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黑蛟断首
冯筠与谢晓为了打探消息, 便服来到礼泉坊。
新店主也是名粟特人,她并不年轻,看起来已有四五十岁了。因为采玉的事情, 酒肆门可罗雀,大厅中只有寥寥几位客人。两位胡姬相对而坐,在中央弹着琵琶,因为生意冷清的缘故, 琵琶声也稍显寂寥。
冯筠和谢晓两人挑着边角处坐了,新店主过来招待, 向他们推荐起她的葡萄酒。
谢晓打量她一眼:“娘子怎么会买这么一家店?”
女店主面露苦笑:“这家店是我半个月前就买下来的, 当时还没有出采玉这档子事。这店生意不错, 位置也好, 价格还便宜。当时我觉得合适,就买下来了。”
冯筠问:“半个月前?”
店主点点头:“采玉和水碧的姑姑忽然得了消渴症,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采玉进了长春观,靠水碧一个人, 照顾不过来店里的生意。她们的姑姑在长安三十多年, 知道自己生病治不好了,就想回家乡去。水碧性子柔弱, 她也不想留在长安, 就打算跟姑姑一起离开, 反正有了钱, 怎么样都能活。”
冯筠又问:“那采玉呢?”
女店主道:“采玉性子要强,她进了长春观,前途大好,怎么可能会回故乡去?只可惜”
她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此时, 厅中两位胡女轻轻扫弦,开始演奏下一支曲子。
冯筠听旋律熟悉,看向店主:“这曲子是叫《玉门》,是由一位胡商在马上所作?”
女店主眼神一亮:“郎君懂音律?”
冯筠见她目光殷切,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懂,我朋友七郎懂。他还在这里弹过。”
女店主闻言一震,谨慎地观察冯筠和谢晓。她咽咽嗓子,压低声音,悄悄道:“郎君的朋友可是姓赵?叫赵七?”
冯筠:“???”
他激动地一拍大腿,心中直呼卧槽,这个新店主果然知道些内情,自己走的这是什么狗屎运,居然不经意间蒙对暗号!
妙啊,妙啊!
女店主看到冯筠这个反应,明白自己说中了。她向他们盈盈一拜:“两位请随我来。”
谢晓和冯筠对视一眼,从座位站起身。他们跟随店主离开大厅,来到后院一间僻静的小屋前。店主轻敲了两下门,走进去,轻声唤:“水碧,你想找的人来了。”
屋子里端坐着一名少女,身着丧服,双手抱着一把琵琶。她双眼通红,明显是刚刚哭过。望见冯筠和谢晓,怕生人似地躲了躲,低头咬了下嘴唇,嗫嚅道:“我我有事情要告诉殿下。”
说着,她已是有了哭腔。
冯筠轻声安慰:“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水碧抽泣几声:“那日殿下送给我和姐姐一枚玉佩,让我们到长春观谋个正经差事。姑姑知道后也很高兴,就给我们准备东西。但没几天,姑姑却病倒了,郎中说是消渴症。
“消渴症治不好,我和姐姐商量一下,决定留下来照顾姑姑。姐姐拿着玉佩进了长春观,大概四五天后,她回来了一趟,还带着很多值钱的东西,叫我到不同的当铺里换成钱。我问姐姐钱从哪里来的,姐姐说,她无意间知道了一个秘密,有人怕她将秘密说出去,给了她很多钱。”
那金钗和珍珠只能是高阳长公主的东西,谢晓想到此处,咳嗽几声:“长春观是高阳长公主居所,能有什么秘密,你不要胡言乱语!”
水碧被谢晓严肃的模样吓了一下,双手搂紧了琵琶,啜泣着说:“我没有胡言乱语。”
冯筠柔声道:“这个秘密是什么?”
水碧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姐姐没告诉我。她只告诉我,如果哪一天她被人害了,就让我和姑姑赶紧关店,留一点脏物放在明显的地方,再到常去的当铺典当一把长命锁。躲几天风声后再开店。如遇官差来查,就说我和姑姑回故乡了。如果是太子殿下的人,便要我告诉他一句话。”
冯筠意识到这将不是简单地一句话,心头微沉:“请讲。”
水碧缓缓开口:“东市有家金记当铺,里面有一把长命锁,锁的主人是赵润。”
谢晓明显记起来什么不光彩的过去,神色闪烁一下,他半截入土的人了,羞恼得去跟一个少女吹胡子瞪眼:“你大胆!”
水碧怯弱道:“我不敢。”
冯筠拉开谢晓,问水碧:“这把长命锁,你姐姐从哪里得来的?”
水碧低下头,脸上是痛苦迷惘的神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谢晓道:“中郎将,这女子满口胡言!依我看,应该讲她抓进大狱,严刑审问!”
水碧听到“严刑审问”四个字,身子一颤,登时落下泪来。她一边摇头,一边哭:“姐姐死了,姑姑也病死了,我没有说谎话!”
谢晓眉头一皱,指着她还要再说。冯筠看这老同志实在昏头,赶忙拽着他到旁边凉快,劝道:“谢侍郎,水碧身份特别,而她说的话的确有待查证。这样,你不如将人交给我,让我来审。”
水碧对于谢晓而言,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他不想蹚赵润这摊浑水,本打算先将水碧投进大狱,审问后再徐徐图之。冯筠这时候凑上来,简直帮了大忙。他脸色舒缓几分,蔼声道:“中郎将年少有为,此事交由你,我也放心。”
“年少有为”的冯老师悟了,为什么当初皇帝老儿会让谢晓主审此案。原来是早就料到,这老墙头草屁事不管,只和稀泥。如此一来,他才能大展手脚。
冯筠走向水碧:“我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水碧点点头,没答话。
冯筠猜她这是害怕,安慰道:“别担心,我不会为难你,跟我走吧 ”
水碧看了看冯筠,放下手中的琵琶。她站起身,用面纱遮住脸容,真切道:“郎君,我姐姐死得冤枉,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只要能帮她。”
说着,她又落下泪来。
冯筠叹口气:“你放心,我会让事情水落石出,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水碧垂下眼睫,擦擦泪水:“谢谢。”
冯筠看看她:“还有一件事,你们姐妹会写汉字吗?”
水碧道:“不会。我和姐姐来长安的日子短,只认得几个字,还不会写。”
冯筠暗道一声果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带着水碧离开礼泉坊,前往推事院所在的新开狱。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水碧听说过新开狱的恶名,瑟缩着不敢向前走。
冯筠道:“你不用慌,里头那个张院长我见过的,人很好说话。”
水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张鸿臭名昭著,早年间是吓唬小孩的首选。她怀疑冯筠是不是对“很好说话”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冯筠向张鸿说了水碧的事情,把人交给他照看后。离开新开狱,揣着通稿,到东市和西市分别雇佣水军。
冯筠前脚刚走,张鸿后脚就将此事报给了赵素衣。
赵素衣听完后撂下将读完的“论语”,他从躺椅上坐起来,仔细整理衣服上的褶皱,吩咐道:“仲兰,帮我把小忽雷拿来。”
小忽雷是琵琶的名字,通体装饰有螺钿花纹,五弦响时,嘈嘈切切,犹如雷鸣。它是前朝皇帝的珍爱。燕军攻入长安的时候,那昏了一辈子的皇帝将宫室烧了个七七八八,临死前摔断了小忽雷。
后来经过修补,赵柳把它送给了赵素衣。
仲兰小心地抱来小忽雷:“殿下这是要出门?”
赵素衣笑道:“我要去找一个人,请她弹一首曲子给我听。人可以说谎话,但琵琶不会说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