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鹿衔花向林边过(下)
雪很大,也很深。
一个匈人骑着一匹雪白的马,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雪色的马在雪地里难以发现,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那人被麻袋装着,横在马背上,没有一点动静。
前方是中庭城,正值中午的时刻,城上燃起了炊烟,守城的士兵也正是懈怠之时。城门口正在修建瓮城,架了几人高的竹架子,上头的人正巧收工下来午食,值班扫城门口积雪的农人也是扫了一上午,正是饿晕的时刻,听到唢呐声便立刻收起扫雪的样子回城。
少年在不远处停下,脚下的雪已经被扫平了,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冰下面是积在草里的水。
少年跳下马背,踩在雪水里。
他系紧了麻袋的绳子,而后用力一扬马鞭,马儿受到鞭打,高昂一声便在雪地里奔跑起来。周围雪厚不好跑,唯有前方一条扫过的路通向中庭,马儿便一直跑到了中庭的城门口。
守城的燕兵虽在懈怠,却是远远地就看见了马,那马没有停下的意思,燕兵便早早地聚集来布阵排开。
近了近了,马儿跑至前方,见到一阵长矛;都说马通人性,似是看见了燕兵的眼神,又或许是长矛的寒光,马儿被吓得停了下来,抬腿长啸一声,背上的袋子不知是绳子松了还是里头的人被颠醒了,发出一声闷响,落在了地上。
燕兵见那像是个人,纷纷窃窃私语,又生怕有诈,立刻报告了长官;只有一个新来的胆子大些,上前用长矛割断了绳子。
松散的青丝从袋子里露出来,然后是一张雪白的脸。
燕国公主回来了。
——
书颜躺在床上,睁开眼是自己熟悉的祥云纹帐,不由得哭了起来,生怕这只是个梦,醒来自己还是在那匈人的帐子里。
“颜儿醒了!”
这是赖妈妈的叫唤,是熟悉的呼唤,书颜心中一跳,惊喜道,“妈妈!”
“妹妹!”
修能一直守在房门口,拿着一卷《左传》,听到赖妈妈的叫唤,立刻便丢了书冲到了书颜面前。
“修能哥哥!”书颜喜极而泣,松开了赖妈妈立刻抱紧了修能,捏捏自己的脸,又捏捏修能的脸,道,“是真的吗?!颜儿回来了?”
“回来了,我可疼了!”修能阻止书颜捏脸,笑道。
“回来了,妈妈的宝贝回来了!”
青葙立刻端来了小米粥和精致小菜,放在书颜面前,赖妈妈立刻上手喂给书颜,众人闹了一阵,直到献恭踏进屋子,屋子里便安静了。
“菀青还记得甚么吗?”
献恭方才在批折子,那些折子都是梁王千里迢迢送来的,有各王也有各郡的,更有中央军的。书颜一醒来白芷便来禀告献恭了,献恭立刻丢了折子来问话。
说是问话,却也是带着关心的。
“菀青参见皇上,”书颜欲起身行礼却被献恭按了回去,惊问道,“皇上怎么回来了?!”
“听到你被抓了,朕立刻就回来了。”献恭道。
“那天京…登基…”
“还没到天京你就出事了。”献恭冷哼一声,道。
“对不起。”书颜低头道,登基是大事,却被自己搞砸了。“振理哥哥呢?”书颜声如蚊蝇,问道。
“在耳房睡着,还要养伤。”赖妈妈道,“没事的。”
“说吧。”
献恭落座在白芷搬来的太师椅上,一副皇家气派,道。
书颜颔首道,“那日我同白先登外出,遭到了匈人伏击,我一下子便被打晕了,醒来便是在匈人的营里了…他们喂我喝米汤,喝了就又睡了,再醒来便是此刻了。”
看来那汤没有毒,只有蒙汗药,好让书颜睡着安事。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这算个甚么事儿?
“你怎知是匈人?”献恭脸色凝重,问道。
“他们说的话我虽听不懂,但错不了,就是匈人。倒是另一件事,”书颜回忆,却也肯定,道,“被抓之时是在城郊,附近有个拾穗的妇人,那妇人竟然对我二人不闻不问…既然那妇人会在城郊拾穗…”
“那中庭必是有细作。”献恭思忖道。
“是。”
“可恶!”修能惊呼一声,却提点了献恭,献恭如梦初醒,散了修能和众人,只留了自己与书颜。
“怪我对你太严厉?”
众人下去后,书颜的小米粥也吃饱了,献恭突然笑道。
“不敢。”书颜低头道,“这件事,确实是菀青的错,打乱了皇上的登基大典。”
“罪无可恕。”
献恭听罢微微一笑,道,“你可认识黄仗?”
“此人与我有深仇大恨!”书颜猛然抬头,瞪大了双眼,道,“皇上为何问这个?”
“你被抓后,中庭收到了用中庭来换你的飞信。”献恭道,“落款便是黄仗。”
“他竟然还活着?”书颜惊讶,道,“父王一直想杀他,却一直没有找到他,缘以后他已经死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此人反复难养,”献恭冷笑道,“已经投靠朔方了。”
“想来就是朔方谋划的这一出了。”书颜明眸流转,猜测道。
“颜儿还真想错了。”献恭笑道。
书颜歪着脑袋,等待献恭说下去。
“我让萧落木问了,这件事是黄仗的私行。”
“这又是甚么意思?”书颜问道,“他竟然能耐大到如此了?”
“黄仗三姓家奴,燕国人不信他,匈人也不信他。”献恭和盘托出萧落木套出来的话,道,“先前朔方丢失中庭他也有错,便被朔方猜忌…”
“所以就想绑了我来换中庭这么个法子?”书颜冷笑道,“真是好笑。”
“也是我的错。”献恭的手顺过书颜的青丝,柔声道,“没有先把中庭安顿好就去天京了。”
“恭儿是皇上,哪里会有错。”见献恭自责,书颜不禁鼻子一酸,自己毁了献恭最重要的登基大典,献恭却不怪自己反而来安慰自己。书颜带着哭腔道,“燕国无主,又是块宝地,匈人自然要来抢的。”
“我是怎么回来的?”书颜问道。“你们把黄仗打得落花流水吗?”
“你是被一匹马驮回来的。”献恭给书颜擦泪,笑道,“还没打没换你就回来了。”
“那似乎不用打了嘛。”书颜带着撒娇,道。
“究竟是谁呢?”献恭喃喃道,他百思不得其解。虽然这次黄仗没有花多大力气就绑走了书颜,但是谁都知道有此先例以后再想绑书颜就难了,既然这样就该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为甚么会把书颜放回来呢?又是谁放的呢?
黄仗?不可能。
朔方?犯不上。
还有谁呢?
匈人营帐里有我们自己的人?
献恭承认匈人帐里确实是有买通的探子,但是书颜被绑这件事没有任何一人同他飞信过。
献恭思考着,屋内的二人低头不语。
书颜哭够了,眼泪也干了;献恭从沉思中抬起头,道,“颜儿在想甚么?”
“昏迷的时候做了许多梦,”书颜突然笑了,道,“有一梦倒让我记着。”
“甚么梦?”
“梦见一个小孩唤我妈妈。”
献恭听罢突然笑了,道,“你也成保姆了。”
“匈语里‘妈妈’是母亲的意思。”书颜若有所思道。
献恭立刻了然,笑道,“那等你二人伤好了便成婚吧。”
书颜有些惊讶,暗想献恭定是会错了意,却又心中惊喜,道,“父王丧期未过…”
“成婚吧,让我高兴一下。”献恭不理睬书颜,道。
“臣遵旨。”书颜羞涩一笑,颔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