导,无论在哪里都被人视若珍宝;
曾经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强者,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畏惧,世间一切的力量,无论是操控元素的力量,还是肢体爆发的力量,都在自己的掌控中;
曾经以为,自己是老师们的荣誉和骄傲,是被精心栽培的希望,永远站在最高峰上俯瞰着万物,将来还要在法术的道路上破除一切障碍,勇往直前······
突然之间,所有的这一切,统统不过是一个笑话。
自己和世间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同样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个棋子而已,还在一个精心布置的棋局中洋洋得意,自以为高明,殊不知走过的每一步正在棋手的算计中。
迦雯、阿衣、洪东南,以及好多熟人的面孔,并伴随着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场景,在自己的面前一遍遍的闪过,想起洪东南牵着自己的手在散步,想起阿衣一边在做自己喜欢吃的点心一边絮絮叨叨,想起迦雯在深夜里依然在检查自己的功课······自己哭泣时,他们在安慰自己;自己高兴时,他们也会陪着一起高兴,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都是骗局吗?
晨曦叶突然很想现在就跳到这些人的面前,大吼大叫,质问他们,你们不是说,我是英烈之后吗?可又为什么这样对待我!这些年来,你们对我的宠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我到底又是谁,是谁的孩子?
但最终,晨曦叶只是疲倦的的叹了一口气,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
这一天下来,她实在太累了,感觉像是过了一整年。
她居然很快就睡着了,不过睡得很浅,多数时候处于一种半醒半睡的状态,脑子里依然时不时的会想起,那个依然寄居在自己身体内的灵魂提出的那两个问题:
“你的老师们是如何给你上课的?自己接受的传承都到哪儿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她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可是,她这一问,倒还真的勾起了自己对往事的好多回忆。
有些当时没注意、现在越想越不对劲的细节,渐渐地浮现出来了。
晨曦叶从来就没进过学堂,她从启蒙教育,到初级法术,中级法术再到高级法术,都是在白塔中完成的,基本上是迦雯他们三人轮番给自己授课。
迦雯主要教一些基础法术知识,洪东南主要教自己火系和土系法术。至于阿衣,教他最拿手的风系法术,偶尔也教一点水系法术。在诸多法术中,风系法术是出了名的难练,所以一开始阿衣也没指望这个小女孩能有多大的提高,不过后来大家才发现,晨曦叶进步最快的法术偏偏就是风系。
呆在白塔里学习,并不意味着晨曦叶会变成一个啥事儿不懂的书呆子。事实上,只要一有机会,这三位大法师总是带着这个小女孩去参观一些地方,甚至到冲突的前线去,增长一些知识。其中最惊险的一次,发生在卡琪公国的海岸线上,当时近两千名海盗正在围攻一个公国的一个要塞,双方都精锐尽出,甚至好多法师都参战了。阿衣大法师正在给小女孩讲这场攻防战的特点时,突然发现身边的丫头不见了,再一看,那小家伙正兴奋的手舞足蹈地冲到前边去了,浑然不顾四处飞舞的火球、冰箭和石弹,直接一招“大地棘刺”,放倒了二十多个海盗。
从那以后,每次外出,几位大法师们都把这个喜欢战斗的小姑娘看得严严实实的。
晨曦叶没有同学,也没有朋友,小时候的晚上,多数时间都是埋头写白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完成后就在白塔顶上看着星星月亮发呆。不过到了识字稍多一些的时候,晚上也时不时得去上课,而且每次都是迦雯大法师单独授课。
如今,晨曦叶觉着越想越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这段经历。
每次晚上授课,都在白塔往下第七层的一间地下室里。那里很黑,就算点着几根蜡烛,光线也非常暗。每到这个时候,迦雯大法师总是会小心的取出一张或几张纸,上面写了一些感觉发音极为古怪的咒语,让自己先背下来,然后再依据咒语的要求练习。纸上的字,偏生自己都能认识,甚至有的还是刚刚学到的。所以那时自己心里有时候都会嘀咕,莫不是自己的识字进度,就是依照这些咒语上的字进行的?
更感到离奇的,是迦雯大法师在夜间授课时的表现。
她虽然会讲解有些咒语的意思,指点自己练习的技巧,但很显然,她自己从来没有练过这些咒语,因为有时自己会对她谈起练习后的感觉,但很明显迦雯大法师对此也是一头露水。对此迦雯大法师的解释是这些法术都是“你们家传的绝密基础法术”,自己是受她母亲生前的委托教给她的,外人不能练,“即便是老师也不能随便学你们家祖传的东西”,她常常这么说。而且每晚学习完成后,迦雯大法师绝不让自己把那些纸带走,总是用小心地用火烧掉,还不允许写笔记,所有的讲解都得现场记在脑子里。
不仅如此,她还总是嘱咐自己,晚上学到的这些咒语千万别在外人面前提起,一个字都不能说,因为这些都是“家传的绝招”,万一自己说出去了,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祖传的秘密,这样是对不起死去的父母的。
那时的自己心里非常感动,而且还有着满满的使命感和光荣感,觉着一定得好好练习这些“家传基础法术”,绝不能给死去的父母和祖先们丢脸。虽然有时候也会纳闷,自己的母亲在生前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告知了迦雯老师,莫非她提前感知到自己会遭遇不测?不过这种念头也是一闪而过,反正在儿时的自己心里,迦雯老师说得一定没错。
不过,虽然自己很努力的练习了,但那些“家传基础法术”却似乎并不友好,不管怎样努力地练来练去,除了一些正常的副作用外——比如有时会食欲不振、睡眠又太浓之外,也没看出什么别的效果来。这样练得久了,自己就难免有些不耐烦,问迦雯大法师这些“家传基础法术”到底有什么威力?每次问起来,迦雯总是说了些“增强成年后的被动法术感应能力”之类晦涩难懂的术语应付过去,这次几次三番,自己也就懒得再问了,反正练了也没什么感觉,都无所谓,那就练吧。
像这种夜间教学,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好多年,反正自己学了一肚子莫名其妙、也不知有什么作用的咒语,并且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越往后,学得次数越少,最终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也忘了,大概是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吧。至于已经学到的咒语,自始至终学完就再没怎么再练过,所以也就没再去刻意想过。
但这次,让那个女人的灵魂这么一提醒,自己的脑子里情不自禁的老是回忆起那时的场景,甚至那时学到的那些所谓家传基础咒语,即便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有些词句还是能在脑子里记起来的,毕竟当年在那个黑屋子里也曾一度背得很熟。
恍惚中,晨曦叶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白石城中的生活,自己站在白塔的最顶端看着远方的地平线,在西区的千年老巷子里溜达,用手指划过石墙上那些漂亮又神秘的符号,被那个大胡子尚卿澜偷偷带到东城的小酒吧里品尝一些奇怪的饮料······突然,画面一转,自己又在那个黑暗的屋子里,轻松就能看清纸上一行行咒语,吃力地一遍遍背诵着,微弱的烛火只能照着迦雯老师眼前的一小点区域,跳动的火光让她的脸显得有几分怪异,看到自己要打磕睡或走神的时候,迦雯老师总是用手指“咚咚咚”地敲着桌子,语调不高但又很严肃地说道:“小叶子,要用心记,下课前你可得背诵给我听的,不许偷懒。别忘了,你的父亲和母亲的在天之灵,正在看着你练习呢。”
她每次这么一说,自己立刻就一下子清醒百倍,立刻认真背了起来:“呐额多林婆阿然希泥哦······”
此时,躺在床上的晨曦叶,也随着梦境中的场景喃喃地背着:“西哈西里阿尼普赛那摩柯······”(以上都为黑暗系法术咒语:以吾之灵献祭于虚空,魂魄渺渺必将逝于无尽之永恒······)
此时,她并不知道,伴着自己断断续续的咒语声,她的身体里不断地冒出一缕缕的黑烟。
黑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聚在一起,隐约化成了一个女人的轮廓形状。虽然看不清五官,但依然能看清她高高的个子,还有一头长发,正是刚才在她意识里一起交谈的那位。
这个由烟雾凝成的女人像幽灵一样,在空中绕着依然在睡梦中喃喃自语的女孩,飘舞着,翻滚着,时不时的贴近女孩,好像在听她到底说些什么。
晨曦叶胸前的吊坠,又一次放出了白光,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威胁。
这个飘来飘去的女人似乎颇为忌惮这个吊坠,最终还是离这白光远远的,悬停在了半空中,打量着晨曦叶。
晨曦叶依然在睡梦中,但终于不再念叨那些咒语了。
“我和预料的差不多,他们果然是用了这种法子。”这个黑烟凝成的女人喃喃自语道,“裂魂咒,哼,先把这个女孩的灵魂分裂开,悄悄在她的意识里培养出一个灵体,然后再把我的灵魂注入到那个灵体里,最后再利用传承之力,一举让灵体苏醒,这样就等于让我控制了这个孩子的躯体。这个法子还真够邪恶的啊,我记得曾有些无耻的法师,试图用这种法子来长生不老,不过最终都不得好死,比如那个左丘砂,嘿嘿。若非从白石城的地下室里取来那一大卷档案,我还真的不知道我的灵魂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呢。”这个女人忍不住冷笑了几声,又思索了一阵,接着道,“这下子真的很麻烦,看来他们把禁忌的决窍用到了这上面,已经提前把那个灵体给控制住了,难怪他们可以这么为所欲为,简直不可容忍!可我又能如何摆脱呢?把那个叫迦雯的杀掉?那样没用,她自己的本事肯定控制不了我,应该是一群人吧?杀了一个反而打草惊蛇,万一这些人惊慌失措,干脆把这个灵体给毁了呢,那我岂不完蛋了,当然这女孩也会元气大伤,基本上小命不保,这些人真够狠的,怎么舍得这么个好女孩。再说还有屠隆啸天那个畜牲,我还没去找这个该死的穷酸好好算帐呢,不过这书呆子比我多活了这一千多年,现在应该不好对付吧!哎呀,头疼。”
女人用一个指头点着额头,显得很是郁闷,这时似乎就连那团白光也让她烦躁了起来:
“行了,别在那里保护你的后人了,现在不用防范我,我这次又不抢她的身体控制权。中原还真是人才辈出啊,不过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极爱惜后辈的人物,真是有意思。”一边念叨着,女人瞬间化成了一片黑烟,弥漫在了空气中。
吊坠的白光也随之渐渐转暗,让黑烟最终一点一点地慢慢消失在晨曦叶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