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在所有人都很好奇时,圆圈中央突然甩出深蓝色的宽袖,众人眼前一亮,同时圆圈随着舞倌们快速的碎步迅速扩大,最后他们后撤一步下蹲,中央只留下男子一人。
男子挥起另一只宽袖,仰头时脖颈的线条清晰诱人,只是宽袖遮住了他的脸庞。
音乐节拍加快,男子缓缓将手臂下拉,他妖媚的面容慢慢在宽袖下半遮半掩地显露,就连手势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抬眼望向正前方,带着笑意,眼神妩媚动人。
沈宴发现他的眼神正盯着皇帝,立即转头看向裴瑾。
金麟卫的直觉告诉他,他不是什么好人。
太后神色平静地望着他,嘴角却带着笑。
裴尚眯起眼盯着他。看他的眼神应该不是想刺杀,但是他的轻功不可小觑,这样的眼神也可能是出于舞蹈需要,不能不防。
她虽不动声色,但裴洵也感受到了她的紧张,裴洵把手搭上她紧绷的小臂,小声说道:“不必担心,大司马早已布置周全。再者,他们若在此行刺,岂不就是毁了他们盼望的和亲?他们应当不会如此愚昧。”
裴尚当然也知道这些,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担心。
“皇兄说得对。”她放松了些,坐直了身子。
裴瑾望着他,他的额上画有精致的花钿,一袭红裙外套着深蓝色短衣,短衣的颜色从脊背处向宽袖逐渐加深,两臂上缠着红色披帛,又各自以丝花点缀。
他站在一众舞倌中间,宛若众星捧月。
裴瑾很惊讶,因为她从没有见过这么美艳的男子。
可是,她同时隐约觉得他会搞事。
风天逸也看着他,惊叹他的妖娆,看到他望着裴瑾时,又转头看了一眼裴瑾,发现她也在望着男子。
他心下一动,不安感隐约出现。
裴瑾在桌下攥住他的手,风天逸低头看向手,又抬头看向她,两人对视,最后他带着浅笑回握。
男子见裴瑾好像并没有意料中的惊艳而后动心的迹象,暗暗皱了下眉,随即转身起舞。
他丰姿冶丽,几乎让殿内的所有人都移不开视线。
比如对丰兰息来说,他已经完全没心思吃饭了,心思只在眼前的这位“漂亮哥哥”上。
裴明坐在最后一席,很多时候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即使如此他也几乎都要站起来看了。
男子的宽袖和披帛上都有燕回的图案,转圈时宛若燕归巢,围绕他飞舞,那一刻,他自身也仿佛变成一只欲飞苍穹的燕子。
在他身上,红色与深蓝色融合得恰到好处,将他衬得身姿曼妙。
随着乐声接近尾声,舞倌们簇拥着男子,将最后的姿势定格。
男子慢慢平缓呼吸,胸脯有规律地起伏。
众人大多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直到裴尚鼓起掌,其他人才跟着鼓掌。
白瑞看向裴尚,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
因为其他人的掌声和裴尚有间隔,而白昭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些舞倌身上,裴尚又在她的斜对面,因此很容易辨认。
她机械地鼓着掌,小声骂了一句:“陋习。”
裴明呆了一会儿,然后一个劲地鼓掌,等到掌声逐渐消失,“这位哥哥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皇兄,你说是吧?”
裴洵微笑看着他,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形容得恰到好处。”
他开心地笑了,一会儿又悄悄问裴洵:“皇兄,你准备了什么节目啊?”
裴洵一挑眉,转头笑着看着他,“看来,你准备的节目一定很好。”
裴明一缩脖子,撇撇嘴,成功被他带偏话题,“就算你是我皇兄,我也不能提前跟你说,否则就没有惊喜了。”
“好,我期待着你的节目。”
看到裴洵这么认真地回答他,他有些过意不去,挠挠头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也不算什么节目……”
“那也是你用心准备的,凡是用心之事,都值得期待。”
裴明眨了眨眼,像是惊讶于他的话,亦或是可能被他的话洗礼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谢谢皇兄。”
舞倌们收起姿势,行礼后低头退了下去。
男子提起裙摆,缓缓下跪,叩头后起身道:“清琉和亲皇子阿苏勒,参见大渊皇帝,恭祝大渊皇帝万寿永康。”
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一种妖冶的美,就连下跪也很美。
他的声音也很有质感,不像裴洵那样温润,也不像裴明那样略显稚嫩,而是充满磁性,和他的长相一样有攻击性。
在场众人闻言都很震惊,只有太后点了点头。
“这,这成何体统?和亲皇子怎能与舞倌一起献舞?”
“对啊,这和亲皇子可以说已经算是陛下后宫之人了,这以后传出去肯定不会好听啊。”
“是啊,是啊。”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明明刚才还看得那么起劲。
尽管官员们很小声,但还是被裴尚听到了。
她微微眯眼,好像在思考什么。
阿苏勒仍然平静地跪着,对他们的议论充耳不闻。
裴明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他们的表情和眼神能猜出个大概。
他望着男子的背影,很想替他说几句话,可是自己几乎没有发言权。
裴瑾想了想,扭头看向旁边的太后,“父后,这该当如何?”
她说得不算小声,几乎殿内每个人都能听到。
阿苏勒低着头,眼神暗了暗,嘴角好像上扬了一丝。
沈宴一直在观察他,可是阿苏勒丝毫看不出被盯着看的慌乱,而是很从容大方,好像对这种注视习以为常。
沈宴在大脑里已经拉响了警报——此人不简单。
大臣们大都因为皇帝的这句话而抬头,风萧也在观望太后的反应,而容瑕依然在优雅地饮酒吃菜,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
周颖仿佛料到皇帝会这么问他,于是露出一副慈悲的神情,微皱眉头,“清琉民风开放,我大渊作为大国,自然要包容以对。”
裴瑾猜到他会这么说,但还是要问一句。
她心里确实想通过这件事为难一下清琉,可是她作为一个女子,同时又是皇帝,为难一个男子难免会被人下眼相看。
可是,他们挑这个日子来,指不定有什么阴谋。
她思考着,心里盘算该怎么办。
风天逸见阿苏勒还在跪着,心下不忍就想劝说裴瑾。他刚要开口,就听到裴尚的声音。
裴尚见气氛凝固,遂起身行礼道:“陛下,太后,清琉国前来和亲,意在交好,若因此而责怪皇子,有心者怕是又要借此挑起事端,从而再次爆发战事。”
容瑕手里的筷子一顿,但还是没有抬头。
裴瑾望着裴尚,片刻后点了点头,“皇姐所言有理。”
裴尚一笑,用开玩笑的口吻继续说道:“陛下,太后,皇子方才献舞一曲,现在又跪了许久,若再不让皇子起身,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渊苛待他国人呢。”
阿苏勒眼眸一动,要不是现在不能抬头,他真想好好看看为他求情的这个人。
白瑞听完她的话,裴尚在她心里纨绔的形象算是真正立住了。
不过她同时又很佩服她,能这么快缓解这么紧张的情况。
见皇帝沉默,太后便看向裴尚说道:“秦王还是如此风趣。”
裴尚微笑着微微低头。
太后继续说道:“清琉皇子,平身吧。”
“多谢大渊皇帝,太后。”
裴梦看着他,微微点头,看样子是认真学过大渊礼仪。
“皇子好意,朕心领了。皇子下去换了衣服就入席吧。”
裴瑾终于开口。
“外臣遵旨。”
清琉使团的席位被安排在左侧第二排,也就是说,阿苏勒坐在丰兰息身后。
丰兰息坐在前面就能感受到他已入座,倒不是因为他的脚步声,而是因为他身上有一股异香,刚才他在跳舞的时候他就闻到了。
他虽然很喜欢他的长相,可是他总觉得他身上有很多秘密,他的气息就自带攻击性。
接下来,裴尚送了礼物,有玉树藏刀,藏毯,还有各种药材。
她拱手行礼道:“臣不像皇子一样多艺,唯有从边关带回这些以恭贺陛下寿辰,望陛下莫嫌。”
裴瑾听着裴尚的介绍,望向托盘里的藏刀,又看了看藏毯,难掩开心。
在现实世界,她在书里看到过,藏毯是世界三大名毯之一,工艺精湛、美观大方,现代工艺的生产流程尚且那么麻烦,何况古代生产力低下呢?
大臣们也都望着被人展开拿着的藏毯,不时点头发出阵阵惊叹。
“此藏刀是臣请当地的能工巧匠所制,特献与陛下。”
“此刀极其锋利,请陛下小心。”
说完,她拿起藏刀,唰地一下拔出了半截。
文官们一惊,下意识后撤,又觉得有些丢人,便掩盖似的咳嗽了几声,重新坐正。
金方时也有些被吓到,但很快恢复了冷静。
风萧看到裴尚拔出刀,眼神平静,嘴角却上扬了几分。
容瑕也很平静,盯着裴尚,像是在观望。
武将们则侧目看着文官们,冷哼了一声。
文官中有几人瞪了回去,旁边人劝道:“武夫而已,莫要与之一般见识。”
说完,两人相视点头。
她阴阳怪气的腔调尽数传到了武将灵敏的耳朵里,看着他们的嘴脸,她刚要发作,却突然看到坐在首席的风萧冲他微微摇头。
他们能听到文官的话,风萧当然也能听到。
武将瞪了一眼他们,郁闷地把头转了回来。
裴瑾也被吓了一跳,毕竟她还没见过当场拔刀的。
她转过头,小声问道:“没吓到吧?”
风天逸轻轻摇头,“臣妾无事。”
她放心地点了点头。
“秦王殿下所献藏刀锻打精致、镌刻细腻、色彩夺目,实为不可多得的工艺品啊。”一位文官站起身行礼说道,“今日一见,还要多谢秦王殿下令我等得见此等宝物。”
随后,又有几人附和。
一位武将实在看不下去他们的拍马屁,干脆地起身,行礼道:“陛下,太后,臣以为,作为一把刀,其首要不是华丽的装饰,而是它的防身之用,否则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风萧一惊,刚才的笑凝固在了脸上。
容瑕眯起眼,瞥了一眼风萧,然后继续有条不紊地饮酒。
裴尚闻言,也有点懵了,似乎没想到有武将会这么说。
裴明都感受到了真正的紧张,连口里的东西都忘记嚼了。
裴洵见气氛焦灼,想起身时却听到裴瑾开口了。
“赵将军所言极是。”裴瑾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道。
“若连武器都只注重于装饰,那么我大渊就是真的是败絮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