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一大早,秦淮被朗夜泊送来的一封书信叫醒,外面还没有多少阳光,天空暗暗的,能在天边隐约看见一道亮白。
秦淮一边咬着趁早去街上买来的肉包子,一边用油乎乎的手去拆信,油渍沾的到处都是。
自打她远离了那规矩繁琐的京城之后,就愈发的不修边幅起来,行事作风也越来越没有一个大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说来,就是普通门户的丫头,都看着比她更像个女人。
纸张被摊开放在桌面上,首当其冲的便是朗夜泊报平安的话语,虽然早有预料,但这位平日除了兵书点字不沾的“坏学生”竟惜字如金一般,一字一顿地读着。
信中都是些简单平实的语言,似乎是怕秦淮这个文盲看不懂,甚至连必要的格式都省了,东拉西扯,想到什么便写什么,丝毫没有属于朗夜泊该有的文字功底。
但秦淮却偏偏乐在其中,好像面前就坐着他,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讲述着一路上的事情。
尽管这些事情都很平常且无聊透顶。
信上说了很多,秦淮看了大半,太阳便已经昭然天地,开始勤勤恳恳地烘烤着已经裂开的土地。
她不知疲倦地继续向下看着,才知道这封信,并不单单是一封互诉思念的家书。
秦淮已经很久没有再关心过京城家里的事情,把自己整的那些烂摊子都甩给了秦飞,致使他至今没能如愿回到南境。
如今倒也不用再想着回去了。
据信上说,何家并没有将黄胜之事抖出去,朝中现在分成三派,互相忌惮,已经处于完全割裂的局面。
如今京内形势紧张,其中隐藏的弊端将藏不住太久,但还保持着表面的和谐。
这些对于秦淮来说还是复杂,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可后来的内容便让她再也沉不住冷静,上扬的嘴角缓缓下落,纸如薄翅,颤动不休。
“……
家姐病情已入膏肓,恐命在旦夕,我或许要在京城滞留多些时日,不敢许诺归期,只承定然顾好自己,定期与信,祝安好。”
落款之名可见的失了几分开头的神采,不知是秦淮心绪所至,还是那边那个人悲痛不能握稳笔杆。
屋外的风吹开了窗户,风中夹杂着沙石烈烈闯入,抽打着她的面颊,摩擦着她皮肤微微发烫,像极了战场上的混杂着血腥味的热浪。
尽管只是想象,也足矣将她的一颗红心留在漠北。
自她来了之后,便没有再想过回去,因为她知道自己来的偶然,若是回京,定然会被秦飞看的更加严实,想再回来,可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虽说自打她来漠北,秦朗与何玉洁二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想过要把她赶回京去。
可秦淮是了解她的父母的,他们面对她总是温柔和善,不会过多的念着她的过错闹得一家人都郁郁寡欢。
毕竟相比漠北,京城就要安全太多,能不让孩子在危险的地方冒险,自然就不会让她来。
然而这坏人,一般就交给秦飞这糙汉子来当了。
这是家里心照不宣的办法,谁让偌大的秦家就她秦淮一个直属小辈,被多些“照顾”也是正常之事。
今日也不知是吹了什么风,竟然将秦朗这个大忙人从军营吹回了家里。
本以为女儿今日总该欢喜一些,迎面而来的,却还是如他从前回家之时一般,一张忧愁寡欢的脸。
他以为是自己太粗心,没有想到秦淮还有什么心结未解,小心地试探道:“是不是爹下手太重了?”
秦淮正叼着筷子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秦朗在问她,疑惑地啊了一声,转瞬又撑着脑袋咬起筷子。
何玉洁倒是听的清楚,高声道:“你打她了?”
秦朗心道不妙,连忙解释:“我就是试试她的身手。”
“试试身手?你下手没轻没重的,把孩子打坏了怎么办?”何玉洁一边嗔怒,一边给秦淮添菜。
“不这样,怎么知道她真正的能力。”秦朗话刚落下,面前的菜盘子就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桃之夭夭,“诶,你真是我亲夫人,我错了。”
“别吃了!”何玉洁看上去是真的生气了,这家伙背着她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若是秦淮真被他试出来个三长两短,两个人哭都没地方去。
秦淮不知为何夫妻俩莫名其妙闹了别扭,反应过来的时候,秦朗正又是揉肩又是捶腿的好生反省着。
秦淮噗嗤笑了出声,打圆场道:“我没事的娘,别生气了。”
“没事最好,要是有事,我看某人怎么办!”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快吃饭吧。”说着低下头想给何玉洁夹菜,却看见自己满满当当的碗,才意识到,秦朗那句引发这场争吵的疑问,是在拐弯抹角地关心她。
她将盘子恢复原位,频繁地照顾着二老吃饭,自己也忽然吃的开怀起来。
夫妻两人相视一眼,秦朗见何玉洁笑了,也冲她笑了笑,何玉洁却不给他太多好脸色,转过头去关心起秦淮,弄得秦朗有些尴尬地扣扣脸,自己吃自己的了。
这顿饭吃的倒也算是欢喜,毕竟三人团圆的日子本就难得,何玉洁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吃到一半便又开始和秦朗谈笑风声,腻歪地秦淮都没眼看。
饭后,秦淮坐在家后面的沙地上看夜空,漠北的天要比京城辽阔,星却更紧凑了,月亮才从东边升起一些,全都落在秦淮身后。
秦淮的眼前便只有一片闪烁的群星争相辉映,看的久了,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正在干什么。
秦朗一贯沉重的脚步踩在沙子上,声音相较轻了很多,但他不加掩饰,还是明显的听得见身后有人正在靠近。
秦淮并没有觉得惊讶,看到秦朗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仍旧抬头看着天,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有什么心事,跟爹说说?”秦朗也是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直接问比较稳妥,不然若是不小心说了点什么不太合适的话,适得其反可不是他想得到的结果。
秦淮摇摇头,“我能有什么心事啊,倒是你,娘那么说你,你都一点不生气,心里是不是憋得慌?”
秦朗笑了两声,大手覆盖了秦淮的头顶,顺着发丝的方向摸着,“那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娘那是担心你嘛。”
秦淮笑话自己这个老爹被夫人管的久了,已经失去了面对她生气的念头,打趣道:“外面可都笑话你惧内呢。”
“那你觉得呢?”秦朗不答反问。
秦淮想了想,答道:“我觉得他们就是羡慕,可是毕竟是个不好的名声不是吗?”
怎么可能完全不在乎呢?
秦淮如是想着,却没有将之说出口。
秦朗将女儿揽过,心中感慨,一晃十年,从前那个练功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但是常年在军中,他们始终亏欠她太多。
尽管她的身体全副武装,但还是暴露着那颗敏感的心,他每每开导秦淮之时,心中都挫痛几分。
“用名声换来日日争吵,你可愿意?”
秦淮想也不想,快速答道:“自然不愿意。”
“那便是了,夫妻之间同甘共苦,哪有什么吃亏与否的说法,况且你娘也没说错,是爹太心急,一冲动就用了那么个蠢法子。”
秦淮靠着这个世界上最坚实的肩膀,轻笑了两声,附和道:“确实挺蠢的。”
像往常的促膝长谈一样,父女两人依偎着聊了很久,秦淮也难得的都听了进去。
谈罢之后,她心中轻松了许多,她总担忧着自己一旦离开漠北,就会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留下来的机会。
又放不下朗夜泊一个人在京城,面对着病重的姐姐即将离开的消息独自难过。
京城虽然有亲人,可朗夜泊那样一个人,是断不会将自己的难过显现出来,定然又是一个人独自坐在秋思湖心亭子中黯然神伤。
他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选择留在漠北这边境苦寒之地陪着她度过枯燥的一日又一日,也是因为她,他很久没能在朗夜洁身边照顾。
可是她呢,竟然因为一个可能还会再有的机会踌躇不前,相比之下,在这段感情之中,她简直太不负责任了。
“爹,我想回去了。”秦淮离开秦朗的怀抱,正色道。
秦朗微笑道:“那便回去。”
“我说的是回京城……”
秦朗摸摸她的脸,仍旧笑着,“那便回去。”
秦淮惊奇地望着父亲那被大漠刀子一般的风削的棱角分明,又刻意摆出柔软模样的不太和谐的沧桑面孔。
其实秦朗也是才知道秦淮是因为这事心神不宁,不过能装作一副料事如神的模样,感觉倒也很不错。
“爹等你回来。”
“娘也是。”
父女二人闻声望去,何玉洁双手环抱站在不远处,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但这也并不太重要了。
秦淮含泪笑着点头,如此这般,一路上便再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去京城与朗夜泊共度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