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月黑雁飞高（下）
“有件事要处理一下。”
玄徊低声道。
交泰殿中，寂静无声，更漏的滴水声因为久久没有宫女的侍弄，终于停了。
殿外是黄昏色的天和一道嵌在窗边的残阳，玄塔终于有些醒了，他揉揉眼睛，头还是疼。
“你果然居心不良。”
玄塔起身，恶狠狠道，“你果然觊觎我的位子。”
玄徊不愿同玄塔做最后的争论，只从衣中掏出了那份贴身藏了几天的纸。
“这是甚么？”玄塔不屑道。
“父王的旨意。”
“父王差人送来的？”玄塔微微有些兴奋。
“不是。”
“父王既有旨意，怎么不早告诉我？”玄塔恢复方才轻蔑的神情，语中带着怒意，道。
“父王说这是最后的手段…”玄徊低语，“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甚么手段？”玄塔忽而又兴奋起来，“缘来父王还藏了好东西，怎么不早说呢？”
玄塔高兴地打开那纸，借着烛火看完了里头的东西，神色瞬间便僵硬住了，如同被一盆冰水泼下一般。
“这不可能…”玄塔喃喃道，“这不可能…”
“是真的。”
“不是！”玄塔喊道，“不是！父王怎会要我死？！我做些都是为了父王啊！这定是你的主意！这上头是你的字！定是你的！”
“弟弟！”玄徊亦道，“你从一开始便错了！九州不是我们的地方！你打不下的！”
“我打下来了！我打下了天京！”
“是你同李载垣趁乱打下来的！”玄徊的声音响彻大殿，“本来还有个李载垣可以挡，可你太心急，忘恩负义杀了他，引来了甚么？齐王和梁王！”
“梁王？！”
“是！大周有多少王你知道吗？又有多少兵？本来有李载垣便是大周的家事，没了李载垣，就是大周和百越的国事！国有难，没有哪个王能坐得住的！齐王和梁王的后头，又排了多少王你知道吗？！”
“那父王也用不着我死啊？！”玄塔道，“这纸上是你的笔迹，上头的印…也是你偷盖的吧？”
“父王口述，我执笔的。”玄徊道，“我不想让你死的，所以一直没拿出来…如今，我保不了你了…你只能以死谢罪…”
“我为甚么要死？！”玄塔不解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越，我为甚么要死？！”
“因为百越有错，”玄徊道，“就必须认错。你死就是最好的认错。”
“我死了外头的人就会放过我们吗？！”玄塔问道，“我们有百万雄兵！我们打得过他们！”
“天京是围城之战，我们撑不了那么久的，根本没有外援！”
“怎么不可以？！合川的钓鱼城，你不会没听过吧？！”
“钓鱼城有甚么？！内外城塞，垦田积粮！我们有甚么？！”
“我们可以逃啊！”
“我们是要逃，”玄徊低头不敢看弟弟，冷漠道，“但不带着你。”
“为甚么？”玄塔心情沉重，他想不明白，自己为甚么要死？就因为父王的一张纸？方才玄徊不是还说不想走这一步的吗？
“因为燕王有传国玉玺，”玄徊道，“他是九州的皇帝。”
“燕王？”玄塔摸摸被玄徊打出的伤，道，“他为甚么会有传国玉玺？”
“御林军。”
玄塔回想起来，道，“李载垣死之前派了越军去追杀了。”
“但还是有人逃到了燕国，”玄徊道，“燕王如今是大周天子。百越要想留存，就必须请罪示弱。”
“所以要杀了我？！”
“是。”
玄徊拿起面前的长刀，横在玄塔的面前，道，“而且必须要我亲自动手，这样燕王才能高兴。”
见玄塔不解，玄徊便道，“你若是落在齐梁二王手上，便是他们得功了，可若是你死在我的手上，便是百越请罪杀伐…弟弟…我也不想的…”
“甚么杀伐请罪？！”玄塔面对亮晃晃的长刀，突然起身疾跑起来，道，“我才不要死！明明我都没错！”
“不要逃了…”玄徊起身举刀，无力道，“大错已铸，该还命了，你这条命换周主一命…我们也不算亏。”
玄塔跑到门边企图开门，但无奈门早就被锁了。他使出全力拍门叫喊，但门口的守军早就被玄徊下了死命令，谁都不敢动。
玄塔执迷不悟，已经没有救的希望了。
玄徊咬咬牙，目空一切，将手中的长刀向前方的拍门声刺去。
声音停止了。
好一会儿，玄徊才敢抬头看自己的弟弟。
他死了。
血溅在泛白的宣纸上，绘出了一副梅花图。
听说，死去的皇上特别爱画画，玄徊见过承景赐给百越王的一副春梅图，像极了此刻门上宣纸的景。
玄徊深吸一气，将刀收回刀鞘，然后起身吩咐殿外的守军开门。
夜，黑色的夜如同是泼墨一般。
天京城墙上却是灯火连绵，一层叠一层，犹如一条火龙，那都是俘虏的越军——他们被要求排在城墙上手持火把照明。
午夜时分，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玄徊带着主力军站在白虎门前。
白虎门前的大路是直接通向石邑郡的郡道的，由石邑取道，跑几天就能到阳阿了，那是回百越最近的路。
玄徊回头望望身后的九重城，弟弟玄塔还在里面，现在也该冷了吧…玄徊痛心地想，他不能带走他，他要将他留给大周，他要让大周的所有人都知道，百越的这次行动是玄塔的错误，而百越也已处置了玄塔。
“开门。”
玄徊的令一下，天京城中的城门除了眼前的白虎门外，都开了，放出的一部分人立刻冲了出去，同外头正在攻城的齐梁两军打得不可开交。
“大王子！”
纳瓦跑回来，示意可以了，玄徊定了定眼神，道，“开。”
“开！”纳瓦重复道。
沉重的木门仿佛是许久没开过一样，上面的灰尘随着打开的城门落了一地，玄徊骑着马，率先跑出门，后头紧紧跟着主力军。
主力军皆是上过阳阿战场的，皆是一人一马，他们上前跟着玄徊一同突破齐梁二军的包围，杀出了一条血路。
先前其他各门的开启吸引了齐梁二军，所以白虎门前的兵力不算多。此刻的他们见到了玄徊的部队，还没来得及上报甚么，便淹没在了百越的主力军中。
玄徊的主力军后，是两人一马的伤员。百越产马不多，这些马大多是从越军那里抢来的。伤员的后面，是没有马的步兵；他们手持长长的火把，如果有敌人上来，便拿那火把先吓住敌人，再用刺刀解决。
随着时间的推移，玄徊的部队在厮杀中顺利出了天京城。最后的出城的骑兵吹响了号角，其余各门前的百越军听见了自家的号角，皆不恋战地向号角声处跑去。
一时之间，天京又成了一座空城。
玄徊回望一眼那个盘了无数条火龙的城池，四角的瓮城角楼高大厚实无比，不知城中埋葬过多少魂。
玄徊将所有的悲伤与绝望埋在心底，带着自己好容易带回来的人，奔向家的方向。
“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汉书·傅介子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