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报应
一旦气氛缓和,魔种就又开始挑拨离间,冷风呼呼吹着,魔种饶有兴趣地等待着原雪的回答。
“我的剑法是林霄教的。”原雪回答。
魔种有些错愕,很快又恢复那副无所谓模样。
叶孚感受到魔种对原雪的恶意,不自觉目光冰冷地打量起了魔种。
郬洲陆家的陆夫人叫林霄,她还是知道的,宋音音松了口气,至少不至于又扯上一个魔头。刚松了口气没过多久,她就欲哭无泪地想到,现在一个神一个魔,情况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啊……
在宋音音所学所知中,神和魔一样心思难测,凡事只要和神魔沾边,就必然凶险无比。神通教行踪诡秘,教内行事神神叨叨,最爱生祀祭神,可他们在数百年前是真的受过神灵眷顾的。
魔种原先没注意这个小不点,看到他的眼神,顿时来了兴趣,“你看起来可不像个好人。”
叶孚抓紧了原雪的衣角,原雪拿剑制止魔种,“你别吓他。”
魔种生气地拿手抓挠着头脸,一块块血肉被他抓落下来,他身上的血肉就像一团团湿腻的泥巴,一碰就掉落,融化在地面扩散开来,“又不是我想长这样的,是我想吓他吗?你能杀我了不起啊,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我就是给李时安几分面子而已。”
宋音音急忙对原雪叫道,“魔种的血肉有剧毒,离远点!”
原雪将叶孚推到秦小二附近,才转过头对魔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魔种就像一团腐朽的烂泥,原本的人形软化成了一堆血肉混合物,更加恶心恐怖了,魔种阴测测问:“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我其实不吓人?”
原雪思考了两秒,也没办法违心说他长得不吓人,“一开始看的确有点不习惯,看久了就还好……也没那么吓人。”
“……搞了半天,你还是觉得我长得吓人!”魔种悲愤欲绝。
原雪只能转移话题,“你知道怎么离开这座大阵吗?”
魔种不情愿开口,“知道。”
“能带我们出去吗?”
“凭什么我要带你们出去?”
“我请你吃东西?”
“吃什么?”
“吃什么都行。”
“没诚意。”魔种嘟囔两句,他恢复了人形,指着叶孚争辩,“他才没有被我吓到,他是做贼心虚,怕被你发现他不是个好人。”
原雪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叶孚站在秦小二身侧,因魔种的指责而脸色发白,可他什么也没辩解,定定地看着原雪,等待他的回答。
原雪对叶孚招招手,叶孚顺从地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像是受训一般低垂着头,“阿雪……我……”
原雪拍拍他骨瘦嶙峋的身体,服食大冰山花辟谷的身体还是太过瘦弱,就像干枯的柴棍,一折就断,“别害怕,我答应过的,会一直陪着你。”
叶孚眼眸亮了亮,又黯淡了下去,小声说:“我没有做坏事,从来都没做过。”
魔种眼睛微微睁大,只见原雪摸了摸叶孚的头,说:“我相信你,别害怕了。”
叶孚试探着抬头看原雪,发现他没有说谎,是真的相信自己。叶孚忍不住弯着了嘴角,不是从容温柔的笑,也不是虚浮假面的笑,而是像个普通孩子那样笑着。
魔种在一旁插话,“那也不能否认,他肚子里没坏心思……就好比对面那个发呆的小二,嘴上说当你是朋友,其实谁占便宜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一个凡人和修者做朋友,不知能获多少利,更何况这个修者还是神?”
“你!你血口喷人!”秦小二气急败坏地反驳。
魔种懒洋洋问,“难道我说的那些你都没想过吗?你难道没想过让原雪教你法术,让你也成为修者?难道没想过借他的庇护,在其他人面前备有面子,能以此获利赚钱?”
秦小二脸一阵青一阵白,“没有!”
魔种听到他的否定就笑了,“说谎!”
说谎二字如雷声轰鸣落下,震得秦小二耳廓流出血来,两眼翻白晕了过去,所有人都被突入其的变故吓了一跳。
只有顾瑀见怪不怪,他向来能言善辩,怎么可能因为对象换成了魔种就变得沉默老实,只是因为害怕在魔种面前说话,稍有差错就有可能变成秦小二这样。
魔种指着顾瑀笑骂道,“阴险小人,你什么都知道,却不提醒自己的同伴,只想着坐收渔翁之利!”
宋音音听到魔种的话,当即转了头去骂顾瑀,“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内斗。出门历练最忌讳隐瞒算计,你倒好,两样都做了。你等着,我回去绝对饶不了你。”
顾瑀微圆和气的脸被宋音音说得发白,他反唇相讥,“说得好像我不隐瞒,你就会绕过我了。遇到魔种只有一人能活,这可不是说说而已。何况就算真的能活着出去,我和你也只能活一个。你又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大善人,我这般算计过你,你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宋音音大怒,要不是自己手受了伤,当即就从乾坤囊里摸出大刀向他砍了去了。
原雪将血凝聚的小剑指向魔种,“怎么回事?”
魔种才看一会儿戏,就被杵着鼻尖的剑拉回了神,“能有什么事,在我面前说谎,遭报应了呗。”
“报应?”原雪重复着这两个字。
魔种降世是场意外,李时宁的死并非是山河镇故事的完结,李时宁融入神血肉的身体早已非凡物,李家发动秘术追回了李时宁的尸骨。
年迈的族老李重山就像时光逆流般,由垂垂老矣焕发青春,恢复到人一生最强健的年纪。青年族老在其余族老的护法下开口,语气沧桑却暗藏狠意,“李家传承千年,如今却被一众宵小欺上门来。好一个替天行道,好一个剑仙‘白流光’,看着李家势弱,就想从李家扯下一块肉,也不看自己有没有命吞下?”
李重山手中抱着的正是如沉睡般的李时宁,此时的她已经死亡,身体却温暖如初,像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中央祭坛散落着一具光洁如黑玉的尸骨,尸骨的每一寸地方都被刻上密密麻麻的铭文,除此之外十二根金色粗链和三十六根细密连接的细链紧紧锁着。
李重山将李时宁的身体置放在祭坛之上,与黑玉尸骨并排立于黑白两极之间,“李家之祸在千年前早有预示,今日以山河镇所有修者的骨血为祭,断我李家与尊神因果,复请尊神归位,再享人间供奉。”
简短祝词之后,便是冗长繁复的咒语,不知是何种语言,声音起伏间,黑玉尸骨上的铭文也如同呼吸一般明暗交替,李时宁的□□如蜡烛般融化消解,汇聚于黑玉尸骨上。
黑玉尸骨触碰到李时宁□□便贪婪地涌动起来,尸骨上铭刻的铭文像崩裂的镣铐,一个接一个的崩碎。
李重山见黑玉尸骨上的咒文破碎,抬手向外道,“各位族老带族人离开吧,山河镇最终护阵已开启,我保证让所有贼子有去无回。”
祭坛外的数道阴影消散离开,还剩三道留下,“你一人难以阻挡白流光的剑,我活得够久了,为你争取些时间,也让其他人逃得远些。”
“今日之祸并非毫无预示,只是再怎么提防,也挡不住天意如此。”
“谁料得到天地间灵气溃散如此之快,千年间准备的各种宝物也逐渐失去效力。甚至在百年前让圣德太子盗走神明血肉,逼得我们不得不立誓效忠于他,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却出了个离经叛道的李时安……世事难料啊……”
“活得越长就越怕死,各位兄长们,我现在都还有些害怕,怕见到这些年因我们而死的孩子们,怕他们质问我们为什么只有我们能活这么久……”李重山沧桑地笑了笑。
“谁说不是呢?”
“但顶着一副老人皮肉活数百年也没什么意思,我换了十来具皮囊了,最开心的就是孩童与少年时,不用考虑对不起谁,也不用想李家的负担。这些年辛苦你了,小山,只有你一直苦熬着,明明能做个少年人,偏偏顶着老朽的皮囊做着族老。”
一道人影熄灭,像是被剑光斩灭。
黑玉尸骨上的铭文已经消除了一半,鲜红的血肉覆满了消除了铭文的尸体。
“出去了又有什么好的,没了延寿的丹药,我们也没几年好活的了。”
“谁说不是呢?”
又一道人影熄灭,黑玉尸骨的铭文只剩胸部头部,下半身血肉覆盖,组成了人形的四肢。
“白流光算起来也有两百多岁了吧……”古怪的桀桀声回荡在空旷漆黑的祭坛周边,“他也到了着急的年纪了,怪不得像条闻腥而来的野狗,半点面子也不要了。”
最后一道黑影熄灭,李重山叹息了一声,黑玉尸骨的铭文只剩下头顶一圈,等到封印铭文彻底消失,眼前出现的会是什么呢?
李重山记起了族中的隐秘书录,千年前的一场灾祸,有李氏族人妄图复活神明,用一州人的命当做生祭。
世间传言生祭失败,在李家的书录中记载的却是成功,可惜复活的不是神而是魔,这只魔吸收了一州的生祭,李家几乎耗尽全族积累才将其镇压,将其肉骨分离,分别封印。
后来这些血肉成了李家延年益寿的宝物,没有人再舍得将其封印,千年来无数天才为之配药,炼制了一代又一代的长生丹,让李家重新振作了起来。
以至后来,血肉减少,李家再次陷入危机,开始有人剑走偏锋,做的事越来越出格了。
李重山双手抬举,他没有试图出去阻拦白流光,圣德太子死后,就没人能阻拦得了白流光了。他双手掌心横切开了两道口子,血液淙淙向下流淌。
李重山喃喃念着咒语,疲惫衰老的内心一片平静,“愿一切就此了结,善者有善报,恶者亦有恶报。”
血液化作两道血线供养着黑玉尸骨,头顶的铭文崩碎得越加快了。正值壮年的李重山却逐渐衰老,仿佛他被抽去的不是血液,而是生命和青春。
他已经老成了一句将朽的骨架,层叠的皱纹遮盖着他的眼睛,白发落了一地,只剩头顶一小撮。他竭力睁大着眼,白流光的剑快要落下了,若魔或神还未苏醒,它就永远也醒不了了。
李重山心中黯然,难道他们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吗,他们一族居住了千年的家园被人摧毁,却连仇也没法报。
华丽剑光落下,如同星河陨落,灿烂夺目。
剑下那个人形像是被剑光灼融,化为一滩漆黑难闻的血肉,血肉流淌到了李重山跟前。
多年所学医术,让他垂垂老矣,也能看出这片血肉的剧毒。
李重山再次叹了口气,“复活的……还是魔啊……”
不过没关系,李家还有镇压魔的封印,只要修界还有求于李家,就还有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