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山半落青天外(上)
“不知道这伤要甚么时候才好呢!”
书颜趴在榻上,由青葙为自己的背上细细地抹上红花琥珀油。那日连摔了两下,书颜的背上已是淤青一片。
太后召来的太医留了一张方子和一盒小小的红花琥珀油,并嘱咐这琥珀油需要每日涂三次。
“你轻点儿。”
书颜道,手中把玩着琥珀油。
那小小的瓶子是玻璃做的,琥珀色的油在里面静静地流转,在屋子里的烛光下闪着明澈的光。
“公主还说呢!那日摔成那样就不带喊的,现下竟然喊疼了!真好笑!”白芷道,“要不要让冬芽姑姑来看看?”
几日过去了,书颜背上的淤青还没散。
青葙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此刻因为这琥珀油的关系,满屋子的薄荷味,盖过了熏笼里的药香。
“别!”
书颜惊呼,“她看有甚么用啊,会告诉母后的。母后又该担心了。”书颜叹道,“母后近日的烦心事儿够多了,无需再添我这一个了。”
“公主的心事奴婢明白。”白芷绞了一块热热的帕子递给青葙,道,“奴婢啊,只想让公主的伤快点儿好。”
青葙接过帕子,轻轻地敷在书颜的背上,帕子的热气和着琥珀油的薄荷味,书颜舒服地长吁一口气,享受这美妙的时光。
“颜姐姐!”
献恭的声音从屋外响起,书颜一下惊坐起来,背后的帕子掉了。
“糟了!”书颜道,“恭儿来了,青葙,你快帮我弄好!”
书颜立马把帕子扔给青葙,自己拾起一旁的衣服迅速穿了起来,白芷已经不见人影儿地出去拦住献恭了。
“是。”
青葙笑道。
书颜到底是书颜,很快就穿好了衣服,拾掇好了一切,便向没事儿人一样朝着屋子外的献恭喊,“恭儿,我在里头呢!”
“颜姐姐近日好安静,都不出去了。”
献恭一身白衣,进了屋内后将一卷东西交给青葙,又立刻脱了斗篷,见书颜坐在榻上便挨着书颜坐下,道。
“近日身上不好。”
书颜嘟了嘟嘴,不开心道。
“那日回来后公主连连睡了两日,连太后来看她都没醒呢!”青葙拆开那卷东西,缘是献恭临摹的诗文,字迹竟同书颜十分相似。青葙看罢立刻端来了两杯热茶,对着献恭笑道。
“可是那日我弄疼你了吗?”献恭道,他闻见了满屋子的薄荷味,也能闻见薄荷味下的药香,和被药香隐藏的丝丝血腥气。
“不是。”书颜喝了一口热茶,道。
“哪里不是?!”献恭激动道,“颜姐姐可别诓我,我知道那日弄伤颜姐姐了。瞧这手,”献恭抓过书颜的手细细地看,心疼道,“口子还留着,怕是脚上的伤也没好!”
说罢便伸手想看看书颜的脚。
书颜立马扔了热茶,阻止献恭关心自己的脚,又好气又好笑地叫道,“别别别!别动我脚!”
“颜姐姐怕痒?”
献恭忽然笑道。
书颜脸微微一红,白了献恭一眼。
献恭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松子糖,挑了一颗翠绿色的给了书颜。那翠绿的薄荷糖晶莹剔透的,里头嵌了点点松子,书颜欣喜地接过松子糖,她已经许久没吃松子糖了,上回太后给的早就吃完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糖?”
书颜吧嗒着嘴问道,面前的献恭还是那个在郊外赛马时抢自己松子糖的献恭吗?
“母后给我的!”
献恭挑了挑眉,得意道。
“母后还好吗?”
书颜担心道,她已经许久没出长青阁了。
“母后近日事多心烦,皇兄又不懂她。”献恭黯然道。
“可是真要对庸王动兵了?”
书颜身在长青阁,却关心朝政大事。
“庸王行刺皇兄,自然是留不了了。”献恭沉声道,眼中有一丝愠色,又有一丝无奈。
“母后也相信那是庸王做的吗?”书颜听罢措辞问道。
献恭不回答,却问道,“颜姐姐怎么看?”
“我不知道。”
书颜坦诚道,“但是确实是如母后所想的那样,现下确实是除掉庸王,收回庸门关的好时机。”
“我也是这么想的。”
献恭见书颜坦诚,自己也坦诚道,“刺杀主谋到底是摆夷还是庸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收回了庸门关,就等于直接控制住了平陵,在摆夷和百越之间插了一手。皇爷爷可以用父子之情控制住庸王,牵制摆夷;但我们做不到,所以必须执黑,先下一招。”
书颜若有所思地听完献恭的分析,远远地想到了自己读过的史书。汉高祖借高后之手除掉了淮阴侯,汉景帝为了武帝的平稳继位废弃了皇长子刘荣,而武帝也为了避免外戚作乱为幼子刘弗陵赐死了钩弋夫人。历史怎能细读?自古以来的史书字字泣血,古往今来的帝王脚下都埋着累累的白骨,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道理书颜懂,献恭懂,太后懂,唯独承景不懂,而他又是恰恰最需要懂的,偏偏造化弄人。
“只可惜了悠然姐姐。”
书颜叹道,悠然是这件事里最无辜的人了,小小女子,什么都不懂,也摆脱不了可以预知的命运。
“悠然姐姐想去百越和亲。”献恭沉吟道。
“救庸王吗?”
书颜惊问道,她知道太后要动庸王,但她不知道悠然想去百越和亲,书颜也立马猜到了悠然和亲是为了救庸王。
“嗯。”献恭点点头。
“母后同意了?”书颜问道。
“没有,母后不会同意的。”献恭道,复而又补充道,“母后不同意不是因为心疼悠然姐姐,而是母后怕庸王会借此和百越联盟,到时候阳阿和平陵那里就更难办了。”
“说到底也是我的错。”书颜盘坐在床上,开始自责起来,“是我硬要吃那果子的。”
“不怪颜姐姐,”献恭赶忙安慰道,“贼人心思缜密,故意进献鲜果,又挑在了午后进天京,就为了避开朝堂的觐见,避开众臣。如此的心思,即便颜姐姐不想吃果子,他们也会寻到其他法子近身的。多亏那日颜姐姐呢,不然皇兄可能真的是凶多吉少。”
“还有夏茗。”
书颜静静道,昨日的午夜,夏茗已经走了。
“齐王上奏折为庸王求情了。”献恭也知道夏茗走了,不免伤心,故意岔开话题。
“哼!”书颜冷笑道,“齐王的消息倒快,手脚更快。”
“齐王哪里是来为庸王求情的?”献恭冷哼一声,道,“他分明是来探我们的底的。”
“母后为何不先动齐王?”
书颜道出心中的疑问,齐王的野心对书颜来说如芒刺背,但自己的父王似乎也不担心齐王。
“齐王的司马昭之心,人人都知道。”献恭道,“人人也都知道,母后总有一天会对付齐王,既然这样,就不怕有人费心去与齐王交好,依附于他。如今的齐王已然是瓮中之鳖了,根本不急。”
“齐王真是蠢,以为三十万大军和一个先帝宠妃就能换得了大周江山吗?”书颜不嗤道。
“齐王是明枪,容易躲,暗箭才难防啊!”献恭担心道,不知这偌大的九州还有多少暗箭?而自己又能为承景挡得了多少?
“有我呢,我来帮皇兄挡暗箭!”书颜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那颜姐姐去和亲百越得了!”献恭突然笑道。
“我呸!坏恭儿!”书颜抡起拳头,啐道。
“不敢!颜姐姐!我错了!恭儿错了!”献恭被打地滚下了床,笑着道歉道,“恭儿同你玩笑的!”
献恭真是和书颜玩笑的,倘若书颜远嫁百越,真不知道要叹书颜还是该叹百越。
“要我和亲?”书颜昂起头,傲气道,“我大燕的百万铁骑踏平他百越!”复而又对献恭道,“也顺便踏平你们的天京!”
“好姐姐!”献恭在地上笑到不能自已,道,“你就饶了天京和百越吧!”
“好恭儿…”书颜忽而想到甚么,便伸手拉起地上的献恭,盈盈然一笑,道,“我方才弄疼你了吗?”
“颜姐姐怎么了?”献恭看着书颜帮自己揉肩捏背,脸上又写着贤惠二字,心中疑惑,便问道。
“方才弄疼恭儿了,”书颜讨好般地笑道,“我替恭儿捏捏!”
“别!”献恭挣扎着笑道,“颜姐姐这般样子定是有事求我,颜姐姐快说,不然恭儿可不依!”
“既然这样…”书颜沉吟,思忖片刻方轻轻道,“那几个御林军…还在么?”
“颜姐姐怎么突然问这个?”献恭问道,“哪个御林军?”
“嗯…”书颜低头,绞着自己的袖子嗫嚅道,“就是…那日晚上的…你…”
“哦!”
献恭恍然大悟,缘来书颜在纠结这个,纠结自己输了,还是哭了?献恭笑道,“九重城宫规森严,自然是在的,此刻应该还在当差吧!怎么了,颜姐姐?还想再比试吗,还是…”献恭歪了头,嬉笑道,“想杀了他们灭口?”
“坏恭儿!”书颜轻推了一下献恭,道,“九重城的御林军我怎敢私动?不过是想赏他们些银子罢了,多谢那日他们陪我练武…”
“谢他们陪你练武…”献恭噗嗤一笑道,“还是…防他们多嘴,把颜姐姐的丑事说出去?若他们还活着…怕是颜姐姐输给恭儿,在月下哭的事不日便要传遍天京了…”
“坏恭儿!”书颜一脚将献恭踢下了床,怒道,“他们敢?!若敢说出去,我便让他们好看!”
“他们自然是不敢的,”献恭笑道,“不过颜姐姐赏他们银子也是该的,不然谁愿意大半夜地陪着比试啊!颜姐姐放心!这件事包在恭儿身上了!”
“那便这么定了!”书颜乐道,将献恭又拉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