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粉红色考拉
“搞快,还有三分钟!火车要开了嗷!”
在老爸的催促下,姜莱和老妈两人大包小包地从车上跳下来。
“车票拿好!幺儿,车票!”
姜莱崩溃地一声大叫,回头抓过老妈手里的包,用嘴叼了老爸递过来的票,一阵疯跑冲进火车站候车厅。
不敢相信,大学生涯就这么兵荒马乱地开始了。
检票口挤了一堆人,姜莱拖着行李也跟着往前挤,却不知怎么的突然眼前一黑,紧接着,一连串爆破声贴着耳边炸响,瞬间盖过了候车厅内人群的嘈杂。
“爸爸!”
在巨大的惊吓中一声尖叫,姜莱猛地睁开双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在做梦。
只是梦里那一阵可怕的爆破声延伸到了现实,还夹着几声咒骂。
姜莱晃晃脑袋清醒过来,抬眼看见面前树枝上挂着一挂鞭炮,正在一截截炸开,震得树梢簌簌乱晃。她不敢乱动,只能抱紧身下的老树枝干,以防被晃下树去。
她睡在一棵树上,今天是第三天了。
她不能离开,因为她一下树,这棵老银杏就会被人连根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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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挖树的是姜莱同村的村民,此刻纷纷正朝着树上的姜莱叫骂。
“你爸爸死了,别喊了!”
“瓜女子,还不下来,炸死你!”
鞭炮炸完,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姜莱气得鼓起腮帮子,从树上揪下几颗银杏果使劲朝村民们砸过去。
老树攀附在一处断崖间,树身歪曲扭转紧贴着崖壁,比断崖高出一截,村民们就聚集在断崖上,离着姜莱所在的树枝只有两米左右的距离,所以她的小果子一砸一个准儿。
村民们被打得跳脚大骂,有几人甚至互相配合着将十来串挂炮捆在一起,好像恨不得要把姜莱直接炸死。
“等、等一下!”眼看超大鞭炮就要被点燃扔上树,佝偻的老村长从另一边赶来叫停了众人,安抚了几句。
紧接着又转头来劝树上的姜莱,“唉哟,乖女嘞,你莫闹了嘛!这棵树,人家大老板儿都出钱买了的嘛!”
“你晓得人家出了多少钱?三大三百万!”一旁有村民跳起来大喊。
“诶,对头,三百万哟!”村长点点头,说着竖起三根手指在姜莱面前晃晃,“到时候你也有份,你拿到钱,就可以去上大学了撒!乖乖,搞快下来咯……”
嘣,一颗青青的银杏果正中老村长胸口,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不卖!”
姜莱骑在树杈上气鼓鼓地瞪着村长,一头很有弹性的黑色卷发随着嗓音跳动。说话间,她扬手又举起一颗圆圆的果子,作势要往老村长头上砸。
“你个死女子!卖不卖是你说了算哇?”后方,又有村民忍不住骂出了声。
老村长转头示意村民们稍安勿躁,再回过头来,讪笑里带了些无奈,“唉哟乖乖嘞,我们也不是说……非要这个钱,主要是,人家是大老板儿,我们是小渣渣,惹不起的嘛!”
村长一边说一边还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本很旧的杂志,伸长手把封面上的人指给姜莱看。
“你看嘛,就是这个人,人家是这个……啥啥基金、啥啥资本创始人,还有这个啥子集团的董事,都上过财经新闻嘞,不得了喔!”
姜莱紧紧抿着嘴,瞟了眼村长手上的杂志,勉强看清楚“金融天才”、“豪门太子”几个莫名其妙的大字,封面上的人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是一个白皮高瘦子,年纪不大,人模狗样的一身西装。
不等村长把话说完,她甩手就是一颗果果,打落了那本杂志。
“有啥子不得了嘛!”
村民们见姜莱丝毫也不听劝,顿时又七嘴八舌地骂起来,这回连村长都劝不住。姜莱也不怂,小果子像炮弹一样噼里啪啦砸出去,搅得断崖上一时间烟尘四起。
这头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另一边的盘山公路上,一辆灰色的大型房车缓缓驶上断崖。
见车来,村长整个人一慌,也再顾不上姜莱,带着村民们一窝蜂地迎过去。
姜莱也注意到那辆造型奇特的大车,远远地看见车门打开,白皮高瘦子带着一男一女走下来。
老树梢哗啦一晃,姜莱缩起脖子把自己藏进了繁茂的枝叶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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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卓烨走下房车,扫一眼围上来的村民。
“怎么回事?”
“没-没得事!”老村长忙迎上来陪着笑,“老总,我们——”
“啧,你等会儿。”跟在卓烨身后的胖助理袁元摆手打断村长的话,抬手指指前方的老树,苦着脸看向卓烨。
“哥,这不是咱表姐这两天准备毕业创作,说喜欢这棵歪脖老树,想挪回去栽美术馆里头嘛,我本来都安排好了,结果临开工才发现有个疯丫头趴树上,说什么都不下来,唉呀。”
卓烨听着,远远望一眼断崖边的老树梢头,只见一树的绿叶描金,看不见其中的人影。
“是什么人?”他偏头问袁元,眉宇间隐隐带着些不耐。
“没啥子人,就是个瓜女子!”老村长再次凑上来抢答,凹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
“那女子的妈老汉都死球了,没得人管,主要是零八年地震的时候受过伤,脑壳还有点儿问题……”
“那她要什么,是要钱么?”卓烨打断村长,问道。
“不不不,”村长一听连忙摆手,“钱够、够多了……”
“要钱给就是了,尽快处理好吧。”卓烨没等村长说完,只留了句话给袁元,转身回了房车。
卓烨离开后,袁元点了支烟,十分不爽地横了村长一眼。
“哎老姜头,我说你们该不会是计划好的吧?呵,弄个疯丫头上树,就等着我家先生来了好演这一出,是吧?怎么,三百万换你一棵破树,还嫌少?嫌少还不直说?”
“唉呀,不是嘞!”老村长闻言脸色大变,挥着手大声解释,“不是嘞个样子的,我们肯定——”
“啧,你少扯,要多少你就说。”袁元吐了口烟,烦躁地摆摆手。他已经在这小村里耗了快一个礼拜,再无更多耐心了。
“唉哟嘞,你把我们当啥子人咯!”百口莫辩的老村长一听这话就急了,拍着大腿嚷嚷,“我跟你说,你放一万个心,我喊施工队明天清早就开工,多一分钱都不要你的!不管出啥子事,全部我负责!”
村长的话立即得到一众村民的强烈响应,一旁的袁元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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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长说到做到,第二天天刚亮,老树下就传来了一阵骚动,接着响起挖掘机沉闷的轰鸣。
断崖上的房车中,卓烨推开面前摆盘精致的早餐,只端了咖啡在手上,嘴角随着窗外隆隆的噪音微微一沉。
呵,到底还是个要钱的。
此时此刻,蜷卧在树丫间的姜莱猛地惊醒了,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就见地面上一台蓝色的挖掘机,巨大的金属铲斗已经深深陷进崖壁中。
泥土翻卷,老树的一侧已经被犁开一条又深又宽的沟壑。
前方断崖上,围观的村民正在村长的带头下朝她吆喝,
“瓜女子,搞快下来!”
“树子要倒咯,莫要落下来栽死球喔——”
姜莱瞬间感觉后颈一凉,立即俯身抱住老树的枝干,嘴上却一点儿不示弱地冲着人群大喊:“我不!你们有本事弄死我!”
挖掘机在树下不紧不慢地工作着,并没有因为姜莱的不配合而有丝毫的停顿。很快,铲斗来到老树后方,十年盘根顷刻动摇。
扑啦啦几声,有鸟从密实的树冠中冲出来,拼命煽动翅膀逃窜。
树身开始倾斜摇摆,树梢头剧烈晃动,大腿粗的枝干啪嚓一声折断了。
姜莱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屁股底下一空,整个人朝后仰倒。
所幸,背后一蓬枝叶托了一把,让她用胳膊及时挂住另一条枝干,蹬了几下腿才终于又找到新的着力点。
“哎哎哎慢点!慢慢慢——”树下,目睹刚才那一幕的村长吓得老脸一青,心想天老爷个妈妈嘞,万一真闹出人命就玩球了哟。
“我日你个先人板板喔!死女子,搞快下来!”情急之下,村长气得对着老树破口大骂。
姜莱却咬着牙翻身爬上另一处树杈,还顺手朝村长扔了颗果子以示愤怒。
然而刚坐稳,老树就又是猛地一晃,开始朝一侧倾斜。
姜莱一声仓惶尖叫,拼命抱紧了树干。
半黄带绿的扇形树叶在眼前落得纷纷扬扬,像极了村里老人下葬时到处乱撒的纸钱。
糟了,要死了。
脑子里念头一闪,带动喉咙一震,姜莱哇一声就哭了,同时下意识地喊出声来。
“爸爸!”
“爸爸啊啊啊啊——”
对她来说,这曾经是世界上最好用的两个字,可惜现在,回应她的只有卷起落叶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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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脆又亮的哭喊声响彻山崖,盖过了机器低沉的噪音。
不远处的房车中,卓烨眉宇一凝,转头掀开窗帘向外望去,手中的咖啡稍微泼洒出来一些。
此刻,银杏树已经倾斜了大约三十度,半黄的树叶飞落一层,远远的已经能够看清树上的人。
一个瘦小的人,穿一件显眼的粉红色帽衫,帽兜罩住头,弓着腰趴在树上,紧紧抱着老树粗壮的主干,很像一只悲伤的粉红色考拉。
粉红色考拉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叫着“爸爸”。
砰,咖啡杯有些重地落在餐桌上,溅出了一滩水渍。
“混蛋。”卓烨低骂一声,起身间抽了餐巾按住被咖啡溅湿的袖口,旋即大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