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大概实在是累傻了,锦裳就这么没心没肺的立时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徐生虽一脸怒容但居然还是按时又来送饭了。
锦裳心里暗骂这傻货怎么就不能避下嫌呢!
她自是不能接,一脸冰霜的与徐生道:“不必,今后都不必再来了。多谢你们宅心仁厚,怜我兄弟。”说完她躬身施了一礼,转身就要走。
徐生大老粗一个,又是武人脾气,见状气急扬手便抓,道:“说清楚,什么意思?”
昨日那样,今日他本来说什么都不肯来的。可三公子一手拎起食盒,他只能抢过来硬着头皮来了。没想到这么久还不如喂了一只狗!
正是晚间吃饭时间,老远聚了各帐趁此互通有无的士兵。
锦裳一错身,轻飘飘让过他这一掌,快得出奇地探手一拧徐生腕子。
未待众人看清她动作,徐生就被一搡倒退数步,堪堪站住脚,手中食盒自然应声飞了。
看着洒落满地的饭菜,锦裳狠狠叹了口气,看来不下死手不行了。
她飞速一旋扫堂腿,搅起两尺沙土,顷刻饭菜便被黄沙盖了。
“今日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程锦裳也知道又得罪了他易疏,可他拿这些狗都不吃的馊饭羞臊于我兄弟,向来如此,难道合该我们一直跪着受吗?还有,回去跟你家将军说既然已经失势就该识时务,莫要再盯着我兄弟二人寻事!”她也不忌众人看着,声音陡然增大。
果然众人闻言一派原来如此之色,嘁嘁喳喳地低声议论。
徐生气得手指点着锦裳:“小人,你连狗都不如!喂了这些天,狗都喂熟了,见了总是还会摇摇尾巴。你却只会乱叫乱咬,怎么当初没一剑弄死你……”言及一半撸了袖子就要冲上来同锦裳拼命。
“我与他易疏血海深仇人人皆知,你们会这般好心?不过是虚与委蛇,想要趁我不备好斩草除根。”锦裳嘴上厉害,手上却明显不愿相斗。她连连撤身几步相让,更分出几眼她唯恐有人要围聚过来。
心急之下她想起易疏那时挥手投石,立刻学样地运气于足尖猛一磕,一粒石子飞出,正击中对面人膻中。
徐生一时胸口酸痛无比,竟不好动作。却见程锦裳还敢气恼的死死盯住自己,他更加气愤憋闷。
可奈何瞪着爬满血丝的圆眼不争气得还酸了,这糙汉子只能更大声恶狠狠吼回去:“你看什么?”
“看你蠢!”锦裳一样的憋屈,怒斥其道:“看你丢人显眼,看你蠢!”丢下这句话她扭身就走了。
若不是怕丢易疏的脸,徐生真是要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一场。
这两日明明已经不能更憋屈了,却不曾想到今日连靠他们接济的连叫花子都不如的丫头都敢大庭广众扑上来咬上一口了,毫不犹豫!
这世间果真都是吃人喝血的画皮,连个十四五岁的女娃儿都是。明明二公子走时说都讲明白了,解开了。
最终络腮胡子糙汉子还是忍不住抹了一下脸。
易疏进帐之时,正是如此光景,问道:“何事?”
就算再大老粗,徐生也知易疏是真心待随安,所以他并未细说,也没脸细说,只说了那边从今往后不用送饭了。
末了,他还是忍不住加了句:“三公子,别管了!她们没有心的,不值得,不值得的……都不值得!”糙汉子一直默默念叨。
易疏不置一词,也无任何表情变化,只继续手上的动作。
再说锦裳这头,逞得了一时意气,却代表没了她和萧玄今后每日的一餐半饱饭。而且今日乔老头儿气将她数罪并罚,自然又没了饭食。
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索性又去了河边。
柳暗花明又一村,居然颇为运气的给她翻石头捉了几只大个儿螃蟹,还弄了些小虾。回来她又悄悄从火头儿那里顺走了点盐巴。
但好运得了开始,却好运走不到结尾。
她高估了旁人的接受能力。
大概是几乎没什么人吃这狰狞之物,连萧玄这样见多识广的的贵族,也只吃过进贡来的海蟹。吃法自然是讲究非常,仅辅助工具一项就多得都让人咂舌,更不用说烹制之法了。
虽说现今萧玄对锦裳已算言听计从,但见她拿来的腌臜东西,螯上更是长了多麻麻多多黑黑的毛——怎么看都是不能食的!
这山野丫头就这么直接粗犷地撒了些盐便上火烤了。他当然是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从的,反正他就是饿死、打死也不能吃。
大概锦裳也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无用,倒是没开口劝,只不吭声的当面噼里啪啦拆了其中两只。然后她就信信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唉,也不知这东西有没有毒?算了,阿玄你还是别吃了,要是有毒就让我一个人死了的好!”有人边吃还边念。
这叫萧玄听了还如何能坐得住?
只见面前人缺心少肺的自顾自吃着,他不禁想着自己拢共便只余了这一人,若是再给没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罢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萧玄莫名就被蛊惑了。
他壮士断腕般地拿了刚刚锦裳剥好的就往嘴里塞。然几口下肚后,他才发现此物竟美味异常。肉质弹嫩不说,还鲜美无比,加上蟹黄滑腻醇香,细品之下可谓嫩香味甘。
见死鸭子嘴硬的少年正如自己先前所料,锦裳“哈哈哈”笑得连眼睛都弯了起来。
见此,萧玄才明白自己又又又被锦裳故意逗趣了。他有些恼又有些不好意思,一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对他,锦裳向来最懂得见好就收。
她不敢再笑,假装什么都不曾有过,上赶着道:“阿玄,你凑合快吃些,水里游的还是爬的,冷了就不好吃了。以后有机会我们蒸了蘸醋吃,更好吃。”说话间她马上又剥了几只螃蟹。
余下的一只,她又起身巴巴地送与了乔老头儿。
好容易算凑合着祭了五脏庙,锦裳又开始忧心上了。
正巧那老乔头儿刚刚吃了她送的螃蟹,嘴馋得叫她去弄些回来。如此正中下怀,她立时便好言好语地应了,暗自打定主意运轻功趁机去瞧瞧易疏。
溪边树下,一白衣人正孤身面向西南枯立着。
锦裳藏身于一丈开外的一棵树上。
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她却不想离去,哪怕默默陪此人呆一会儿。亲人逝去的痛她也才受过不久。
可这白衣人一直枯立于此,好半天连姿势都未变,声息更无。
锦裳心中喟叹道:“真是根木头!这么憋着可也不是办法呀!”她一时又不知该怎么突然招呼,只能伸出手摇了摇手边的树枝。
身后突然发出异常的“簌簌”之声,白衣木头人终于扭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一时皆无言。
难得看到聋子脸竟有一瞬露出丝儿微不可查的软弱之色,锦裳一跃飘然已至易疏眼前。
她探手在腰间解下一物双手递上前——那是爷爷走时让她买的桂花酿,“我有酒,你可要?”声音不禁柔了又柔。
木头人缓慢地摇摇头,回道:“军中不可饮酒。”
锦裳点点头立于易疏身侧,亦面向西北方。
二人又静默了一会儿。
锦裳慢慢蹲下身,单膝跪地,又一抬手拔了水囊塞子,神色肃穆道:“卧虎关易元帅,若您泉下有灵,请满饮此杯。黄泉之下,身暖好行路!”言罢,她一倾瓶口,酒液飞泻而下落在易疏面前土沙之间,汩汩一瞬即不见。
听到这温软的声音,易疏似乎身上也暖了暖,不禁垂眸凝泪。
又见倾倒而下的酒水入地即不见,他身子微颤,忙后退一步,复一撩衣袍双膝跪倒在地,悲怆地痛唤“大哥”二字,满面尽是悲戚之色。
只见未满弱冠的少年半低着头,抖着手轻轻抚了抚面前那一抹土沙,双目终是一阖,两道泪痕无声的垂了下来。
锦裳叹息着在腰间重新系好水囊,默默退在一旁,背对易疏坐下。她呆望着面前一瞬不停哗哗流淌的溪水。
不知过了多久,又好像是须臾之间,她又启唇轻声道:“三将军,逝者已去,若死得其所,也算求仁得仁,又何尝不是一种慰藉。”言罢她侧身转头看向易疏。
易疏也扭头正看向锦裳。
两人眼神交汇,相谢、相惜、珍重之意俱在其中。
就在这时,耳边似是有脚步声,两人旋即起身。
锦裳更是悄然无息回到树上。
于树上登高,远远见来人却是徐生,她松了口气。
飞身复落至易疏身前,锦裳深深躬身一礼,道:“此前随安恶言恶行相向错怪三将军,实在是对您不起。若有机会,随安但凭三将军责罚。还有此前多谢三将军以德报怨护我姐弟二人,很多很多……大恩不言谢!今后请您莫再照拂,保重!‘曲则全,枉则直’。”
话音未落,锦裳便运了“浮雪”来到来人面前。
徐生见是锦裳,不是仇人胜似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他抽刀就要砍。
锦裳脚踏浮雪,犹如光电,瞬息腾移。
她也不与徐生交手,只转挪道:“你既跟随易三将军,就该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若不知,那至少要知此时已兵行困境,尽力求全,少言慎行,莫要横生枝节。若还不知,那便可不做的便不做,能不说的就不说。要知道这些说的做的都是算在你家三将军身上的。比如我等这般异地之人,又为蝼蚁,对三将军,轻则可被出言相辱,重则可能成为构陷的理由,以后莫要再相与。”言罢,人已不知所踪。
见过易疏,锦裳草草在河边摸了两条鱼回去交差。
然待她再回到军营之时,又是一片嘈杂。却不是华国营地,而是南国宫中来了人,已然把萧玄装入了一个硕大的囚车,正是要押解上路。
小小的萧玄被关进偌大的一个木笼中,好似笼中雀鸟。
这还得了!锦裳不由分说,扑上前去就拦住了囚车,更是焦急地伸手进笼扳着萧玄上下验看。
还不待她问,萧玄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戒备道:“阿裳,快让开!旨意中并未提及你。与你无关,趁乱即刻你就可行轻功离开此地。”
锦裳亦反手相握:“那你呢?我不走,来得时候是一起,走也要一起走!”
“他们不过是带我回去见母亲。”萧玄着急道。
锦裳紧跟而上:“既是见师姐,那我也去。我也想师姐!”
“不行!”萧玄大力掰开锦裳的手,与此同时断然决绝道。
锦裳被无望地推开,索性也不再与萧玄说话。她直接与押解官兵道:“我要与我弟弟同往。来的时候同来,如今你们要押我弟弟去哪里,便一起押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