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负罪感

    今日是衙役来家里征税的重大日子，郑少玄本来是计划在家里待着，可林小草说她能搞得定，态度坚决地要他去平乐村正常上课。郑少玄犟不过林小草，只得听从她的安排继续上课，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紧赶慢赶地往家里赶。刚进村口，郑少玄就听说林小草差点没保住家里的粮食，他顾不上体面，撩起青衫长袍往家里狂奔。“嘶，郑少玄看着跟木头人一样，没想到还挺疼他媳妇啊。”

    “林小草又是当娘子又是当娘的，郑少玄但凡有点良心，他就不能对林小草不好。”

    “嗐，林小草成天跟野男人一块在地里干活，郑少玄心里没点疙瘩？”

    “什么野男人？瞧瞧你这嘴说的啥话，我从没瞧见那些男人进过郑家！上郑家喝水，人都站在门外呢。”

    “哟，你替林小草说话，该不会是收了她什么好处？”

    “你少放屁！我就是看不过眼正经女人被人造黄谣！帮林小草说几句公道话！”

    ……郑少玄一路狂奔，压根不晓得有那么多人关注他家的事情，冲进家门见到林小草背对着他抹眼泪。林小草躲起来偷偷哭，她的哭是无声的，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郑母离世那天，林小草是头一回嚎啕大哭，其余时候她哭得悄无声息，哭完了擦干眼泪，装作没事人一样跟郑少玄相处。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两口子，郑少玄撞见过很多次，他从不揭穿林小草拙劣的演技，这一次他却不想再佯装无事发生：“小草，你怎么哭了？有没有怎么样？”

    “相，相公，我没事，我很好，我……”林小草猝不及防之下被郑少玄紧紧拥在怀中，她很不习惯，小幅度挣扎起来。郑少玄将她抱得更紧，“小草，你心里不舒服不痛快可以跟我说，我喜欢听。”

    林小草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出来：“相公，宁娘说多吃大米饭对身体好，我本想着给你多煮几回大米饭的。衙役见我们家就我一个人，多征走一袋谷子……我，我没办法给你煮大米饭。”

    郑少玄一听，眼泪吧嗒掉下来。他知道林小草伤心哭泣的原因，心里既感动又悲伤，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缓了一阵，郑少玄劝道：“小草，我少吃几顿大米饭也没事的。咱们以前见天吃糠咽菜，连米饭都吃不起呢。多亏霍弟牵线搭桥，咱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

    郑少玄不安慰还好，他一抱一哄，林小草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伤，揪着丈夫的青衫，哀哀切切地哭了一炷香。林小草哭的是命运不公，哭的是生存艰难，哭的更是她与郑少玄相依为命。郑少玄始终不曾放开林小草，直到她哭够了，彻底恢复冷静。林小草从郑少玄怀抱里退出来，很是不好意思，她从没在丈夫面前如此失态过。郑少玄待她一如既往，“小草，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

    林小草摇摇头。她不想喝水，只想刨个洞钻进去装死。郑少玄倒了杯两杯水过来，递到低头不语的妻子面前，问她：“小草，要不要我想办法把那袋谷子拿回来？”

    “不要！”

    林小草猛地扑进郑少玄怀里，眼里满是惊惧不安：“相公，你不要去找他们！”

    郑少玄看得心口一痛，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知道林小草是怕他被衙役报复，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无力。当天下午，霍云泽拎着大竹篮来到郑家，里头装的是用谷风机吹得干干净净，粒粒分明，非常饱满的谷子。霍云泽又从竹篮里拿出瓦罐，递给郑少玄说：“郑夫子，多亏我大哥的杀虫药，我家多收了三袋谷子，我爹娘让我送些过来给夫子和师娘尝尝鲜。瓦罐里装的是，我爹娘按我大哥的要求挑选出来的谷种，足够种一亩地。大哥说谷种要先育秧，再移植到水田里。”

    霍家送来的稻谷送得非常及时，无异于久旱逢甘露。送走霍云泽后，郑少玄当即将晒干的稻谷碾成大米，煮了一大锅白米饭：“小草，来，我们一块补补身子。”

    林小草记忆里没吃过纯纯的大白米饭，全是掺着野菜、粗粮搭配着吃。她吃着吃着开始掉眼泪，豆大的泪珠吧嗒掉，情不自禁地说：“相公，我想娘了。如果娘还在，她也能吃上这么香的大米饭。”

    郑母待她掏心掏肺，恩同再造，林小草好不容易吃到点好吃的东西，心里满是负罪感。听着林小草的感叹，郑少玄难过地闭了闭眼睛，试图把飙出来的眼泪被逼回去，却没能成功：“明日给娘多烧些纸钱。”

    郑少玄家的人口比霍云朝的还少一人，只靠林小草一人操持着六亩地，压根就忙不过来。身为地地道道的农家子弟，郑少玄自然无法心安理得地让林小草供养他，更不会把生活重担全压在妻子肩上。成为霍氏族学的夫子后，郑少玄便开启“半日夫子，半日农夫”的生活。他为人师表时，身着青衫，打扮得体；脱下青衫长袍，换上短偈短裤，郑少玄就是一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学生和家长们对此接受良好，最主要是有霍云朝这反面教材“珠玉在前”，对比发现，郑少玄是如此接地气的读书人，感觉跟郑少玄的关系更亲近。郑家六亩地里有三亩种了水稻，三亩地的水稻抢收，单靠林小草一个人真忙不过来。哪怕有霍云朝发明创造出来的高效收割工具，依旧无法解决劳动力太少的问题。农业是劳动密集型的产业，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所以农村自古以来就有“多子多福”观念，完全是基于现实生活的需求产生的观念。好在，自打郑少玄成为霍氏族学的夫子，学生家长忙完自家的活，就会结伴上门来帮忙抢收。这群朴实的庄稼汉们替林小草分担很多活计，让她轻省不少。不过，不断有陌生男人来给林小草帮忙干活，村里不少闲言碎语，有说林小草不安分，说郑少玄卖妻求荣，枉为读书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