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风吹一夜满关山（下）
“皇上小心！”赵万戈不安地跟着献恭，时刻关照着。
“朕没事。”献恭砍下面前的枝条，侧身潜行，整支军队静默无声，像鬼魅游荡一般。
献恭转身回望身后的交趾城，此刻的他正在山坡密林里，比起方才，能更好地俯视这个山间的高城。
它真的是一座大城，两边都有高山护体，献恭很清楚，如果能先攻下交趾城边的两座山，那么即便交趾有瓮城也没用了。但是…自己知道这策略，伊斜单于怎么可能不知道？
献恭此刻虽离得那两山很远，但还是能隐隐觅见山中插着的旗子，那山一定藏了许多人。
所以献恭只能先攻下眼前的山。
“皇上…”身边的叶风人小眼却尖，一眼就看见了前面层层茂叶下的动静，他轻轻提醒着献恭。
献恭微微一笑，跃跃欲试的心跳了出来，想了许久的时候终于到了。
临行前书颜的叮咛和嘱咐全都被他忘在了脑后，冒险的心占了上风，他忘记了自己是皇帝，此刻的他成了当年那个天京的没人在意的小皇孙，与教书先生高谈史墨，和御林军统帅比试骑射——那才是自己啊。
献恭命令手下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又派了身轻如燕的飞羽兵上前勘察。
“回皇上，”那飞羽兵不敢怠慢，勘察后立刻回来道，“前面确有匈人，约摸有一两百人，但各个都有弓箭长刀。”
“这样啊…”献恭暗笑，这百来人都带着武器，看来是守山头的人了。
献恭正想着计策，忽而身后隐约传来几声炮响。献恭一惊，是震天雷的声音——白佑开始攻城了——已经到了攻城的时辰了。
献恭望天，身居高山之中，头顶密林，已经觉察不出时辰了。
震天雷的声音也惊到了林中的匈人，但他们看似机警却没有丝毫行动，更没有派人勘察，反而只是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了两眼便又埋头干自己的事了。
见匈人没甚么动作，献恭长舒一气，却也奇怪，眼前的这批匈人，一点儿都不像是有备战守山之心的人。
“皇上…”叶风在献恭的耳边轻轻提醒，暗示这是一个好机会。献恭虽然疑惑，却也能看出输赢，便道，“偷摸上去，不要发出响动。”
“是。”
众人轻轻颔首，而后丢了马匹蹑手蹑脚地轻踩在积了层层枯叶腐土上，偶尔的一两声断枝声使得众人屏息，默然地惊慌失措后见匈人没发觉便又大胆行动起来。
此刻的献恭离最近的匈人只有五丈之远，他摆了摆手，身后早已瞄准好的弓箭手率先发箭。待箭雨落下，献恭便迫不及待地带了自己的亲卫队杀了过去。
箭雨约摸射下去三四十人，献恭一边观察着周身的情况，一边砍倒一个迎面而来的匈人小兵，那孩子同叶风差不多大。
此刻的叶风紧紧跟着献恭，他贴身保护的任务是书颜下的命令，这也是书颜同意献恭亲上战场的条件。叶风识字不多，但本事却大，小小年纪拳脚功夫已然胜过了书颜，书颜也知道他的忠心，便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献恭。
叶风挥舞着长刀，趁匈人被吓退的空档立刻点了一个震天雷扔进了不远处的匈人堆里。匈人不知那是何物，只见是有着火星子的，便立刻四散逃了。但那震天雷也怪，最后没响，成了哑雷。献恭的震天雷还没有完全研制好，这些只是第一批的初品——十颗雷里头能有三四颗响就不错了。
但叶风并不气馁，又抽空扔了一颗雷，还是没响。匈人也已经不怕那雷了，只是笑着，又有胆大的将雷扔了回来，赵万戈见状，转身又立刻扔进了另一个匈人堆里。
即便这几个失败的震天雷不响，但架不住献恭人多，守山的匈人很快败下阵来。
献恭冷眼，一刀结束了眼前的匈人，然后示意赵万戈留几个活口。
献恭走过他们的营地，刀身满是血，如柱流下，滴答在营地上，划过一条长长的血线。
献恭冷冷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奇怪，有点不大对劲，献恭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但是…他就是突然有了些不安。
留了活口的匈人显然不想活命了，甚么也不肯说，献恭不懂匈人的语言，也不想枉费时辰。刚想下令动手，却被人放了冷箭，一箭射穿了他锁甲，直直地射中了肩膀，献恭顿时感觉一阵钻心的痛。
献恭大惊，其余人更是慌了，皇上中箭了！
这是大事！
方才还在的喜悦立刻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乱。
“谁？是谁？！”
赵万戈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身后便响起了隆隆的鼓声，然后匈人的旌旗同箭雨一同出现。
他们中埋伏了！
那一刻献恭才明白，为甚么死在自己手下的匈人没多少戒备和反抗，留下的活口更没有泄露行踪，缘来他们只是诱饵！是来诱惑自己入埋伏的！怪不得他们的营地看起来不对劲，这里少了炊具火迹！这里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营地！
“大家莫慌！”
献恭一把把射穿自己肩膀的冷箭拔出，抽刀挡去箭雨，道，“朕没事！匈人来得正好！正愁没杀过瘾！”
献恭一吆喝，众人见他没甚么大碍，慌乱被驱走了几分，纷纷举刀箭响应，整座山霎时热闹起来。
但在这热闹的底下，是无止境的厮杀，血流成河，白骨累山。
献恭因为方才的伤而有些心力不济，他瞥眼能看见汹涌而来的匈人，心头一凉。
糟了，他们确实是中埋伏了，而且敌人是重兵埋伏…献恭忽而有些慌了，自己死不要紧，自己毕竟是李家的男儿。李家的男儿自该为国而死，但他放不下的是燕国，是大周，是还在后营守城的书颜。献恭想到书颜不禁惭愧，皇上御驾亲征却中了埋伏，以后自己别想上战场了。
叶风发觉了献恭脸上的阴云，立刻将一匹被赶到自己身边的马拍向了献恭，道，“皇上请上马！得了空便快逃吧！”
“朕上马，你们怎么办？！”献恭问道，他不能丢下他们，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是当年自己从天京带过来的，自己许过他们的，一起回天京，但现在要丢下他们，他是做不到的！
献恭不肯上马，他同着众人一同砍杀匈人，众人也渐渐聚拢过来保护献恭，渐渐地围成了一个圈。
“皇上小心！”
乱军之中敌我难辨之间，又有一支箭向献恭射来，赵万戈眼快，一刀将箭劈成了两节。
奇怪，这箭同方才的那箭一样，仿佛是长了眼的，专盯着献恭。
叶风疑惑地转睛看向献恭，献恭穿得确实与众人不同，一眼就能辨出他的头领的身份…那么，那群匈人知道他是皇上吗？
不可能。
叶风低头暗忖，献恭来淇山是今早才决定的。缘来的计划是献恭同白佑一同佯攻交趾，白先登攻山。但今早献恭临时变卦了，众人违拗不过亦不敢越断，只得依了献恭，如此这般看来匈人是断断不会知道他们此时面前的竟是大周天子的！
“皇上！”叶风跑到献恭的身边，低声劝道，“匈人越来越多了！实在不宜久留！请皇上先走！末将们随后便跟上！”
“朕…”献恭刚想回绝，第三支箭飞来，叶风身前的一个燕兵以身挡箭倒了下去。
“皇上！不能再想了！”叶风悲痛劝道，然后立刻献恭的盔帽同自己的调换了一下，道，“请皇上饶叶风僭越之罪！”
说罢叶风身后的众人也默契地将献恭抬上了那匹战马，赵万戈见状立刻嘱咐道，“皇上不必担心末将！皇上只需跑去没人的地方，出山便可顺着山路一路向东找到交趾了，白将军一定在那里！”
“好。”献恭万分感慨，只得道，“朕一定带人来救你们！”
“那末将就在这山中等着皇上！”叶风又吹燃了一个火折子，将身上所带的震天雷一一点燃，交给了军中最擅长投掷的人。此时的震天雷终于不负所望地炸了，瞬间地动山摇，头顶的树叶纷纷落下，迷乱了众人的眼，匈人大惊，缘来那黑乎乎的圆球竟是武器，还是能响能将人震得血肉模糊的武器。
献恭趁着这纷乱之际踏马离开，一路披荆下山。
献恭很幸运，他离开的时候叶风一连引燃了三颗震天雷，这三颗雷都如愿地炸了。匈人都被这些雷吓到了，纷纷慌乱后退，却也有不怕死的仍然举着刀砍上来，引雷的叶风首当其冲。
赵万戈立刻挥刀保护住了叶风，他看得出这少年不简单，但也看得出此刻的战斗只是死前的挣扎。
他们会死在这里的。
无论献恭能不能带人回来，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匈人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根本等不到援军；这里的每个燕兵都清楚，等献恭回来不过是一句谎话，只为了让他安心离开。
但另一边的献恭似乎迷路了。
他焦急地从一个山头越到另一个山头，但是…这里很陌生，之前没有踏足过。他的肩膀有些疼，是钻心得疼，献恭不得不解开盔甲仔细地检查。里头流了不少血，先前作战没在意，竟不知道身上的衣衫已是被血浸染成了焦褐色，献恭不由得心慌，身边没了旁人，只有山林与鸟鸣，一种失落和苍凉悄悄降临。
献恭慌了手脚，花了许久将自己的心情平复，然后又开始焦急地找着出路。也许越过眼前的山路就可以下山了，献恭望着眼前的狭窄暗忖，因为他能听见山那头震天雷的响声。可以猜到，那便是交趾。
这一路上都没有碰见匈人，但同样的，也没碰见自己人。献恭下马，用没伤到的手牵着缰绳，侧着身子，一步步小心地贴着山岩走。后背的锁甲摸着身后的峻岩，脚下的石子偶尔被踢下了山，落入脚下的深涧中，不发出一点声音。
献恭微微探头望下去，幽壑潜蛟，不知底下到底藏了甚么怪物。
行至中段，路越来越窄了，被踢下戏龙的石子也越发得多了，如果说献恭还能抑制住自己的不安，但身边的战马却不能了。纵然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战马，纵然在先前的乱箭中都没有惊慌，但是在此刻这般临渊身死的幽境中还是溃败了。
马的嘶鸣声在献恭的耳边越来越响，献恭赶忙回身安慰，马儿却慌乱地摇着头，嘴中呜咽，越来越激烈。忽而一下的不安，撞击到了献恭的伤，献恭一个趔趄，挣扎不过，最终连人带马坠入了深涧。
这次，涧水发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