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寸还成千万缕
一切祭拜完后,太阳也落到了西边。
早晨祭拜的众人都已经回去了,坟前只站了寥寥几人,书颜和献恭也正欲起身回去,却被一声虚弱的声音惊到。
“颜儿。”白振理道。
“振理哥哥?你怎么来了?”书颜立刻上前扶着从马上跳下来几欲摔倒的振理,问道。
“这位是…”
白振理?
献恭打量着振理那张苍白的脸,问道,后半句话卡在喉中。
他见过振理,但振理没见过他。
那时的振理昏睡在床上,而书颜蜷缩着身躯熟睡在他的身边。
这件事献恭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压住愤怒悄悄地把书颜送回了她的卧室。
献恭的愤怒不可谓毫无来由,燕王已死,书颜尚未出嫁,孤立一人,自己又是新任的燕王,自然有这个责任照顾书颜,他亦希望书颜能有一个好归宿。书颜虽是英气儿郎,却亦是多愁女儿,如此这般的与振理走得太近,怕军中暗生流言,城中多有闲话,振理会傲气自生,哪日张狂起来,负了书颜。张生与崔莺莺固然是良缘,但那良缘也只不过是世人之愿,毕竟元稹可以抛弃双文,振理也可以抛弃书颜。半缘修道半缘君,诗词可以写,挚爱亦可以弃。
“这位便是白公子。”书颜向献恭道,而后又转向了振理,道,“振理哥哥,这位便是如今的燕王,当今皇上幼弟,太后幼子,献恭。”
“臣白振理参见王爷!”振理立刻跪拜道。
献恭清了清嗓子,方道,“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复而望着振理身后初现的一点流霞,问道,“白公子伤势严重,怎么出来了?”
“是啊,振理哥哥,怎么出来了?”书颜扶起振理,问道。
“臣听闻今日王爷…”振理颔首停下,更正颔首道,“先代王爷下葬,特来拜送上香,还有,请罪。”
“劳你一片忠心。”献恭道,“颜儿在城中遇刺,多亏有你在。”
“王爷过奖了。”振理推辞,眉头紧锁,道,“臣的武艺还是远远不够,不然也不会出此等祸事!而且,这祸事不能说没有臣的错。”
“白公子不要这么说,”献恭注视着书颜,叹道,“这可能就是大周的劫数吧。”
“是天灾亦是人祸。”振理低头道。
书颜亦低头道,“振理哥哥快去祭拜吧,晚了天便要黑了,风也大。”
振理听罢牵着书颜的手一同跪在了燕王的坟前,献恭背手站在二人身后。
振理和书颜郑重地行叩拜之礼,礼毕后,书颜道,“父王,女儿依照和您的约定,带振理哥哥来了。”
“王爷,”振理又拜了一拜,沉痛道,“是振理的错,那日不该偷偷进城私会公主的。若没有振理这般鲁莽,亦不会遭险受伤,更不会引得您怒上凉山。都是振理的错!”
“振理哥哥…”书颜道,她不想振理这般将罪全揽在自己身上,想要阻止,可又不知该说甚么。
“王爷放心,”振理回望书颜,郑重作揖道,“振理如今仍留有三尺微命,振理不愿开罪脱身,只想担起照顾公主的重任!振理也知道此事不能再瞒王爷了,既先前无缘在王爷的面前说清楚,那便只能如今由振理在这里来道明白了。”
振理的手轻轻越线,触碰到了书颜的手,书颜亦紧紧握住振理的手,十指相扣。
振理道,“振理初遇公主时便觉得高兴,竟不知这九州还有这样的人物。那日同公主比武,一不小心伤了公主,惹得王爷大怒,是振理的不是。振理在此发誓,以后绝不再伤颜儿,以后事事顺颜儿心意,今生只求颜儿平安喜乐!”
“振理哥哥…”书颜心中欢喜,轻轻道。
“之前父亲告诉振理,您曾埋怨振理偷了颜儿的心。”振理继续道,“没错,振理确是一个小偷,偷了您最宝贵的东西…”振理望向书颜,书颜的侧颜在夕阳下蒙上了一层金纱,头上的银凤被染成了金色,在书颜的头上轻轻颤动。“可若是再重来一次,振理怕是还是这样的小偷…”
泛红的夕阳破开一片薄薄的长云,将霞光照在众人身上。
“父王,”书颜郑重道,“正如振理哥哥说的那般,我与振理哥哥是两情相悦,振理哥哥确偷了女儿的心,但绝没有做出胁迫女儿的事。女儿不该瞒您的,女儿早该告诉您的,父王也睿智,早就看出了女儿的小心思。女儿曾在燕然两位母亲的坟前发过誓,此生不嫁人,只做一个征战沙场的花木兰。如今女儿誓词有变,花木兰还是要做的,也要嫁人,只是…”书颜道,与振理二人双目相对,书颜羞涩低头,而后才又向燕王道,“只嫁振理哥哥。望父王理解女儿。”
书颜说罢起身,从献恭的近侍手中接过三支香,跪在坟前的火旁引燃了那香,复而又轻轻晃灭,将飘着烟的香递给振理,自己又跪回了自己原来的地方。
“王爷,今日振理在这里,一是要为您上一柱香。”
振理手持香,郑重拜了三拜,挣扎起身要上香,却被书颜阻止,书颜代劳,将香奉在了香炉里。
振理待书颜回到自己身旁,方颔首道,“振理虽知道香掩不住过错,但终究是振理最后的心意。二是在您的面前道清振理与颜儿的事,而后提亲。”
“振理哥哥。”书颜惊讶。
“臣白振理,”振理颔首郑重道,“没有家世高位,显赫荣耀,只有对颜儿的一片真心。方才颜儿说要征战沙场,我便陪她征战沙场,陨首结草,护其周全平安。也请王爷在天上放心,成全我俩。”振理说完,“又拜了三拜。”
“父王,地生连理木,水出并头莲。”书颜听后心中暗喜,道,“我与振理哥哥之事,早在前几日便全部告诉了恭儿弟弟,恭儿弟弟也同意了我与振理哥哥的事…请父王成全!”
献恭听罢苦笑,但到底是自己挖的坑,也只有自己跳。
“是,燕父王。”献恭上前跪下道,“儿臣那晚见颜儿言辞恳切真诚,知道了白公子是个志虑忠纯的人,便同意了他二人的婚事。您曾为颜儿的婚事忧心不已,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纯人,二人亦是两情相悦,儿臣便大胆替您同意了。”
献恭说罢拜过,而后又向书颜振理道,“你们俩也再拜一下。”
书颜心中暗喜,嘴上高兴,道,“父王,女儿就当您是同意了。”
“王爷…”
“你怎么还叫王爷?”书颜转头向振理怨道,脸上却是一副女儿家的神态,“振理哥哥。”
“父…父王…”振理道,如今叫燕王父王,振理还不习惯,只觉得在梦中一般。“儿臣参见父王。”
“振理哥哥,”书颜道,示意献恭的近侍上前奉茶,道,“快给父王敬茶,父王最爱雨前青茗了。”
“是。”振理从近侍的手中接过一杯浮着银毫翠针的茶,费力地呈在燕王的坟前,道,“父王请用茶。”
或许是奉茶的动作太大了,亦或许是振理在外头待的太久了,振理忽觉得伤口有点不舒服,不由自主地轻轻碰了碰伤口。
但书颜却看见了。
“振理哥哥?”
“我没事,颜儿。”振理强笑道。
“父王,”书颜却道,“振理哥哥有伤在身,不便在城外久留,女儿便先带振理哥哥回去了。”
振理听罢,也觉得此刻回去最好,便辞道,“父王,儿臣不孝,先告辞了,望父王理解。”
书颜起身扶起振理,转身与献恭颔首,献恭也不拦着,只在二人欲上马时忽而想到甚么,便叫住了振理。
“白振理。”献恭叫道,书颜亦回头望献恭。
“王爷,有何吩咐?”振理上前忍痛颔首问道。
“恭儿。”书颜道,她想暗示献恭振理不便久留,要尽快回城。
但献恭却不理会,只一脸冷峻道,“你们方才在燕父王坟前说的,我不能假装没听见。白振理,”献恭停一停,措辞后,方继续道,“燕父王遇难并不是独独你一个人的错。”
“王爷…”
“你固然是因,却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因。”献恭道,他的目光望向了漫天如火烧一般的烟霞,“燕父王也有错,是燕父王大意上凉山,又恰逢夜雨,才会出此祸事。但说到底,该怨的,还是那匈人。”
头上的烟霞让献恭想起那三日的凉山大火,整整三日,凉山日夜都有烟霞。
献恭道,“事至如此,到底是天意。”
“王爷…”振理道,他知道献恭在为他开脱。
“恭儿。”书颜道,眼神渐渐和缓。
“我同你说这话,只是想告诉你,你白振理没有错,更不该有愧!”献恭道,语气渐渐温柔起来,“也请你不要将这般的愧加在颜儿身上,我只愿你是真心待颜儿好,无半点愧疚,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寻常夫妻。颜儿是大周帝姬,身份尊贵,连皇兄见了也要礼让三分,颜儿于你是下嫁,你可万万不能负了颜儿!”
“振理谢王爷教诲!”振理的眼角湿润,颔首感激道,“振理必好好待颜儿!”
献恭微笑点头,而后又道,“本来提亲后是该择佳日早日完婚的,只是…”献恭思虑道,“颜儿守孝,况且你二人年纪尚小,不如过三年再完婚吧。”
“谢王爷!”振理颔首笑道。
“谢恭儿!”书颜谢道,而后忧虑爬上心头,道,“那么…母后那里…”
“母后那里,我已递了折子上去。“献恭道,伸手轻拍书颜的肩,让她安心,道,“放心,母后那里不会有事的。等三年孝期过后,我亲自为你们主婚。婚后也要去一趟天京,亲自去拜谒一下母后。”
“这是自然。”书颜听到献恭说主婚二字,不由低头羞涩。
“谢王爷。”振理颔首。
“快回去吧,别扑风了。”献恭道。
“是。”书颜颔首,立刻扶着振理上马,而后自己上马,二人在献恭的目送中消失在漫天的流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