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8同床共枕
卢勇刚一上堂,还未来得及和张鸣传递一个眼神,就被朱县令例行公事问讯。
“堂下可是百岁楼卢勇。”
百岁楼就是卢家祖传的酒楼,也是马春花夫妇家里主要的产业。
“小民正是卢勇。”
“如今梁家状告你与内婿贾平、连襟张鸣谋人子嗣,坏人声誉,你可有话说?”
“大人,小民冤枉。小民、小民与内婿只是不忿李氏李代桃僵欺哄人心,为弊甥女不平故愤而商议对策,并未意欲谋人性命、害人名声。还请大人明鉴……”
梁家只是升斗小民,事情又还未做下,比起攀扯功名在身的茂才,“图谋未遂”这都是小事。
如今听县令只说梁家不提宋家,他心里忐忑,也只能咬死李雅茹其身不正,却也不敢在公堂上直接攀咬宋清平。
图谋梁家未遂,至多是罚金和声名受损算不得大事。但攀扯科举士,轻则杖刑重则流放。
“你胡说!”还不等朱县令再说,梁三先忍不住暴怒,“雅茹所怀是我孩儿,你们红口白牙污她声誉,岂不就是要逼死她和我孩儿!这还不是谋人性命?”
如果放在现代,女人水性杨花不安于室,只多是道德谴责或者家庭破碎。心理素质强大的,换个地方照样能重新过活。
但在诸夏,和华夏历代封建王朝一样,女子不检所受到的不仅是“声讨”和“名声受损”,针对“通奸”根据情节是有明文规定的相应刑罚。
女子通奸轻则受杖刑后徒一到两年;除谋害亲夫的重罪女子会受骑木驴的酷刑,其余通奸情节严重者会受幽闭、封阴等刑罚。但无论轻重,通奸罪女子都终生不得嫁人生子,难得有寿终正寝的,而那奸生子更是多数会被溺毙,不会给他机会长大。
而犯通奸的男子刑罚相对要轻一些,一般只是臀杖或脊杖后徒一年,要么流放500到1200里不得回乡,只要未害人性命并不会出现极刑,有功名在身的只革除功名后受杖刑,并不受流刑。
这也是这个时代对女子苛刻的证明。
张鸣这计毒就毒在,他并没奢望栽赃宋清平一事彻底坐实。但只要有些闲言碎语,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也许李雅茹还好算计,但宋清平因做人账房或外出收账,行迹都有迹可循,谋划既然无法天衣无缝,他自然不会冒诬陷科举士杖刑流放的风险。
如果不是卢勇和贾平当众被人抓现行,他的计也就真成了。起码梁家对李雅茹和他的孩子也会耿耿于怀,而宋清平更会被污名连累。倒是不要说前途,就是婚事也会被影响。
——
“啪!”县令一拍惊堂木,“肃静!梁三,本官审案自会公正,不可咆哮公堂扰乱秩序。”
说完又对着卢勇一声冷笑,“梁家所告正是尔等诬陷之罪,而非流言之过。那梁家小娘出孝后两月有孕,她进梁家门不过月余,而这期间不说是否真有人钻了空子,就算真有差池也该着人来报,尔等何以夜半三更聚众密谋?何况,有诸多人证亲耳听到,分明是你与贾平收了那屠户的好处栽赃陷害,休要左右而言它。”
正如县令所言,如果是事后有人状告,卢勇抵死不认旁人也无法清断,但清江学院众人亲耳听到,确实不容他狡辩抵赖。
卢勇辞穷,额上冷汗淋漓,只得偷着眼去瞧张鸣。
云华县这位县太爷朱丛如今四十有八,说不上清正廉洁,只是个无功无过的平庸之人。平日里虽然也有些见钱眼开见风使舵,可胆子不大也没做过什么恶事。
原本这桩案子无非是家宅后院所引发的官司,既是还未成事的流言,粉饰太平也就过去罢了。
但如今牵扯到宋家子,他便不能轻易了之。不管怎样,宋清平有功名在身,其弟还是个名冠京中的少年举子,一个弄不好就容易牵连自身官声。他慎之又慎,甚至隐隐有些偏向的苗头,想的就是如若办的好,说不得还能因此得了读书人的好感,于他政绩也好看些。
只是……朱丛看了看宋清平兄弟。
世人多是各扫门前雪,梁家状告张鸣三人,自然不会主动替宋家兄弟一起申冤。可从昨夜至今,宋家兄弟并未低诉状。
就和通奸罪有个“奸从夫捕”的规则一样,这样还未又实质性伤害的中伤污蔑,官府也多讲究“民不告官不究”。宋长生之前说“一事一事”来,并不和梁家事搅和一起,朱县令也搞不清这宋家子到底有什么打算。
其实宋长生想得很简单,这事儿说破天也就是个“未遂”,尤其张鸣从头到尾只出现在卢勇二人的嘴里。
如果仅仅是过堂前的传言消息也就罢了,可如果和梁家一起状告过堂时多多牵扯梁家的小娘是不是与宋清平有染,那事后难保不会以讹传讹,传成什么梁家与宋家对簿公堂,遂了张鸣所愿“泥巴掉□□”。
世间多的是爱热闹爱传谣,以最大的恶意猜度他人的垃圾。而张鸣这个罪魁祸首虽不一定置身事外,但结果也是个不疼不痒。
所以这次他早就想好了,此次只和宋清平是受县令传召,问讯旁听,并未同时投诉状追究。
而且一天前,一直替他盯着张家的陈师傅派人传讯,张鸣多有行迹诡秘,怕是还有事瞒着人。所以他来云华之前也拜托陈师傅多加留意,准备多做些准备,事后连退婚闹剧和如今之事,一起回敬给张家,坐实他们“谋害科举士”的罪名。
至于那个贾平还是卢勇的,都只是顺带。
——
朱县令见卢勇偷觑的行状也不理会,又看一眼同样坐立难安的贾平,只提问张鸣,“张鸣,你还有何话说。”
张鸣自卢勇进来,神情倒是平常,只一副唯唯诺诺手足无措的模样。
此时听县太爷提问,身子一抖,说话也磕磕绊绊,“回、回县太爷,我,我膝下只有一女视若珍宝,多年来对内婿与亲家也是礼遇有加。可这儿女都是缘分,我那女儿虽被我养的不知事了些,但对婆家确实一心一意。可谁知……都是为人父母的,内婿为求子嗣小民也能体谅。但到底心疼爱女,但无谓怨恨过梁家,只是与卢兄曾抱怨过那小娘。她既是书香闺阁,什么清白人家的正头娘子做不得,非要给人做外室直至有孕,怕是另有隐情。故而猜测她、她许是与人珠胎暗结又做不得亲,这才看上我内婿心实,急于找个人家收拢。”
不得不说,张鸣确实是一个诡辩的高手。梁三闻言差点跳起来,摄于县令刚才的惊堂木,声声咽下邪火,好悬没一口气噎过去。
但在旁人耳朵里,这番话算是合情合理。通常情况,一个关注女儿婚后生活的父亲,遇到这样的事,有所愤懑和猜测也是情理之中。
“……听闻当初李夫子对几位学子赞誉有加,似是有意托付其一为其女终身找个落靠,故小□□油蒙了心,大胆猜测随口胡吣了些。那日小民多喝了两杯酒,因愤慨不平多说了几句,许是卢兄因此会错意只揪着那耳熟的记住了,才有后来为小民出此下策之事。小民愿领罚,只求县太爷开恩,卢兄有家有业,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万不敢明知故犯污蔑茂才公,如今被我拖累,小人真是百死难赎,求大人明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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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长生听着,心里疯狂骂娘:我他妈是不是该给他唱一曲小寡妇上坟,陪衬下这老狗无助悲惨的遭遇烘托下气氛?
真他妈能掰啊!
听听,从头到尾避重就轻,将“谋算”模糊概念说成“抱怨”。
口口声声表明归根结底都是梁家小娘“其身不正”,宋清平的名字没出现一个字,只说成是“众多”其中一个“耳熟”的,完全不是有意提及。如果被刻意提起,那也是别人理解错误不关他的事,话里话外还将卢勇拿捏的死死的。
至于那个小娘,不管另一方是不是宋清平,都给众人留下了声名有污的印象。
宋长生心里骂娘,卢勇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当然听明白了张鸣推脱的意思,这是要他背上,甩脱张鸣“教唆”的情节。
张鸣说的没错,卢勇有家有业有父母妻儿,以往也仰仗张鸣出谋划策良多,他今天敢撕了张鸣的面皮,张鸣就能摊开以前的破事儿让他鸡飞蛋打。
而且马春花不比马春丽对自家男人言听计从,他今天坐实了污蔑科举士的罪状,把持着家里大部分财帛的马春花有钱傍身有儿子防老,绝对不会跟着他去流放之地,到时候他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为今之计,也只能保下张鸣以防他狗急跳墙,坐实自己因“义愤填膺”之故“会错了意”,咬牙认了“耳熟”之说将整件事以“误会”认下来,混淆事件的性质。
想到这,卢勇干脆痛快认错,“县太爷,小民知错。当日我妹婿爱女心切,说了些愤懑之言,我因家中娘子姐妹情深,故而为妹婿与外甥女不平,才自作主张犯了混。内婿虽是个管事,但与那李夫子和离院的学子并不熟识,说起来也只是口头逞逞能,哪里就真能去做下那恶事。否则小民怎敢指名道姓的去污蔑茂才公啊,求县太爷明察啊!”
学院的众人面色已有犹疑,不得不说卢勇急中生智的理由很有说服力。
如果和宋清平熟识,怎会不知污蔑茂才的罪名;如果不熟,又如何出言作证他与人有染令众人信服。虽然还有很多细节只得推敲,但是话这样说乍听之下也不是没有道理,很能唬住人。
如果这个“当众密谋”变成了“口不择言的泄愤”,也只多是责令和罚银。
宋清平紧绷着脸,心里虽然憋着气却也没说什么于事无补的话。因为张鸣所言确实符合情理,而对方最大的短板也不过是“当众”这一条,自己也并无实证。
宋长生阴沉个脸,心里懊恼自己疏忽大意。责怪自己真是顺风顺水惯了,凡事都考虑了进去,独独忽略了张鸣其人的心机和巧辩。
虽然只要投鼠忌器爱惜宋清平的名声,就只能在“未遂”时终结。但按照他的原意,有众人旁观作证,坐实张鸣起码是个挑唆诬陷的罪过,为他之后状告打个前站。
可如今反让张鸣将一军,又是无助又是领罚的,将他老实憨厚的形象塑造的更是彻底。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引以为戒,万万不能因为有所倚仗就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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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到这个阶段,堂内一时陷入了僵局。
案件偏重逐渐变成了“梁小娘是否与人有染”,“污蔑”如果成为“有根据的猜测”,那好像就变得合乎情理的。就连有心“作为”的朱县令都蹙起眉,感觉到棘手。
不比梁家父母面显迟疑,梁三看众人表情心下大急。
虽梁家斩钉截铁要休妻,但那张翠芬疯魔了一般,真要吊死在梁家门前,不管是为了生意还是为了为出生的孩子,一时间还真让张翠芬桎梏住手脚。梁三打定主意,今日不管如何,起码要官府做主休了那张家女,怎能让张鸣得逞。
他顾不得县太爷要没要他说话,就出言为李雅茹的“贞洁”辩驳。
“雅茹守孝后,我为了防那生不下男丁的张翠芬嫉恨,就暗自赁下宅子。不说雅茹跟前的小红,我还专门偷买了一个丫头和婆子伺候。捏着那两个奴才的身契,她二人自然要听命半步不离的好生伺候。从我与雅茹圆房后,雅茹足不出户更无人近身,那孩儿若不是我的,难不成是天生地养!不管张家如何抵赖,我都要休了张翠芬!”
良民可以有仆从,但不可有家奴,梁三为了梁家小娘,连生不出儿子和买奴都不避讳的说了出来,确实足够取信于人。
梁三一席话说的斩钉截铁,起码梁家二老确实是松了神色。
宋长生心里庆幸峰回路转,不管梁三是不是真心作保,只“奸从夫捕”一条,就不会再有人纠结“贞洁”问题,重点终于回归到正途上来。
只不过与宋家不同的是,梁家只要休了张翠芬,和张家彻底断绝往来,教训张家一番算作添头。但如果最后张鸣能言善辩致使实在扯不清,大抵也无可奈何,犯不着不死不休。
可宋长生要的,不光是张鸣手脚无力断了财路或暴露本性而已。他希望能将张鸣彻底赶出青山镇,解决掉这个时刻蛰伏在暗处,时不时就盯着宋家咬一口的毒蛇。
等彻底撕开两家牵扯纠葛,他才能安心为兄长好好找一门亲事。
——
到了最后,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无法,朱丛只得下令择日再审,如若再无其他证据,大抵今天的结果就是最终的结论。
宋长生心里郁郁,和兄长二人回到客栈相对无言。
他们谁都没想到,只是听审却变成现在这样,两日后还要再审。商量一番两人干脆就暂时不回家,少了个口信给怀生一家,只在云华等候顺便看情况递送诉状。
夜晚。
谢希言出身高贵,行动举止自然是有礼有矩。就连晚上睡觉,都是规规矩矩平躺着,手压着薄被,阖目而眠。
只是,睡到一半,他突然觉得有些轻微颠簸。谢希言瞬间睁眼,还不等他惊诧出声,怀里就滚进一具温柔而刚中带柔的身体。
“……”
宋长生晚上心里闷闷,问过谢希言好,洗漱后就倒头躺下。辗转反侧在心里细细的捋了一遍之后的算计,直到二更天才逐渐有了些困意。
现已深秋,客栈的薄被抵挡不住秋风从窗纸细细密密的渗进来,睡惯了自家舒适的房间,宋长生也娇气不少,只觉得一阵阵发冷,床板硬邦邦的也让他到处不舒坦。心里想着,还好空间的床比较舒服。
迷迷糊糊中,就这样凭空出现在空间小屋里,感受到热源还很自觉的往里拱了拱。直到身边的热气逐渐温暖了他微凉的手脚,才喟叹一声沉沉睡去。
谢希言僵硬着身体,一直在犹豫是把这个人扔出去,还是自己出去。一直等在身边不甚安分的少年消停了,他也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谢希言呼出一口气,感觉着颊边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心里不知道该气该笑。
他这辈子,还没和谁同床共枕过。
谢希言微微低头。
沉睡中的少年微仰着头,浓密的睫毛乖顺的微微翘着,轻轻嘟起的嘴唇时不时咕哝一声、咂吧一下,睡的很香。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胸前,一条腿弯曲搁在他的大腿上,脚丫还很不见外的挤在他的腿下取暖。一副全身心安然信赖睡得安心的模样,不知怎的就让谢希言心里一软,停下了想要扒拉开他的动作。
他轻叹一口气,也就这样配合的直挺挺躺着不动。当一棵会散热的树,由着这个树懒扒着不放。
梦里。
谢希言皱着眉,看着木桶里拥拥汩汩的八爪鱼,露出分明嫌恶的神情。
宋长生大笑,非要手欠抓起一只往他脸前凑……
……
“谢黎,吃鱼……”
半睡半醒间,谢希言突然听到少年在耳边轻喃,心下一愣睁开眼。片刻后垂目望着睡得没心没肺的少年,手指轻轻捏了下,又捏了下。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再次阖上眼睛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