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沧海巫山
第二日, 冯筠很早就醒来了。外头的天灰蒙蒙的,淅淅沥沥下了秋雨。他见赵素衣还睡着,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坐起来, 慢慢开始穿衣服。
昨夜两个人的衣服叠在一起,冯筠的袖间也沾上了兰花的清香。香气很淡,需要仔细闻才能够发现。他觉得这股极清淡的香仿佛在暗示自己和赵素衣有了更深层的关系,心里止不住的欢喜。
冯筠侧目去看赵素衣, 看他像只猫一样缩在被子里,情不自禁低头去吻他。
赵素衣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了冯筠的不正经, 略微偏过头去, 瓮声瓮气道:“你别闹我。”
“好, 好, 我不闹你。”冯筠靠着软枕坐端正,垂眸瞧着赵素衣睡觉。如此过了片刻,他慢慢起身,到桌子上寻到一把用来切水果的小刀子。
冯筠抓住自己的一小缕头发, 用刀子把它们割下来。随后又悄悄靠近赵素衣, 拿住他的发尾,也割下一小缕。
冯筠将自己与赵素衣的头发结成一股, 仔细用手帕包裹起来, 讨一个结发两不疑的吉祥兆头。
他把包好的头发贴身放了, 又转过头去瞧赵素衣, 看他安安静静睡觉。冯筠第一次觉得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喜欢瞧他的眉眼,喜欢他在睡梦中无意露出来的小表情,更喜欢他以这样放松的姿态在自己的身边。
冯筠忽然想去煮一壶茶,和着窗外的冷雨。过一会儿赵素衣醒了, 就能一起品品这静好的时光。但考虑到赵素衣并不爱喝茶,他去煮了一壶水,把身上带的几块梅子糖化在了里头。
他稍稍尝了尝,是微甜的。
窗外的还在下,因有风的缘故,把窗户纸打湿了一点。赵素衣朦胧间听到了淋漓的雨声,将眼睛睁开了些。他初醒时思绪凝滞,脑子里空空的,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一点儿都不想动。
他试着抬手,中衣的袖子沿着腕骨自然下滑,露出几道印在皮肤上的红痕。
赵素衣一愣,瞬间记起昨夜的事情。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把那截滑下来的袖子扯上去。
冯筠见赵素衣醒了,走过去轻轻道:“阿宝。”
赵素衣听到冯筠的声音,便记起这个人昨晚连哄带骗,让自己叫了数声“冯三哥哥”,心里的羞臊烘得耳朵立刻透出山楂般的红。他又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扭头瞪了冯筠一眼:“离我远点!”
冯筠知道赵素衣为什么生气,他思考片刻,往后退了半步,态度尊敬地行礼:“臣冒犯殿下,犯下大不敬的罪名。臣自知百死难赎,决定将功赎罪,一辈子全凭殿下发落。”
赵素衣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低下头,左手食指有意无意地去描摹被子上一双白鹤的花纹,嘀咕道:“你真矫情,得便宜卖乖。”
冯筠特别乐意看赵素衣满脸别扭的样子,嘴上嫌弃,眼睛却偷偷往他所在的方向瞟,心里头在想什么根本藏不住。
冯筠晓得赵素衣是愿意听些矫情小情话的,忍不住笑。
赵素衣没好气道:“你乐什么?”
冯筠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睡觉的时候美好,醒来后可爱,更喜欢你了。”
赵素衣的一双手攥紧了被角,将它往身上盖了盖。他没去看冯筠,目光落在燃了一夜的烛台,小声说:“你从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好土。”
冯筠依然是笑,他坐在床边看赵素衣:“现在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不了。”赵素衣揉揉眼睛,他起身,“今天上午还要见户部的官儿,跟他们商量商量粮饷的事情。”
冯筠拿起衣服为赵素衣披上:“我送你回去。”
“嗯。”赵素衣微微点点头,他没有躲开冯筠,任由对方帮自己系好腰带。
冯筠顺势抱住赵素衣,向他说出了自己心中那个小小的愿望:“阿宝,我就要走了,你可以等等我吗?”
赵素衣声音放轻:“我有件事告诉你,冯将军。阿爹让我跟魏国公一起去瀚海。我不用等你,你也不用等我。”
冯筠闻言,忽觉一股巨大的喜悦把自己包围了。事情来的突然,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这股情绪,收紧了一双手,把赵素衣抱起来转了一圈,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
赵素衣被吓了一下,从冯筠怀里挣脱出来,伸手就锤。他脸上透出一层薄红,颜色像未成熟的桃子:“不要脸,你做什么?!”
冯筠挨他这一拳,也不恼,反倒露出憨厚的神情:“不做什么,我只是太高兴了,一时间情难自已。”
赵素衣抬手擦擦额头,鼻子里哼了声:“你又装老实。”
冯筠没有反驳,他牵起赵素衣垂下来的衣袂:“走吧,回家。”
赵素衣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又想起胳膊上那些青红的印子,手一甩,把衣袂从冯筠指间扯出来。他后退两步,拢紧了袖口,又说了一遍:“离我远点!”
冯筠没有答话,回头对赵素衣挑了挑眉毛。
赵素衣怒目而视:“你美什么?”
冯筠那直来直去的心肠又转了几个弯:“能得到殿下的喜欢,不值得我美吗?”
赵素衣蹙眉:“得了吧,哪个喜欢你?”
冯筠了然:“明白,明白。你说话有时候要反着听,不喜欢就是喜欢。”他瞧着赵素衣的面色,又补充道,“要不你说句喜欢我,让我死心?”
赵素衣的两只手都攥住了袖口,他抿着嘴唇,头低下去一点,眼睛却稍微抬起,用那双琥珀黄的瞳仁盯着冯筠。片刻后,他“呵”了一声,抬腿踩了冯筠一脚,甩袖就走。
冯筠“哎呦”一嗓子,又追上去:“阿宝,你等等我!”
等出了门,他才记起那壶化有梅子糖的水,还没有给赵素衣尝一尝。
不过没有关系,他们有很多的时间。就像明年的春天会拥有一树香,明年的夏天会拥有一季莲,许多美好还在未来,一切都来得及。
外面朦胧着细若蚕丝的小雨,街上行人多没有打伞。他们离开坊内,骑马赶到皇城。本来冯筠想陪赵素衣一起,但赵素衣还有很多正事要做,怕冯筠无聊,让他回家多陪陪家人。
赵素衣回到东宫,身上的疲惫令他觉得有点饿。此时尚早,距离用饭还有一个时辰。他伸手摸向挂在蹀躞带上的算囊,记得里头还装了点糖,想含一块充充饥。不过他这一摸,却摸到了一张桃木的护身符,上头写有冯筠的名字。
赵素衣顿时不自在起来,手脚都因这份窘迫变得多余,怎么放皆不合适,只觉腰带箍得自己整个人泛起了热。
他身上这根腰带是冯筠的。
赵素衣和冯筠的腰带模样相似,他们谁都没有仔细看,全戴错了。
赵素衣的手指来回摩挲桃木上刻的“冯筠”两字,他想着它是冯筠的母亲王氏从寺庙里求来的宝贝,得早点送回去。
户部的官员不久便到,赵素衣走不开。正巧云间玉来送公服,他叫住她:“阿月,帮我个忙。你出宫到魏国公府去一趟,把它交给冯筠。”
云间玉乐意出宫,她接过桃木护身符仔细收好,福身向赵素衣行礼。她新学宫规没有几天,动作稍显笨拙。
赵素衣瞧出云间玉的不习惯,他听宫人提过她女红很好,向她说:“我应该谢你。等冬天过去了,我帮你在长安找一间店铺。想当大夫就当大夫,想开裁缝铺就开。你从东宫出去的话,想来也不会有人难为你。”
云间玉不会讲话,无法通过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情。她对赵素衣笑,再次向他行礼。
“行了。”赵素衣道,“今天天气不好,早去早回。”
云间玉带着冯筠的护身符来到魏国公府,胜业坊距离皇城不远,秋雨暂时停了,她也就没有拿伞。
魏国公府的侍从见云间玉带着太子信物,不敢怠慢,将她迎入府中。
但冯筠并不在,云间玉等待良久也不见他回来,只好把护身符交给了冯昭。
冯筠一夜未归,以往都会和家里提前交代一声,昨日却没有。冯昭作为父亲,猜测他去没干什么好事,云间玉又拿着他随身的东西,忍不住仔细打量,问道:“娘子可是名叫阿宝?”
云间玉摇摇头。
冯昭略有遗憾:“有劳娘子了。”
云间玉告辞后离开,才迈过门槛,正遇上前来向冯昭问安的冯笙。
冯笙瞬间望入她的眉眼,那般柔软明媚的神色,如同一轮皎皎的满月悬在深沉的夜色中,水银般的光华,落了他满身。
他无端紧张,低头整理起自己的衣服。一不小心,夹在胳膊下的伞掉在了地上。
“抱歉。”冯笙赶紧弯腰把伞捡起。他爱看杂书,曾读过一则名为《白蛇传》的故事。里面的白娘子和许仙就是因为一把伞结下的缘。他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要走,便递出他的伞,呆呆道:“娘子,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伞你先拿着,等有时间了再还给我吧。”
世间事讲究个有借有还。他借出去,她来还,又能再见到面。
云间玉不确定自己下次出宫是什么时候,借了人的伞不一定能及时归还。她笑着摇摇头,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在上面写:“我住得近,不麻烦郎君了。”
冯笙刚想问一问她的名字,云间玉便向他拜别,只留下一个鹅黄色的背影。
此时,冯筠正在长春观中。
清晨来上香的人很少,他来到大堂内,不顾旁人的目光,对着满脸正气的老君金像磕了三十二个响头。
他没忘了当初许愿望。
睡一次,磕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