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黑衣人
是夜,星月皎洁,蔼蔼祸雾却揉皱夜华,化作一片朦胧沧海。
白故盘坐在车厢之中,三缕拔熙的光华稍纵即逝,钻进他左臂之上的两抹秽毒残留之中,细细感悟。
现下虽然没有各式药材,无法进行察秽,但多感悟探查总是好的。
良久,白故收回拔熙,有些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
只是,他虽然疲惫,却并无睡意。
调查复阁,三月之后的郡试,微骨觉溯之后未知变化的担忧,未来青天舟开赴而来,种种事情都萦绕在他心头。
他掀开车厢窗帷,想要看看今晚的夜色,或许可以寻找到一份平静。
然而,他不仅没有赏到月色,反而观察到一点很奇怪的事情。
他侧后方的车舆,一直是杜同裕乘坐。
而此刻那辆车舆的窗后,一片漆黑。
白故仔细观察过,自从闯下大祸之后,杜同裕车厢内从不熄灯。
毕竟人在借酒消愁之时,有一盏灯总是好的。
有些怪异,白故眉头微蹙,自床榻之上起身,对着被惊动的颜世之解释一番,而后拿起布条包裹的大腿骨,行出车厢,
他有些担心,想要去查看一番。
吱呀。
然而,在白故方才走出车厢,便在灵兽奔驰的蹄声之中,捕捉到一声极为细微的声响。
是门窗打开的声音。
而且方向,正是杜同裕的车舆方向。
白故双眸微缩,来不及细想,双足发力,瞬间跃至侧后方杜同裕的车厢之上!
视野瞬间开阔,只见脚下车厢的另一侧车窗大开,而在车舆的后方,随着路边祸雾一同飞速远去的,还有着一道朦胧身影!
“有歹徒行凶!”
白故当即暴喝出声,在是否追逐之间犹豫了两息,而后猛然自车顶跃下,向着那道身影电射而去!
颜世之就在不远处,总要试一试。
或许正因为白故搅出的动静,那道一身黑衣的身影回首望去,正望见白故向他追来的身影。
黑衣之人奔离期间,其实只用了身体力量,连衍息都未有使用,便是为了防止被人察觉。
但即便如何,速度也远快过衍息灌注双足的白故。
只是,虽然白故的速度根本不足为虑,但看着自白故暴喝出声之后,许多来到车厢之外查看的修士,此人不由得怒火中烧。
找死!
只见他反身挥袖,刹那间浩瀚的衍息向白故冲击而去!
是单纯的衍息冲击!
此人现下正以隐匿昭熙的息术掩藏气息,若是动用掺杂着昭熙的息术,便会暴露身份。
然而,即便只是单纯的衍息冲击,也是令得白故寒毛直立,心中升起巨大的危机感。
这道衍息,被压缩得太过浓郁浑厚了。
灰蒙之中,这道衍息明明只有手臂大小,却宛若狂风过境,搅动的周遭祸雾狂乱涌动!
太快了,躲不掉!
电光火石之间,白故只来得及抬手将被布条包裹的大腿骨横在身前。
与此同时,一道光华自侧面以更为惊人的速度掠至!
瞬息之间,光华像是冰冷的刀锋,直接将衍息拦腰截断。
但是未被截下的一半衍息,却是狠狠地轰击在白故横在胸前的大腿骨之上!
嘭!
莫大的震荡之力,以及衍息撞击在大腿骨之上四散的冲击,直将白故轰飞出半丈距离,一大口鲜血忍不住喷出,染红了素白衣衫。
转瞬之间,白故已然重伤!
然而,看到这一幕,前方的黑衣人却震惊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可能!
居然没死!
那根骨头,是什么骨头?
他那道衍息冲击,居然连一块白印都没有留下?
太诡异了。
而且,一个铸骨境的小子,居然在他的衍息与那根骨头的碰撞冲击之下,活了下来?
别说那道衍息轰击被截断一半,就算只有四分之一,与物体碰撞之后的震荡之力,都不是铸骨境所能承受的。
就算是金熙玄骨,也要在震荡之下粉身碎骨!
他一定不是铸骨境,这小子居然也身怀因此昭熙的息术吗……
好心机,好城府……
黑衣人目露凶光,意图再次出手。
然而,望见远处颜世之的身影,终于是愤恨地冷哼一声,而后继续向前奔逃。
白故颤颤巍巍地起身,只见黑衣人已然隐入祸雾之中,随后白故立刻看向身后,视线越过已然来至身旁的颜世之,仔细观察着车队情况。
直至不久之后,才有许多修士赶至白故身旁问询,但黑衣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回去吧。”
颜世之对白故平静说道。
返回车厢之前,白故原本想进入杜同裕的车舆进行查看,但却被颜世之制止了。
现下杜同裕生死不知,不过很大可能是已经被那黑衣人暗杀,不然不至于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底同行一场,白故还想着为他收殓尸身,顺便查看下黑衣人是否留下痕迹。
但不知颜世之是何想法,竟直接将他带回了车厢。
……
……
白故与颜世之的车舆之内,昏黄的烛光摇曳着,重伤的白故努力平复着呼吸。
此时颜世之正坐在白故对面,淡淡问道:“今晚的事,你怎么想?”
“怎么想……“”
此时白故已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衫,他在脑海中将今晚的事情过了一遍,回道:“我……我太弱了。”
他看着手中的大腿骨,一边寻找新的布条,将其再次包裹严密,一边说道:
“我甚至没有这根骨头硬。”
白故的话语并不准确,在同境之中,他几乎可以与紫曦为敌。
他不是太弱,而是境界太低。
但修行之人争斗,可少有人会因为对方境界而留手。
“其实方才那道衍息,我可以全部拦下。”
“之所以让你受伤,并非是想打消你调查复阁的心思。”
“而是想让你亲身体会到,你想为父报仇,非常艰难且危险,至少也需要强大的实力。”
颜世之淡淡道:“而且,我不会时刻在你身边。”
话落,气氛顿时更为沉重了。
良久,白故方才闷闷地说道:“我明白了。”
他确实明白了。
现下杜同裕很可能已经死去,复阁对他与颜世之出手的可能,应该很小。
首先,伏教百年来一直在不停杀害修士,夺取微骨、玄骨、净骨,因复仇或者其他众多原因所致,想要揭露伏教的人数不胜数,只要不是真正彻底招惹到伏教,伏教大动干戈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伏教似乎对于修士的微骨、玄骨、净骨有种莫名的执着,不太会为此分散精力进行彻查。
其次,此次事件的知情者之中。
牧释易化之术在手,想要隐匿太过难寻。
青姑娘背后的能量自不必说。
詹家亦是百年世家。
颜世之一向神秘莫测,而且跟朔胧军方关系不浅,白故更是直接隶属于朔胧军方,复阁与伏教若是深入调查,想必也是能够了解到这一层。
所以说,这场事件之中,只有最中心的杜同裕,不会令复阁生出丝毫顾忌。
杜同裕一死,在复阁与伏教那边,詹老太公之事应该都算是一个了结,也不会再出手。
只不过,这并不代表白故调查复阁的线索,便就此断绝了。
此时,只听颜世之缓缓开口:“出手的黑衣人……”
颜世之的话语未落,便被白故直接打断,说道:
“出手的黑衣人,应该是前些时日汇入车队,杜同裕这些天一直殷勤攀附的武将。”
白故说道:
“这几日作为被殷勤攀附的对象,他肯定知晓杜同裕车舆的方位。”
“但在我制造出不小动静之后,许多修士都出来查看,但却唯独没有他。”
“他的车厢之内漆黑一片,连灯都未点,如此无动于衷,太过蹊跷。”
“只有一种解释,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就是他所为!”
随着白故话落,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颜世之仔细地看着白故,颔首道:
“很好,你的心思很细腻。”
话落,白故便知晓他的推论没有错。
推论并没有多难,难得的是,白故能够在混乱之中、伤重之际,仍能够思路清晰,并且冷静地对周围环境进行观察,收集信息。
看着仍在沉思的白故, 颜世之莫名有些恍惚,不由得回忆起了一副清秀而熟悉的面孔。
几息后,颜世之摒去杂念,他看向车门缓缓道:“那么,你也该进来了。”
什么?
隔墙有耳?
白故心中一惊,赶忙打起精神,一同看向车厢门。
颠簸之中,烛光摇曳的更为激烈,良久,房门才终于在一片凝重之中被缓缓推开。
而且推开房门的,竟是杜同裕!
他竟然没死!
并且毫发无伤!
这着实令得白故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白故道:“你,你怎么……”
“我怎么没事,对不对?”
杜同裕站在门外,勉强挤出一副的难看笑容,侧身进入车内说道:
“在那黑衣人进入我的车厢之前,我就离开了。”
“我每晚都用三根绳子绑住烛台底座,然后这三根绳子的另一端,分别绑在两扇窗以及车厢门之上,最后我自己小心地翻窗出去。”
“随后我便在暗中观察车厢,只要窗后灯灭,立即远遁逃离。”
杜同裕的话语落下,白故也是心头微讶。
看来杜同裕白日不修边幅以及沉溺酒水的形象,都是他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让复阁的杀手心生大意。
同时又设了一个小机关,以有心算无心……
这杜同裕有点小聪明呐,白故心道。
事实上,如果事关自身性命,任何人都会挖空心思变得聪明些。
白故又问:“但是,你说灯灭便立即远遁,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而且,你为什么不直接逃走?何必等复阁的杀手来了再逃?”
白故的话语落下,只见杜同裕的神色之中,顿时出现一抹幽怨,他看了一眼颜世之,道:
“还不是这位,这位找了青姑娘之后,青姑娘就命令我,在遇袭之前,不得逃离。”
“否则,青姑娘……就不管我杜家了。”
白故顺着杜同裕幽怨的目光看去,只见颜世之面不改色,甚至懒得理唔杜同裕。
也是,杜同裕直接跑了,线索可就直接没了。
看来颜先生,也很细呐,白故心道。
见颜世之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白故再次问道:
“那么,复阁现在已经动手了,你方才也说了灯灭立即远遁,为何现在还在这里?”
“因为……”
杜同裕突然白故,说道:“因为你。”
白故疑惑道:“因为我?”
“是的。”
杜同裕道:“我没想到,你会真的敢去追那黑衣人,而且你的表现也有些让我意外。”
“虽然有颜先生在后面保护你,但你在这个年纪便如此有勇有谋,并且天赋绝佳,很得青姑娘看重……”
杜同裕叹了一口气,将手伸入怀中,说道:
“或许,你真的能够做到些什么……”
“稍后我会直接远遁,隐姓埋名,我不知道能不能躲过此劫,但复阁应该还会找一找我。”
“为防灯下黑,他们很可能会去我杜家探一探。”
他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向白故,道:
“拿着这枚玉佩,到了云岱之后交给我兄长,也就是杜家家主。”
“看在多年兄弟情谊的份上,让你们住在杜家应该不成问题,到时……你们或许会发现更多复阁的线索。”
“希望你……真的能给复阁造成一些麻烦。”
“最好是一些……大麻烦。”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如此也好,一方面可以顺着那名武将继续调查,另一方面还可在杜家蹲守新的线索。
只见白故一把接过玉佩,道:“你放心。”
“绝不会仅仅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