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禁忌
那刹,你已经动手杀过很多人了,对吧?说来恐怕你会觉着难以置信,你师父我在变成这个样子前,还从未亲手杀过人。
主要就是因为那次的遭遇。
那个小女孩的面孔,让我很长时间都忘不掉,简直快成了我的心魔。有时候一闭上眼睛,她那双惊恐的眼睛就闪烁在我的脑子里。我生而为法师,在追求法术的创新进步上孜孜不倦,我始终以为学习研究法术,是为了更好的造福这个社会。
而这次出行却极大的改变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只有出来看了一圈后,我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是如此残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肉强食的世界,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弱者会被无情的吞噬掉,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强者只会站在高处拍手叫好而没有丝毫的同情,还认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
我才知道,原来穷和富的对立可以这样严重,城主可以像喝水一样一口气灌下几百个金币一瓶的好酒,却绝不舍得对着一墙之隔的无数穷人丢一枚铜币。是的,他们可以对自己可以无限的大方,对别人抠搜到极致。他们从来不想想,如果这些穷人全部都消失了,自己习以为常的奢侈生活还会不会存在呢?
更让我感到苦恼和迷惑的是,原来法术除了让生活更便捷,也会让杀人更有效率,就如同火焰在带给我们温暖和安全的同时,也带来灾难和毁灭。我天生厌恶杀戮,始终醉心于法术,却在那时却恍然醒悟,我日夜思考研究的法术,不正是一种杀人的利器吗?可反过来,不也正是法术保护着圣昌国不受外界的干扰?如果失去了法术的保护,圣昌国恐怕早就被吞噬的连渣也不剩了······更让我有些失魂落魄的是,原来外面的一切才是真实的,我之前身处的那个社会反而是和主流格格不入。我终于开始思考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圣昌国凭实力和机遇取得了几百年的中立国地位,这种地位在外面这个处处都是杀戮、饥饿和强烈对立的世间,还能保持多久?
就这样整个旅途中,我胡思乱想,就连本来准备精心修改的发言稿都没顾上,只觉脑子里很乱,陷入了一个矛盾的怪圈。我一路纠结着,思索着,就这样来到了白石城。
…………………………………………
当地平线上出现了白石城那座高高耸立、直入云霄的白塔,以及白塔下方簇拥的壮观的塔楼群时,同行的法师有的尽管已经来过这座城市,但依然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声。
但让人稍微有点扫兴的是,同行的那个年轻人,屠隆啸天,丝毫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的样子,只是扬起眉毛似乎随意地看了几眼,表情纹丝不变,满脸的毫不在意,就如同看到很平凡的路边景色似的,马上又恢复到沉思的状态去了。
通过这两个月的共处,车上的五位老前辈对屠隆啸天做出了统一且无争议的评价:
青年是个好青年,就是太老气——不是指他的长相,而是他的精神状况,感觉比这一车的老头子都老气横秋的多。
他们并不知道,这次出行中,屠隆啸天在亲眼看到了中原诸国的形形色色后,就觉着世间一切,无论是美丽的自然景色和壮观的城市建设,都不及人世间的苦痛和活下去的渴望。以至于在白石城法师公会主办的欢迎晚宴上,屠隆啸天仍然没能从这种状态下走出来,无视满桌子的山珍海味,频频走神。
这次晚宴就设在出访团下榻的宾馆里,算是给新来访的客人接风洗尘。之前来的那些法师,包括领队慕连松,也一并接受了邀请。
澹台明玉不在,听慕连松说她去参加白石城法术学院的一个联谊活动去了,她经常去参加诸如此类的活动,有时候都直接住在那所学院里。
不过在宴席中屠隆啸天的表现,让别人感觉他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有白石城的法师主动和他打招呼,或想和他攀谈一番,他居然托着下巴两眼发直,没有理会人家,每次都被身边的同伴提醒着才回过神来,总算不至于太过于失礼。
幸好白石城那边的法师们也并不怎么介意,有的甚至还觉着这是理所当然,毕竟这青年的成就实在高得令人咂舌,深邃的思考者嘛,平时就得显得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显得动辄仰头望天神游八方,显得神情木讷不擅言谈这种不正常的样子,才符合大家心目中对他的形象要求。要是这个深邃的思考者满脸笑容油腔滑调,场面话说得一套一套的,恐怕大家反倒要怀疑这厮是不是个水货了。
好不容易晚宴结束了,已经觉着相当不耐烦的屠隆啸天长舒一口气,正要随着大家一起回房间休息,忽然被自家的领队叫住了。
这次的领队慕连松,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此时笑眯眯的挽着屠隆啸天的胳膊,把他带到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身材矮小,比自己还低了两头,一笑起来两眼挤成一条缝,若不是那一身华丽的衣装,活像街头小饭店里的厨娘。
但屠隆啸天只打量了一眼,就认定这个老太太绝对不简单。
因为那个把自己带过来的慕连松,在这个老太太面前,居然笑得一脸谄媚。要知道,慕连松可是圣昌国法师最高委员会的副会长,法术能力在全国排名绝对能进前五名的。
还没容屠隆啸天仔细琢磨,老太太已经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先是仰着头笑眯眯的把他打量了一番,然后夸赞“青年果然一表人才”,又问“有没有女朋友”,又问“这次旅途感觉如何”,又问“白石城的饭菜合不合口味”,又问“参加这次研讨会的发言材料准备得如何”,等等等等。
这番有点过度热情得关心,让屠隆啸天一时手足无措,反应不过来,但幸好身边的慕连松每次都抢着替他回答,自己只需要点头摇头,或晃着身子发出唔唔之类的声音就可以了。
就这样,等身边两位这番让人晕头转向的关怀问答结束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稀里糊涂地坐在一张茶桌前,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自己和慕连松肩并肩坐在一边,那位老太太坐在对面。
这时慕连松才想了起来,连忙正式向屠隆啸天介绍,这位老太太是白石城法术学院的院长,花鹿茗。
果然是大人物!难怪慕连老头表现得这般恭敬。
屠隆啸天连忙又起身致敬,老太太慈祥的微笑着,让他“不必多礼”,待他重新坐定后,这位花院长似乎有意无意地轻咳了一声,这时一位管事模样的人立马出现,径直过来对慕连松低声耳语数句。
屠隆啸天耳尖,依稀听到,似乎是这位花院长这次来,给访问团队的全体人员带了好些礼物,需要领队去亲自分配一下。
果然,慕连松的脸上浮现出惊喜和受宠若惊的神色,他先是忙向花院长表示“太不好意思了”,后者矜持地笑道“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意而已”,领队立马改口表示感谢,然后又说失陪一下,跟着那个管事模样的人快步离去。
留下屠隆啸天和花鹿茗单独在一起。
屠隆啸天开始还很拘谨,不过对面这个老太太却颇为健谈,好在这次没再表示关怀,而是直接就聊起了基础法术学。
哦,你要是聊这个,那我可就不怵了。屠隆啸天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神儿也明亮了,因为他最擅长、也最喜欢的就是这门学科。
而且眼前这位花院长的观点,自己也非常赞同。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指出,现在的法师普遍不重视基础法术的研究,成天忙着搞花样繁多的所谓创新,那样虽然容易出成果出论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好多成果最终也是昙花一现,从法术的实际进步来看,并没有多少意义。
说到这,花院长似乎有些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义愤填膺地拍了一下桌子,那胖胖的小手上的手劲着实不小,震得桌上的茶壶茶碗一阵响。
见屠隆啸天聚精会神地听着,并连连表示赞同,花院长脸色转怒为喜,微微一笑,问他对于基础法术的看法,以及最近有没有什么研究心得?这个话题可对了屠隆啸天的胃口,他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畅谈起自己的观点来。
花院长听得很认真,并不时见缝插针的点评两句,而且评得恰到好处,这让屠隆啸天受到了很好鼓励,越说越来劲,不知不觉中,也不知是谁先开得头,话题逐渐转到了光明系和黑暗系法术的比较上了。
花院长认为这二者完全不兼容,这也是一直以来的主流观点。
屠隆啸天此时完全进入贤者模式,对着这位前辈大摇其头,认为这二者并非一点儿也不兼容,并讲了很多理由。
“······综上所述,我个人认为这种转化是不可逆的,这绝不是对哥夫哲观点的挑战,恰恰相反,这证明了哥夫哲第五法术公理是完全正确的,即能量的转化必须要有严格的流向性和规律性。”屠隆啸天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几个法术图阵后,有几分自得的解释着,“它像一个看不见的膜,让光明系的法师无法涉足黑暗系法术,却让黑暗系的法师在理论上有机会渗向光明系法术,所以我把这种不可逆现象用一个词来形容,反向膜,即黑暗与光明的反向膜。”
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屠隆啸天感觉口干舌燥,随手端起刚才的那杯茶水,一饮而尽。在喝茶时他没注意到,对面那个老太太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骇人的光芒,但当他放下茶杯时,只看到花院长笑容满面,赞赏地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老太太似乎感慨万千道,“想不到这几百年来的一个大难题,居然让你一下子发现了破解的钥匙。看来,以后要想填补这项法术双修的空白,实现光明系与黑暗系融合零的突破,希望可就完全落在你们黑暗系法师的身上喽。”
“但我觉着这样的突破不妥当。”屠隆啸天晃着脑袋道,“不是不行,而是不可、不能、不需要这样做。”在花院长充满兴趣和鼓励的眼神注视下,屠隆啸天又想用指头在茶杯里蘸水在桌上写东西,但发现自己茶杯里的水刚被自己喝了,这时花院长不露声色的将她还没用的茶杯,悄悄推到他的面前。
屠隆啸天毫不在乎的用指头在她的茶杯里蘸了蘸茶水,在桌上画了起来。
他先画了一个法术等量阵图。
“您看,”他指着图上的几个符号解释着,“这是著名的雄芝明法术增量图,依照这位继哥夫哲后又一位伟大的法师的观点,当外部介入的辅助量越大,法术的增量就越大,这个图揭开了所有光明系法术的增量奥妙,却唯独无法解释黑暗系法术的问题。
长久以来,黑暗系法术最让人感到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它不需要耗费过多的外部辅助元素,一样能取得提升,甚至有时这种提升还是很迅速的。为此雄芝明的解释是,这缘自黑暗元素独特的性质,再加上对法师黑暗体质的属性要求,造成的独特现象。这种解释听上去似乎颇有道理,因为光明系法术就只在意法师对元素的感知力、而没有对法师的先天体质提要求,所以大家也都这么信了,并沿用至今。
但前两年我在发明《黑夜奈息咒》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屠隆啸天又用指头蘸着茶水,这次他在那个图旁边写了一个复杂的法术公式。
“现在大家都知道,《黑夜奈息咒》对黑暗体质的要求更高,练习以后法力提升的速度也更快,但却对非优良的黑暗体质很不友好,强行练习会出事故。
我嘛,有个小爱好,那就是不仅仅喜欢探索是什么,更喜欢琢磨为什么,所以我就琢磨开了,那就是这种法术事故为什么会发生,而且还偏偏都是精神方面的事故?于是我就很费心思的进行了一系列的实验,当然这些实验的过程足够写一本大厚书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在于结果,我很惊讶的发现了一个从来没人发现的事实······”
到底还是年轻人,说到这儿,屠隆啸天有点恶作剧似的闭了嘴,看了看对面的这位德高望众的花院长。只见花院长像听故事的小姑娘似的,满脸惊喜又期盼,表情里甚至还有点天真,屠隆啸天咧嘴笑了笑,接着说道:
“我通过试验结果,再加上大量繁琐的计算,完全可以下这么一个结论,那就是黑暗元素就和火元素、水元素等光明系的任何一种元素一样,没有任何的独特性,元素值和法力值的对应系数完全可以匹配雄芝明的那些能量换算公式,没毛病。
那这就有意思了,如果黑暗属性没问题,按照这个雄芝明的法术增量图的解释,有问题的只能是黑暗体质本身了。所以我的猜测是,黑暗体质本身极有可能会是一种辅助量和增量的二元复合体,如果我的这种猜测是真的,那黑暗系法术好多无法解释的现象就能得到答案了。这就回到我开始说的那个话题。
为什么我说黑暗系与光明系法术的双修不是不可做,而是不能做。因为一旦哪个法师真的同时练就了这两种法术,他就会很容易的通过自身法力值的对比,发现黑暗体质这种二元复合体的内在奥秘,而一旦掀示了这种奥秘,就等于在黑暗系法术中撬开了一个暗门,把黑暗系法术的内在缺陷全部暴露了出来。
因为依照哥夫哲的法术代价观点,黑暗系法术既然在无需外在辅助的条件下能迅速提升,它的二元复合体肯定要付出代价,我们姑且把这种代价称为禁忌,这个禁忌是不可打破的,一旦被打破······”
说到这里,屠隆啸天突然打了寒颤,他发现自己今天说了太多话了。
当初为了对得起卖论文的那个好价钱,自己终于深入的研究思考过这些观点,但最终觉着这个结论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了,所以当初他只是粗粗简略的写了写,整理成论文给了澹台明玉,完全没有今天自己说得这么详细。哎呀,见了人家白石城法术学院的院长,看到这个大人物那么爱听自己说话,结果一激动,大意了。屠隆啸天有点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幸好这个时候,慕连松正急匆匆又满脸喜色的赶了回来。
“哎呀,哎呀呀,花院长,让老朽怎么说才好呢。”老头子兴奋地搓了搓手,看来这次的礼物着实让他心花怒放,“太贵重了,您送的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贵重了,哎呀呀,这么贵重的礼物,您让我们圣昌国如何回礼呀,这可怎么回得起呀?”
“什么回礼不回礼的,慕连主席您也太见外了。”老太太乐呵呵地起身道,“咱们的祖先可都是一家人啊,白石城也有你们的份儿呢,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这时屠隆啸天也已经起身,花院长一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其实她很想拍拍肩膀,奈何够不着,一边笑着对慕连松说道,“你们的这位深邃的思考者啊,可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年轻人,名不虚传!我今天和他交流得非常愉快,真是太高兴了,真想以后再多交流几次啊。”
“您放心,我们随时奉陪,随时奉陪。”慕连松点头哈腰道,这时刚才那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对花院长说马车已经备好了,花院长便在大家的簇拥下走到门口,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转身登上马车。慕连松连连挥手告别,直到马车驶远了,还站在原地不断地感慨。
“瞧瞧人家,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老头子嘁嘁喳喳地说,“都说白石城收藏得奇珍异宝堪为天下之最,这次来可真算是领教了,领教了呀!就不说别的,光是极品藏皇木啊,孩子,极品的呀,咱们访问团里每人一根!那品质呀,不用摸就能感受到里面蕴含得强大的能量,嘿,还有那些名贵的材料呀,法器呀,哎呀,好多老朽之前见都没见过,这次可真是开了眼了,啧啧,看看人家的家底,咱们可真是没法比呀。”
屠隆啸天皱眉道:“请问会长大人,您之前来得这些日子,这位花院长从来就没出现吗?”
“没有,没有。”慕连松连连摇头道。此时两人一边说一边步行着往客房走,慕连松絮絮道,“我来之后,还是头一次见到她,之前听说她不在白石城,出差去什么国了。这不真巧,今天你们刚来,她也回来了,还送了这么多的礼物。这份情谊表达的可真够意思,要知道这个老太太平日里可是出了名的傲气,根本就不怎么搭理人,所以今天她这这番表现,连我也觉着挺吃惊的。”
屠隆啸天突然站住,淡淡的道:“会长大人,您说花院长送了这么多东西,是不是有事相求我们呀?”
慕连松一脸诧异,捋了捋长长的白须,犹豫着说:“有事相求?咱们又不是国王或首相的,还能帮人家什么忙呀?”
此时的花鹿茗正坐在马车里沉思着,之前那一脸的和蔼可亲早已荡然无存,在黑暗的车厢里显得有些阴森。
半晌,她突然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揭开一切真相的秘诀在这里·····难怪之前几百年的探索毫无进展。看来大家猜测得没错,真正的原创者果然就是这位了。怪不得那个小丫头怎么被旁敲侧击地问,也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说嘛,一般人哪有这等思维和眼光?可笑的是小丫头自作聪明,把人家的观点改得驴唇不对马嘴。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朋友,亲戚,还是情人?有趣,哼,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