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挺身而出与隔岸观火
“陛下,臣命人在专用场地燃放的烟火,并已事先向大司马说明,且场地内有专人看守,应当不会有问题。”
虽然有点慌,但是裴明依然把话说得很明白。
众臣看向风萧,风萧闻言道:“陛下,小殿下确实事先就已通知了臣,臣也派人去看守了,陛下放心。”
裴瑾确实很担心,担心裴明的处境,可她却帮不上什么忙。
她虽然是皇帝,却没有什么话语权。
但是,别说裴明现在是她的亲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裴瑾也会自然而然在这种情况下担心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如此,她松了口气。
沈宴想要站出来,却被沈城伸手拦下。
他看向母亲,沈城侧转头,小声说道:“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沈宴只好放弃,收回脚步,却突然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
“秦王殿下所言极是。”丰兰息紧接着说道。
风天逸冲他递眼色,可是此时谁也拦不住他。
裴尚转头看向他,看他一本正经还有些不适应,但她知道他肯定会忍不住骂人。
她笑了下,看着他的侧脸,认真听他说着。
作为习武之人,他自然也听到了那人的话,只听他说道:“本君不知那人是谁,但是她的话中真真确确地在针对男子。”
听得出她正在压抑怒火,“男子也可以像女子一样入朝为官,上阵杀敌。男子既可以拿得了绣花针,也拿得起刀剑。可是此人心怀偏见,莫不是想故意在万寿节上捣乱不成?”
他的话掷地有声,干脆利落,让很多大臣不知所措。
白瑞深受震撼,原来男子说话也可以这么铿锵有力,而且有理有据。
他听说过兰贵君以前是混江湖的,现在看确实不虚,举手投足都带着江湖气息,根本不像久居深宫之人。
或许他本是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因为某种原因被束缚了手脚,不得不被困高墙之内。
但是无论如何,深宫并没有磨灭他的意志,他仍然能像现在一样挺身而出。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她又何时挺身而出过?
身为官员子女,很多时候为了保全家族,她不得不跟别人一起隔岸观火,就像现在一样。
作为读书人,她学到了舍己为人,但是她也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又岂不知,这样做无异于充当加害人的鹰犬。
她这么想着,突然注意到了丰兰息旁边的裴尚。
她看到裴尚不时笑着看他,还在他说完后小声说一句什么。
她听不见,但她知道他们的感情应该很好。
她确实羡慕,但她突然想起裴尚的一系列“恶劣行径”,瞬间羡慕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看着丰兰息,庆幸他没有嫁给裴尚,否则肯定要日日生气。
忽然又想起什么,他补充道:“若是有人想参本君后宫干政,尽管来就是。但是,本君之言并未涉及朝政吧?”
他扫视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停留在风萧脸上几秒。
风萧身后的武将立马会意,抱拳说道:“末将认为秦王殿下与兰贵君所言极是,此人居心叵测,望陛下彻查。”
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可以反击的机会——她就是刚才的那位赵将军。
她的话搞得裴瑾不知所措,大臣们也很害怕。
裴明看看裴尚,裴尚冲他眨了下眼,又看看丰兰息,他正一脸怒火。
他明白他们在替他,替男子抱不平,于是感激地望着他们。
风萧见状,抱拳说道:“陛下,臣以为方才秦王殿下与兰贵君所言已足够让那人羞愧难当,彻查会扰乱陛下的心情且会破坏两国交好。臣已妥善安排守卫,若此人有后继行动,臣定将其捉拿。”
阿苏勒夹在中间,一脸看戏的表情。
“另外,臣属下方才言重,请陛下责罚。”
容瑕看着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动声色,就像在看一场不怎样的戏。
裴瑾一笑,“大司马方才自己还说不能彻查,下一句就让朕因此责罚赵将军,大司马可不能如此言行不一啊。”
她很感谢风萧替她解困,即使她也知道他们是在唱一出戏。
但是这出戏是唱给别人听的,她乐在其中。
要是放在先前,那些文官无论如何也要上书弹劾丰兰息今日的言论,可是现在明知道他们在唱戏,也无能为力。
他们不是忌惮小皇帝,而是忌惮风萧和她手里的兵权。
他们现在真后悔,没有尽早去了她的兵权,留下祸端。
可是去兵权谈何容易啊,他们手中的军队加起来都没有风萧手中的三分之二,万一风萧起兵对抗,他们完全没有赢的可能。
但是,丞相想了个办法,说是能清洗朝廷,可是只有几人知道其中内幕。
原本丞相都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是陛下突然与大司马亲近,只是听丞相说计划需要重新调整。
他们的内心戏丰富得很,可都不敢说出来。
“臣替属下多谢陛下宽恕。”
“让皇子见笑了。”裴瑾对阿苏勒说。
“无妨,大渊皇帝不必挂心,两国交好是必然趋势。”
裴瑾点头。
“陛下,烟火难得,莫要辜负。”
裴梦语调缓慢地说道。
“皇姐所言甚是,诸位随朕继续观赏吧。”
“是。”
烟火还在继续,众人重新转身望向天空。
经过刚才的紧张,众人分外珍惜此时的烟火。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她仰头看向夜空,眼里仿佛还有刚才烟花留下的痕迹。
她笑起来,烟花过不留痕,可是家人对她的祝福永存。
她低头看向风天逸,趁别人都在抬头看烟火的时候,她举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啄了一下。
风天逸的脸红埋没在夜里,害羞地低下头,裴瑾趁机搂住了他的腰。
她望着烟火,幸福地笑着。
“这烟火甚是好看,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裴明露出爽朗的笑容,“谢谢皇兄。”
“是啊,这么多年了,宫里许久没有放过烟火了。”
裴梦在旁边也感叹道。
她说话慢慢的,给人一种经历岁月洗礼的厚重感。
可是,她只比裴瑾大五岁。
在她的记忆中,母皇只放过两场烟火,一场是父君后来对她说的在她满月之际放的,另一场则是在裴瑾的十三岁生日宴上。
当时有宫中流言说,当时先帝想在裴瑾的生日宴上立她为皇太女,但是后来又放弃了。
十三岁,多熟悉的时候。
她原本也能有一个健康的十三岁。
裴尚感受到她深呼吸了一下,就知道她又想起了伤心事,没有去看她的眼睛,而是抬起头温柔地说道:“你常说,过去终究是过去,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调节好呼吸,裴梦才说道:“我明白。”
她的声音很轻,像烟火一样转瞬即逝。
她的人生本应像烟火一样璀璨,却被生生掐灭了火焰。
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她身材比正常女子矮小,现在看上去只像十七八岁。
裴尚扶着她,为她整理了下披风,烟火一遍遍照亮一高一矮的身影。
或许母皇经历过那件事,后来才会把小瑾保护得那么好吧。宁愿让她的同胞哥哥受苦,也不让她受一点伤;只让她待在宫里,从不带她外出。
她这么想着,看到最后一尾烟火划破夜空,最后又被夜空拥抱,吸收进它的怀抱。
夜空拥有了烟火的璀璨,却从没想过烟火是否想留存世间。
烟火过后,众人重新落座,只是风天逸和裴洵的位子被空了出来。
风天逸抚动琴弦,裴洵站在他旁边,吹响了笛子。
琴声珠落玉盘,云起雪飞,笛声宛转悠扬,余音袅袅,两者交织,直入天际。
大臣们再次惊叹,这次没有人说诋毁的话。
裴明望着裴洵的身影,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熟悉的笛声了。
如墨的青丝隐隐划过风天逸浅浅朱红的唇,裴瑾感觉自己已经身在仙境,而他就是仙子。
裴洵的笛声升到那有着星辰与皎月的深空里,如同天上人间的喧哗化作一片绚烂织锦,一幅无声的灵动画卷,一曲清新的玄妙天籁。
他立在那儿,微风吹起他的发丝,不禁令人感叹一句“温润公子”。
渐渐地,琴声与笛声停止,万物又归于始。
使人仿佛置身云雾中,仿佛平静的湖面上被指腹挑起的一个个音符坠落而荡起的一阵涟漪,震撼着聆听者的内心。
风天逸在裴瑾的注视下缓缓起身,行礼道:“臣妾同晋王殿下共献〈阳春白雪〉,以贺陛下寿辰。”
“臣早就听闻凤君的古琴与晋王殿下的笛子都是京城一绝,今日得以一饱耳福,还要多谢凤君和殿下。”沈城起身行礼道,“自然,今夜都是托陛下的福,臣等定要多谢陛下。”
其他官员也立即附和:“多谢陛下,皇后,秦王殿下。”
风天逸和裴洵冲她点了点头。
“沈尚书客气了,令公子也帮了朕不少。”
裴瑾听完她的奉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还要回复她。
沈城反应极快,笑着说道:“帮陛下办事是犬子的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裴瑾假笑着说道:“沈尚书坐吧。”
她实在不想再听她说话了。
“是。”
沈城坐下后,沈宴轻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
她笑着对风天逸说道:“旋律清新流畅,节奏轻松明快,有万物欣欣向荣之景象。”
“父后觉得呢?”裴瑾突然转头问周颖。
周颖笑了笑,“哀家也觉得极好。”
“多谢陛下,太后夸赞。”
两人同时行礼道。
小太监撤下古琴,裴洵也把笛子交给了手下保存,两人分别落座后,裴瑾连忙小声问道:“怎样,没累到吧?”
风天逸微微一笑,“臣妾哪有那么娇弱?”
“不知……陛下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她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但是意识到这是公共场合,又突然小声说道:“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其实,她更想说,要是你能把你自己送给我就好了。
唉,这句话还是留到真正同房的时候再说吧,现在不合适。
“陛下喜欢便好。”风天逸点头。
这边裴明也激动地说道:“皇兄的笛声就是天籁之音,凤君的琴声也极好。”
“你喜欢就好。”
“当然喜欢了,我相信没有人会不喜欢!”他高兴地说着,仿佛是自己很厉害一样,但是他又突然变得有些忧郁,“可是皇兄,你已经很久没吹过笛子了,我记得我小时候你经常吹的。”
“小时候是哄你入睡的,你现在都长大了,不需要再哄了。”他微笑着,仿佛很轻松。
裴明撇嘴,“那,要是我想听,皇兄还会给我吹吗?”
裴洵愣了下,转而摸了摸他的头,“当然。”
他嘿嘿一笑,“皇兄真好。”
裴尚在旁边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她明白裴洵为什么不吹笛子。
因为有人剥夺了他安稳人生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