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官衙里昏暗,只有地上趴着的汪洋苟延残喘的大幅度呼吸着,阳光远远的照出赵肃欣长的身影。
赵肃走了两步,深蓝色的袍泽迈出弧度。
地上趴着的汪洋忍着疼痛观察赵肃,生怕他不信自己的说辞,连最后的底牌都拿出来,几乎是在扯着嗓子喊,但发出的声音仍很微弱:“真的是庆王,他答应我事成之后为我求一位巫师,让我和他重新相见”
赵肃不在意庆王给他开出了什么筹码,连问一问的欲望都没有。转身坐回四方桃花木扶手椅上,整个人都沉溺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像一只窝在黑暗中窥伺猎物,伺机出手,一举拿下的野狼。不咸不淡的语气,赵肃手撑着脸反问:“哦?”
汪洋都要疯魔了,这赵肃,到底是在意不在意他所说的。等待了一会,赵肃仍然没有说下一句话,汪洋甚至都在怀疑赵肃有没有听到。
外面一丝风也刮不进来,屋子里渐渐闷热。明明有他们两个人在,王洋却觉得这座屋子厚重得像地下石室,密不透风。外面也没有声响,让他怀疑是否有官差在守着。
汪洋趴在地上向上看去,赵肃也定定的带着笑意看着他。寒颤从汪洋的脚底升起持续到头顶,他结结实实抖了一下。汪洋不敢再看,那是种被狼盯上的感觉,他畏畏缩缩的收回视线。
赵肃整个人坐在灰暗中,光线从他的眼珠中反射出灼人的光芒。让人觉得他仿佛是地久天长坐在那里,藐视终生的谪仙。
他这次来李家镇,也是看中了这里的地形特殊,虽然说只不过是为了配合演一场戏,但做戏起码做全套。这样才能让太后和那一群老不死的相信:他不是太后党等的敌人,他迟早是会造反的。赵肃的眼眸一沉再沉,又像是觉得没意思,眼皮都几乎要合上。
先前他负伤来到李家镇。赵肃身上,深深浅浅的大小伤口都有,但其实并没有如谢清迎第一次见到时,所认为的那么严重。他身上更多的血,是逐风做的血包,听说这一招,还是从太后那里学的。至于他昏迷过去,是因为他吃了容易让人晕眩的药物。他知道逐风就在他身边,可以保证他绝对的安全,他舍得冒险,但还不舍得把自己送走。
倒是多了没想到的意外之喜。想起谢清迎,赵肃的脸上仍一丝笑意也无。谢清迎不过是个身份特殊,但却同其他女子没什么两样的人罢了。在赵肃看来,对谢清迎好,和做反派一样,都是无聊但必须做的。
毕竟他用时间调教的小玩意,鲜美的果实也只能他自己来采颉。所以他是一定要带她走的,但是,他必须要保证果子鲜美的同时,要完整,谁也不能碰谢清迎。
寂静,仿佛是无止休的寂静,汪洋痛苦的想:怎么样都好,他现在就想离开这个地方。汪洋挣扎着爬动两步,原本跟小桃交手的伤又隐隐渗出血液。
不管是被当成以下犯上,还是意欲行刺怎么样都好,急于改变现状的想法塞满汪洋的头脑。他该知道的能知道的,他都说了。但是秦王这个作壁上观不予回答模样,汪洋心里明白,是压根没有打算放过他。汪洋拖着残躯,压下心中的害怕,一步步向秦王爬去。
赵肃余光瞄见汪洋的动作,冲他笑了笑。
“不过真是伤脑筋啊。”赵肃似乎是没头没尾的说,“我记得,你这两只手,似乎都曾碰过她吧。”
赵肃站了起来,也一步步走向汪洋,面上的表情疑惑,似乎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但是那在汪洋看来,就是死神的疑惑,只是疑惑用什么方式取他的姓命而已。
赵肃从黑暗中一点点走出来,眉眼都染上暖色调,但是汪洋还是觉得冷,仿佛有冰水兜头浇下来,让他止不住颤抖。
他渐渐迷失了目光,分辨不出赵肃,只能看到一团仿佛深蓝色的雾,一点一点踏着光向他走近。
“啊!”汪洋惨叫出声,眼冒泪花的看着赵肃踩上他手的脚,他还不敢去触碰赵肃。
临近傍晚的阳光赤橙,一点点撒在了大地上,谢清迎和小桃向老人家双双道别后就离开了龙居鱼肆,着手准备回山上收拾行李,离开此地,寻找回家的方法。
谢清迎向小桃坦白:“其实我还没有找到回家的方法。”
说完觉得不妥,又像个渣男般补充道:“只要你跟我在一起,迟早我会带你回去的。”如果不是天气晴朗,谢清迎都害怕有雷劈中她。
小桃倒表现得像个初坠入爱河的少女般,不管她说什么,都点头称是、说好。
远处橘红色的云朵渐渐消弭,杨树的树梢影影绰绰,远处长街上一盏灯接一盏灯的亮起。吃罢晚上,众人相约出门去。
谢清迎同小桃一路走过来,听到别人眉眼带笑的讨论着“花灯节”。
“小桃,你往年有没有参加过这花灯节呀?”这是谢清迎穿越过来的经历的第一个节日,她站住身子,好像第一次见到街道般瞅瞅看看,双脚一直在扒拉街边肆意生长的野草。
小桃摇摇头,却一直看着人群:“不过是普通的祈愿节罢了。”往年她小,师兄师姐们不放心。如今她长大了,师兄师姐们却再也不能与她一块过节日了
小桃有些抗拒这样欢乐的气氛。
在远处看时,谢清迎恍然不觉。当身处其中之时,每个感官都变得明朗起来,这样的热闹,仿佛会传染似的。倾斜的风掠过,枝头鸟儿成双对,大大小小的摊位整齐的的排列在道路的两侧,晚上经常提前关门的店家也早早地在门口挂上灯笼,做好开一整夜的准备。
谢清迎好像穿过一生才来到这里。
月亮不再睡眠,有人哼着无名小调,辉煌抑或是悲伤,这一刻都统统忘掉。众人忘情的享受在这样的氛围中。
“那一起过吧,我会拉紧小桃的手哦。”谢清迎的声音如风铃一般从前面传来,小桃恍惚一瞬。
“嗯。”小桃在心里回答。
两个芝麻球、流心酥、越岭梅、小红肉,谢清迎吃着看着、买着带着。
“小桃要吃些吗?”受着谢清迎的影响,小桃原本没多少心情,也多多少少吃了些零嘴。
就像小太阳一样,小桃在心里想。
小桃在人群中随着谢清迎跑动。
她看着谢清迎,恍惚想起了已经不在的同门师兄们,小桃不知不觉放开了手,他们也曾许诺:会永远牵紧小桃的手。
谢清迎没察觉到,她正好在换手拉小桃。
阴差阳错,谢清迎拉错了人。
被牵住的男子错愕了一瞬,随即又好像认出了她。便顺着她的力,在人群中看来看去。
小桃再回过神心急如焚的喊:“清迎姐姐!谢清迎!”
四面八方传来的吆喝声转顺便淹没了她的声音。小桃跺跺脚,失了白日众人所见的古灵精怪,脸上神情只剩下惊慌。
或许,是天意吗?她不该随意应允谢清迎跟她走,她自己的仇尚洗清冤情。小桃的手慢慢握紧。
小桃时不时的不回应,让谢清迎早已心中有数,所以在她叽叽喳喳跑来跑去时压根没意识到牵手对象竟然换了一个人。
坦白讲,赵肃并不喜欢同别人接触。
不仅仅是在先前他们的相处中,长这么大,任何人都不是绝对的安全,让他不肯轻易触碰别人。
她在前面小跑着,赵肃顺着她的力,修长的双腿一步步走着跟上她。
最是热闹又最是动人的夜晚。
先前人潮中想趁着花灯节为自己挑选如意郎君的姑娘们纷纷先前向他投来目光,现今看着他被小姑娘牵着手,温情的注视着她,都不禁将目光注视到小姑娘身上。
那小姑娘头挽飞仙髻,通身淡色罗裙,束好的广袖又为她增添一丝俊美,但从背影上来看,就知道一定是个顾盼生姿的小美人。摇摇头,还是再接再厉吧,如果自己长得那般美好,想挑什么夫君不都手到擒来?
纸灯被挂起来缓缓旋转着,谢清迎又去凑热闹。
里面猜灯谜正猜的津津有味。
“小郎君,再来一个嘛,就当为这小娘子求个好兆头。”店家调笑着。
那小书生模样的少年郎一甩扇子,又压了二两钱。
取下灯笼,拿出纸条,少年郎缓缓念出来:
“冬天蟠龙卧,夏天枝叶开,龙须往上长,珍珠往下排。”
谢清迎微微皱了眉,她表示很抱歉。原先在现实世界里就不大擅长这些脑筋急转弯、猜谜语这类问题。果然换了一个新世界,她还是不会。
谢清迎从心底发出笨蛋的喟叹:“不愧是她”。
赵肃意识到她想扭头同自己交流,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鬼事神差的往后退了一步,到了少女视线盲区。
少女微微转头,但眼神仍注视着作答的青年与姑娘:“小桃,你能猜出来吗?”
感受到人身边顿了顿,谢清迎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儿,我也不擅长。”说罢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
赵肃微微一凝,选择性忽略掉她莫名其妙的拍手。
枝往上长,果下垂,夏开冬攀,简单一想,就能猜出答案,是葡萄。
场上的人略微交谈之后,也做出回答。
接下来依次翻了几个,小贩也没有为难的意思,最后给出一个十分简单的谜语:“爬竹竿”。
此时对答的青年却不做声了,他对那个姑娘示意。
姑娘羞羞答答的探出脑袋,用清亮的嗓音回答到:“节节高升”。
店家“诶”了一声,取给他们一个灯笼。热闹的人群散去,很快又有人驻足。
谢清迎露出笑容,像一个纯真的小狐狸:“真好呀。”
赵肃有些烦躁,却没挣脱她的手。
少女路过烧鸭店,闻着里面香气,眼巴巴的矗立,赵肃有些好笑,只见她又摸了摸已经稍微有些圆滚的肚子,垂着头带他走开。
赵肃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好像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真真切切的感受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有人举着舞龙将人群分成两流,赵肃又见谢清迎眼睛亮亮的盯着舞龙看。
成堆的小孩举着花灯从他们腿旁穿过,赵肃甚至看见谢清迎飞快地的伸手摸了小孩的头发,等到反应过来小孩捂着头向上看,谢清迎又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东瞅瞅西看看,让赵肃叹为观止。
赵肃见少女看看旁人,又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来回几次。好像终于发现:明明在花灯节,她却没有花灯。
谢清迎左右张望着,试图寻找最方便买花灯的一家。啪的一下,很快啊,目光就锁定在远处繁华中心的边缘,那个小摊上面只有空空几个花灯,也不知道是生意太好已经快要卖完了,还是店家根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为了图热闹罢了。
谢清迎拉着赵肃向那里跑去。
就这么几个灯笼,挑挑选选,最终确定了一个带着仙鹤的方形花灯。仙鹤展翅欲飞,寓意也很好。
“几多钱?”谢清迎选到满意的,拿出钱袋准备付钱。
“姑娘莫急,姑娘莫急啊。”赵肃眯了眯眼,搞不清面前坐着的小老头要打什么哑语。
“切让老夫为你来算上一卦吧,姑娘。”谢清迎倒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主动要给人看命的,微微一愣,拿钱的手反而有点无所适从。
没等谢清迎说些什么,那小老头接着道:“姑娘是有大机缘的人啊,事在人为啊。”
小老头笑眯眯的摸着并不长的胡子:“至于你身旁这小郎君”
谢清迎一时没搞懂什么意思,这摊子前明明就只有她和小桃啊,她微微皱眉看向小桃,想向小桃暗示这小老头的怪异。
没成想,一扭头,她四顾心茫然。
眼前这郎君
“赵赵肃?”
她一时的惊讶与失态,让她完全忘记在外面掩饰他秦王的姓名,随意称呼天家人,可是以下犯上,死罪难逃啊。
赵肃轻微眨了眨眼,掩盖住神色,露出无辜的眼神:“方才你拉错人了,我一直想同你说清楚,可是又怕扰了你的兴致,你不会怪我吧?”
谢清迎不知道要说什么,咬住下嘴唇,拼命掩饰慌张。
小老头打断他们两个:“看来你们有话要说呀,小道我就不打扰了,收摊回观喽。”今日本只是想来凑凑热闹,却没想到小道会想起那少年郎的模样,悠悠呼出一口气。
赵肃往前踏出一小步,靠近谢清迎,倒是想要听听她要回答自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