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凤君勤政殿送莲子羹
到了镇抚司,孟青领着两人进了陆绎的房间。
“同知,沈公子来了。”
“沈公子请坐。”陆绎微微一笑。
沈宴在他对面坐下,看到他脸色憔悴,眼里还带着血丝,头发微乱,带着倦容,好像并没有来得及梳洗。
陆绎身上披着的大氅被门进来的风微微吹起,他抬手拢了拢。
沈宴从未见过他如此弱不禁风,他回想着陆绎往日的意气风发,与眼前判若两人。
“陆绎。”他看向陆绎的眼神里带着惊讶和关心,语气都缓和了些。
来的路上,他听孟青说陆绎卧病,却没想到这么严重。
“陆某无碍,休息几日便好。”陆绎微笑着。
沈宴眨了眨眼,看似不在意地说道:“本公子可不是关心你。”
“只是觉得,你的命现在可是本公子的,若是就这么没了,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季英在旁边听到沈宴的话,觉得很痛快,可是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孟青觉得他有些过分,刚要与他辩驳,却被陆绎阻止。
陆绎笑了笑,可是很快又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不跟你说这些了,说正事。”
沈宴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了,怎么能这么咒别人?
一阵咳嗽之后,又顺了顺气,陆绎缓缓说道:“请沈公子来,是想让沈公子与我一起研究。”
沈宴立刻会意,拿出那封信,“是这个?”
陆绎点点头。
“我也正冥思苦想不得其果。”
沈宴本来也想请陆绎来与他一同商讨,结果陆绎先派人来请他了,但这件事他没有说出来,免得让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很好似的。
不过他自己想了想,他们两个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想到这,沈宴的嘴角竟上扬了一丝,虽不显眼,但却让陆绎尽数捕捉在眼里。
陆绎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就继续说道:“沈公子,我有一思路,可愿一听?”
沈宴回过神,“……好,同知请讲。”
陆绎仔细跟他讲完了思路,沈宴认真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放心交给我。”
陆绎拱手道:“多谢沈公子。”
沈宴推了推陆绎的拳,“只是如此一来,陆同知就又欠我的了。”
陆绎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沈宴却又笑了笑,“陆同知卧病,我怎能趁人之危?刚才只是玩笑话而已,不必当真。”
沈宴看着他一脸懵的样子,觉得莫名好玩。
平日里总是看他很严肃,沈宴就没见他笑过几次,如今这个懵懵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倒真有些违和。
沈宴不知道的是,陆绎面对案子和官员时确实是紧绷着脸,连笑也是官方的假笑,但是面对百姓和信任的人时,遇到高兴的事,他的笑都是发自内心的。
比如,那晚陆绎报答他的宴席上陆绎的笑。只是当时沈宴已经醉了,根本没看见。
“告辞。”沈宴拿上《说文解字》,转身离开了。
孟青原本不想再去送他们,可是沈公子终归还是来帮同知的,不能失了礼节,只好假笑着出去送他们,季英临走之前还给了她一个白眼。
回来后,看到陆绎又拿起了书看,想来应该是从床上拿来的,因为陆绎习惯把没有看完的书顺手放在床头。
孟青觉得他应该是没把沈宴的那几句话听进心里去,也就没有再提起。
“同知,御医嘱咐不能劳心伤神,要多休息才好。”
她走上前,倒了杯热水,放到了陆绎面前。
陆绎放下书,端起水吹了吹,“刚才沈公子所言,不必往心里去。”
陆绎看出了孟青的心思,继续说道:“能把这些话直接摆在台面上,总好过只埋在心底,却在暗地里设计。”
“我不是仅凭救命之恩就蒙蔽双眼的人,只是觉得他性格率真,值得结交。”
“结交?”孟青听到最后,有些震惊,“同知莫不是拿他当了朋友?”
陆绎看着手里的水,看到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的微笑,“有何不可?”
孟青皱起眉,“可是,先前他还……”
她想说先前沈宴还对他使绊子。
陆绎摇摇头,打断了她,“上次绑架一事事出突然,他完全可以见死不救,置身事外,可最后他还是选择救我一命。”
“不管是何原因,他都是因我陷入此局。”他语气平静坚定,“他说得没错,确实是我欠他的。”
在风萧寄来那封信时,陆绎还是只把沈宴当成棋子而已,但是在经历了绑架后,他对沈宴逐渐改变了看法。
孟青听完他的话,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同知所言有理,是下官偏颇狭隘了。”
陆绎微笑着,是那种安慰的笑,“我明白你们对我的关心。现今陛下也派来了御医照看,你放心就是。”
孟青还要说什么,就又被他打断,“快去吧,莫要耽误了处理事务。”
“我如今卧病,还要辛苦你们了。”
“同知言重了。下官这就去,同知一定要遵照医嘱,按时服药。”
“好,放心。”陆绎微微点头。
孟青走后,陆绎坐在桌边,不由得回忆起绑架一事。
他以前只觉得沈宴为人率直,因为无论是给他下绊子还是对他阴阳怪气,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种,他一直不屑于跟他计较,只当他是年少好玩,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的是,沈宴因为做事太过“光明磊落”,被沈城多次痛骂,但沈宴就是学不会母亲那套暗地里的计谋。
但陆绎觉得他做事颇有江湖气,对他还很佩服,毕竟在官场上沈宴这样的人几乎已经灭绝,即使曾经有,也被这官场吞噬得一点不剩。
他也曾数度想过成为沈宴一样的人,做事自由洒脱,可他既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没有一个高官母亲,更没有他天生的底气。
应该是觉得自己有些惭凫企鹤,他自嘲地笑了笑。
即使出身贫穷,精神也不能贫穷,不可妄自菲薄。
这么想着,厨房的人送来了饭菜,说是孟佥事嘱咐他们做的。
陆绎看了看,除了粥都是些清淡的菜,“辛苦你们了。”
“同知客气。”说完那人就离开了。
吃过午饭,王御医就送来了药。
陆绎连忙接过,说道:“王御医让他们端来就好,不必亲自送来。”
“陛下嘱托下官医治同知,下官不敢怠慢。”
“同知请用药。”
裴瑾猜测有本事的人忙起来都会废寝忘食,就连她在现实世界里学习时也会忘了吃饭,觉得陆绎也会因公事而耽误吃药,就特地嘱咐王御医一定要亲自看着陆绎喝下去,否则陆绎多日不好就拿她治罪。
看着王御医一本正经的样子,陆绎明白她是被“威胁”了,于是拿起了碗,仰头喝了下去。
他眉头微皱,嘴抿成了一条线。
“多谢王御医。”陆绎平静地说道。
“同知不必客气。”御医恭敬地回道。
御医走后,陆绎觉得有了睡意,便锁上了门,安然睡去。
裴瑾很后悔,如果她早知道陆绎卧病,就不给他送去那封信了,听完金方时的叙述,她更加担心。
“陛下已派御医前去,想来陆同知不日就会痊愈。”
金方时站在一旁,及时说道。
裴瑾叹了口气,微皱着眉,“但愿如此。”
此时,门外的小太监来报,“陛下,大司马、丞相求见。”
裴瑾一怔,“宣。”
裴瑾正襟危坐,两人进来后各自行礼,“参见陛下。”
“两位爱卿平身。”
“有何事?”
“回陛下,万寿节的礼仪诸事,臣已与礼部商议布置完成,鉴于陛下和太后要节省开支,故行冠礼之地就设在了乾清宫,陛下行冠礼后可直接在此宴请众臣。”容瑕首先开口,“臣欲尽早禀报此事,才有昨夜之误会,望陛下原宥。”
裴瑾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无妨,有劳丞相了。”
“臣为陛下谋划,自然不辞辛苦。”容瑕依旧一副谦恭有礼的模样。
“禀陛下,臣已安排好万寿节当日皇宫的守军,定会守卫皇宫和陛下太后的安全。”
“大司马辛苦了。”裴瑾转而望向风萧,笑着说道。
“陛下言重了。”风萧抱拳道。
“有两位爱卿,朕自然是放心的。”裴瑾笑着看向他们,“朕刚登基不久,许多地方都还要仰仗两位爱卿。”
“多谢陛下信任,臣定鞠躬尽瘁。”容瑕立即恭敬地行礼。
风萧抱拳行礼道:“臣定不辜负陛下信任,必竭尽全力辅佐陛下。”
两人走后,裴瑾想着刚才容瑕的神情,想起风萧跟她说过的话。
风萧说,容瑕掌握着整个文官集团,相当于全国所有的政务只听他一人的。
裴瑾望着眼前成山的折子,觉得很可笑。
这些不过是他容瑕用来掩人耳目的方式罢了。
可她现在还必须要把这出戏演下去,因为她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跟他翻脸。
原本裴瑾以为容瑕只是贪图权势,直到那么多线索都指向他时,她才明白,容瑕不仅想要谋财,还想要害命。
那天的体检是一招险棋,裴瑾是想检验一下他,结果不出所料。
但她后来又想到,为何上官透在辨认画像时没有辨认出来他?
她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她思考时,金方时来报:“陛下,凤君求见。”
裴瑾猛地转身,而后又意识到自己动作过大,就正了正神色说道:“快请。”
“臣妾参见陛下。”
“我说过你不必行礼嘛。”裴瑾连忙跑下来去扶他。
“外面日头这么毒,怎么出来了?”
看着裴瑾关心的神色,风天逸温和地笑了笑,“如今臣妾的身子已经好些了,陛下不必担心。”
“臣妾怕陛下不耐暑热,就做了银耳莲子羹和绿豆糕送来,为陛下解暑败火。”
风天逸从南乔手里接过食盒,拿出银耳莲子羹和绿豆糕,摆在了小桌上。
裴瑾望着桌上的莲子羹,又看向风天逸,都变星星眼了。
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过被人惦记的感觉。
她握着他的手,“逸儿辛苦。”
“但是以后不必亲自来送了,你身子还未好全,外面日头又大,中暑了可就不好了。”
“陛下是不想臣妾来吗?”
裴瑾一愣,连忙否认,“呃不不不,我当然希望看到你。”
风天逸低了低头,温柔地说道:“无妨,这样还能看望陛下。”
他的声音很小,裴瑾离他这么近都没有听清,出于本能,裴瑾不禁问道:“逸儿,你说什么?我刚没听清。”
他偏过头,抽回了手,不愿在别人面前再说一遍,“陛下尽快用吧,臣妾告退。”
裴瑾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他已转身离去,南乔也快速拎上食盒跟了上去。
她很疑惑,这次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干,怎么他又突然跑了?
但是裴瑾对着他的背影望了好久,才舍得坐下来吃莲子羹和绿豆糕。
这绝对是她活到现在吃过最好吃的绿豆糕。
她又用勺子舀了莲子羹入口,真心觉得心里的火气被赶走了不少。
金方时站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她有点夸张了。
嗐,陛下真是不避讳。
裴瑾享受着这一刻,仿佛身心都放松了,周围都好像在冒着粉红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