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欲下回梯梯又催
李载垣坐在帐中,手边一盏摇曳的灯火。
他的行军很顺利,一路向南占领了平陵,九江,而百越军又将难啃的胶西郡打了下来,现今正与百越世子玄塔在湘郡汇合。
“怎样?你们大周的军,看来不怎么能打啊?”
一个和载垣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摇晃在一张竹椅上,轻蔑道。他穿着自己族人特有的彩条长衫,头上包着羽毛布帽,他便是百越世子玄塔。
“能打的不在这里。”载垣冷冷道,父亲李相元的话在他的耳畔响起——“你要用甚么来对抗燕国的兵?燕国的兵是从生死场上活下来的,你拿甚么对抗?!”
载垣摇摇头,将父亲从自己的脑中赶走。
您已经死了,这里已经没有您的位置了。
载垣对脑中的父亲道,就不要再阴魂不散了,天京已是近在咫尺,难道现在要我罢手吗?即便攻不下天京,现在罢手,退回越国,难道能活命吗?
“那便让他们来。”玄塔轻笑道,“你之前还说胶西难攻,我却没费多少力气便拿下了,我还没过瘾呢!”
载垣从小便听过当年胶西王守城的故事,他只知道胶西难攻,却不知如何难攻,便顺着玄塔的性子假意自己要去功,然而不愿服输的玄塔立刻便上钩了,硬是要争着自己去打胶西。
但是胶西郡却是很顺利地被玄塔拿下了。
到底是郡军不如王军。载垣愤愤地想,自己大意了,还让这个玄塔更加自大了。
“你们大周最能打的在哪儿?”玄塔继续摇晃,问道。
他先前一直听自己的父王,也就是百越王嘱咐,不能和大周盘旋。
但是为甚么呢?
玄塔疑惑,大周富庶,打起来也是毫不费力,为甚么不能打呢?纵然自己的哥哥曾经战死阳阿沙场,百越军更是伏尸百万,但自己的父亲当年却也以牙还牙,杀死了大周太子。百越根本不差,为甚么不能打呢?
此刻的玄塔更加困惑了。
“北燕。”
“那这个北燕的军队怎么还不来?”玄塔的目光落在载垣面前的那幅九州地图上,顺着各国各郡移到北边的燕国,轻笑道。
“燕国的兵来了,”载垣道,“天京就攻不下了。”
玄塔面露狐疑的眼光,道,“你那么有把握,燕国的兵不会来?”
“不会。”载垣言简意赅否定道,“现在不会。”
“为甚么?”
“你别管。”
载垣的话一出,玄塔仿佛是受到了侮辱一般,刚想跳起来发作,却见一个小兵闯进帐中,颔首道,“外头来了一个人,说是从天京来的淑媛娘娘,王爷可要见见?”
这么快就来了?
载垣惊讶,道,“传!”
“是!”那小兵颔首道。
不一会儿映雪便走进帐中,她赶了两天的路,亦是饿了两天身上也是又酸又痛。她一眼便望见了帐中有吃食,但看着面前的两位“王爷”,不敢轻举妄动。
“臣参见淑媛娘娘!”载垣讥笑着,假意屈膝道,行完礼抬头却见到的是映雪冷若冰霜的脸。
“早就听临江世子说江姑娘的美貌,今日才得一见。”载垣见映雪如此,只得讪讪笑道,“怪不得能让皇侄倾了天下,也只有本王的王妃才可一比。”
载垣说完,一旁的玄塔已是被映雪迷得神魂颠倒,载垣不满地斜眼看了他一眼。
“我来要钱。”映雪简短道,“临江世子答应过的,许柠安一事办成,你一发兵,便可以来找你。”
载垣笑了,他请映雪坐下,映雪却不坐,直直地站在帐中。
载垣见请不动映雪,便道,“临江世子倒精,他得好处,我付钱。”
载垣说罢,学着方才玄塔那般摇晃竹椅,又道,“要我付钱,我也想要好处。你能给甚么?”
“你要甚么?”映雪反问道。
“我…”载垣坏笑,而后又道,“自然不要你。我又不是皇侄。”
载垣停下了,见映雪长舒一气后,方郑重道,“你久在天京,那你告诉本王,皇上的禁卫军都在哪儿? ”
映雪沉默了,犹豫了会儿方道。
“皇上的禁卫军有两千人,”映雪道,“前年燕王去燕国的时候,全都带走了。现下的禁卫军全是新人。此外,数月前蓬莱吞了瀛洲,皇后便派了中央军去兰陵了…”
“所以…”载垣如获至宝,怪不得临江世子说现下是良机,缘以为他说的是太后驾崩,没想到竟是因为他知道京畿地区根本没有设防。
载垣大喜道,“现在的天京是空城?”
“是。”映雪道,“兰陵灾民造反,这事你知道吗?”
载垣微微一笑,道,“看来我这个天下是要定了,连老天都在帮我。”
映雪冷笑,道,“怎样?这个消息你满意吗?”
“自然满意。”载垣笑道,“还是淑媛娘娘厉害,这消息价值千金。”
“那我的钱呢?”
“这就让人封了银子给娘娘。”载垣嬉皮笑脸地作揖道。
“慢!”
映雪还没来得及高兴,方才一直魂魄颠倒的玄塔终于醒了,挥手叫道。
“怎么了?”载垣问道,映雪却不理那玄塔。
“李载垣,你记不记得?”玄塔道,“因为跟着你起兵,我的青淼自尽了?”
“记得。”
“你也答应过我,”玄塔继续道,“要再给我一个世子妃。”
载垣冷笑,道,“天京多的是烟花柳巷之地,秦楼楚馆之所,世子何必那么急呢?”
“天京的美人我都不要,”玄塔笑道,“我要这个。”
说罢玄塔的手指直直地指着帐中央杏眼明眸春照水的映雪。
“这…这个映雪是临江世子的,”载垣大惊,推诿道,“我做不了这个主。”
“哼!”玄塔冷笑,“过几天你便成皇上了,还有你做不了主的事?”
映雪心中冷笑,她看不起这个玄塔,也看不起载垣。
她傲了傲身子,如同一朵清丽的孤莲,道,“越王的行天诛是有临江世子襄助才能成功的,若私自献了我,它日临江世子不高兴了,越王该怎么回啊?”
映雪原想拿临江世子压载垣,不想载垣却不是承景,不小心触到了载垣的逆鳞。
载垣听罢忽而笑道,“百越世子看上淑媛娘娘,是娘娘的福气,它日世子继位,娘娘便是正经儿的百越王妃了。”
寒风吹入帐中,凝水成霜,映雪冷笑,这个李载垣还真敢说。
映雪冷冷道,“映雪已是残身,今生唯有青灯古佛能相伴长远,不敢奢求作甚么王妃。”
“你容颜姣姣,如春风海棠,若不嫁与玄塔世子,岂不辜负此般盛世容颜?”载垣不屈不挠地笑道。
“是啊。”玄塔亦在一旁笑呵呵道。
逃不了的。
这一刻的映雪才惊醒,自己逃不了的。
无论是小时候被亲生父亲虐打的姜家,还是人牙子关锁小孩的院子,亦或是临江王府,自己都是逃不了的。
或者说,自己逃得了豺狼之囤,逃不过下一个虎兕之围。
映雪苦笑,自己最无忧的日子,居然还是九重城,有承景陪伴的日子…
但是自己负了他啊!
就像他负了绾心,自己也负了他。
因果轮回,自己早该明白的,自己欠了承景和绾心的,都是要还的。
“好。”映雪答应道,但面色仍然是冷霜,她踱步在帐中,在二人面前高傲地走动,道,“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我的美,当年若不是这容颜,此刻怕是还埋没在临江王府呢。”
“淑媛,不,世子妃福气好,”载垣笑道,“怎么能与一般的王府丫鬟比呢?”
映雪幽幽一笑,倾城倾国,她走到帐前掀帘望天,头上的夜空是三千银河,聚星闪耀。
映雪淡然笑着,慢慢道,“宫馆贮娇娃,当时意大夸。艳倾吴国尽,笑入楚王家。臣妾这一生最爱的便是这越国西施,不负勾践提携之恩,仅一人之力便笑倾吴国,可最怨的也是这西施。”
“西施何等寡情?”映雪凄然叹道,“夫差独宠西施,为她修灵岩筑馆娃,可西施却是蛇蝎妇人,面对吴王的倾国之宠,只想着助越伐吴。现在想来,那灵岩馆娃宫中玩花池里照出的,哪里是甚么沉鱼红颜,不过是个亡国妖孽罢了。亡国妖孽自该沉江,臣妾戴罪之身,如今再不敢奢求甚么荣华天年。”
“皇上,”映雪脸上透着懊悔,冷笑道,“终究是臣妾的错,妄听人言,错付真心,负了您,倾了天下。臣妾这一生只能做您的女人,哪怕您不要臣妾,臣妾也愿意为您为奴为婢。皇上!臣妾今生欠您的!只能来生还了!”
映雪说罢,瞅准二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机快步抢下一侧帐柱上的利剑。
当载垣意识到的时候,寒光已经闪过,殷虹的血附着在剑身上。
那是把好剑,见血封喉。
咣当一声剑落地,映雪亦是倒在剑旁,鲜血在银河星光下开始蔓延,沁在地上的毯中,经久不褪。
一枚小小的玉佩滑出映雪的衣袖。
“真是可惜。”载垣低语叹道,“是一张好容颜。”
说罢载垣俯身拾起那块玉佩。
那不是玉佩。
“怎么了?”载垣瞥见玄塔不高兴了,便道,“不过一个女子罢了,天京有的是,何必在乎?”
“我只是可惜罢了。”玄塔愤懑道。
“有甚么可惜的?”载垣冷冷道,“她自己选的。”
“她死了,临江世子会不会找我们麻烦?”玄塔眼神倏然一转,道。
“我们不说,谁知道她死了?”载垣道,“本来临江世子就没打算让她回去,而且她也不想回去。”
“那便好。”玄塔暗笑道。
“杵着干嘛?”载垣道,“赶紧埋了是正经。”
“我这就叫人来弄。”玄塔忽而恭敬道。
“那便辛苦你了。”载垣没有觉察出玄塔的小心思,淡淡道,手上紧了紧那枚从映雪身上掉出来的牙璋。
那是天京禁卫军的牙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