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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赵客胡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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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素衣就地取材,把这名家仆的衣服撕成长条,系成绳子将人捆了。他越看越觉得这为虎作伥的恶奴面目可憎,拿起角落里的夜壶,一把扣到这人的脑袋上,眼不见为净。

    他趁着月色离开小院,先去偷了把刀,然后向东找到了家仆口中所说的小阁楼。小阁楼里亮着灯,一阵悠扬的乐曲声隐约传来,似乎有人在唱歌。

    赵素衣三步并作两步,轻手轻脚地跃上屋顶。他头一次做“飞贼”,没什么经验,踩着琉璃瓦片的脚一滑,差点滚到地上去。赵素衣忙稳住身形,心里大骂那狗屁赵郎君,连他家瓦片都这么晦气。

    他蹲下丨身,伸出一只手小心地扶住屋脊,另一只手缓缓地掀开了瓦片。几缕温和的烛光从空隙里照出来,赵素衣低下头,清楚看到阁楼内的情景。他正下方有个戏台,上头有两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唱着傀儡戏,他们十指灵巧,用丝线控制木傀儡做出各种动作。

    台下坐着一位青衫男子,他双眼微眯,神态放松,右手慢慢捋着颔下长髯,轻声念着戏词。

    这一曲很快唱完,青衫男子掏出一个小瓷瓶掷到台上。两个孩子欣喜着去捡,连声道:“多谢赵郎君,郎君千岁!”

    赵素衣在屋顶上看得真切,那瓷瓶里面装的是天仙丸。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智还不成熟,分辨不出什么好坏。赵郎君把天仙丸当做赏赐给他们,用意实在恶毒。

    他高高在上,把王庄子村的村民当家畜蓄养,随意使唤。

    赵素衣心里憋着一口气,早就想把这鸟人吊起来打一顿。见到这个情景,犹如火上浇油。他抬头望向天空中那轮满月,只觉今天是个黄道吉日,适合打人。

    他按住刀,跳了下去。

    “哗啦”一声响,几块碎瓦片坠入屋内。赵郎君意识到有人闯入,猝然起身。他抬头,看到一把刀劈开纷扬尘土,卷挟着风直冲到自己面前。

    赵郎君心里一突,立刻抽剑去挡,但也拦不住那风,被逼得后腿了几步。他定定神,只见持刀的是位奴仆打扮的少年,年纪不大,气势却凶。虽满脸糊着泥巴,眼神明亮得如满月的光。

    赵郎君知他来者不善,瞥了一眼在旁边吓得哆嗦的两个孩子,转身就跑。

    赵素衣对赵郎君更瞧不起,本以为这坏胚恶事做绝,骨子里会有些狠辣戾气,没成想只是个临阵脱逃的孬种。他提刀去追,身轻似羽燕起落,顷刻拦在了赵郎君身前。赵素衣二话不说,手腕一动,雪色刀刃朝着赵郎君头顶劈下。

    赵郎君向旁边一躲,明晃晃的刀尖便擦着鼻尖划了过去。他被惊出满身冷汗,想要出剑,然而那把刀速度太快,各种招数层出不穷,逼得他只能被迫应对。

    赵郎君清楚,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劈成两半。他眼疾手快,闪到那两个孩子身边,随便抱起一个,就往赵素衣刀尖上撞。

    赵素衣听到那个孩子的哭叫声,心里一乱,原本将要刺穿赵郎君胸膛的刀生生顿住。就在这个当口,赵郎君逮住机会,长剑如一条毒蛇弹跃而起,咬向赵素衣的颈间。

    赵素衣反应极快,举刀格挡。刀与剑相撞出一阵金石震动之声。他的刀本是块凡铁,受不住这股力道,刀身颤着发出嗡鸣,登时断成两截。

    毕竟是随手顺来的刀,赵素衣本来也没指望它能用多久。他握住断刀,刀身往前,再次斩向赵郎君的头。

    赵郎君故技重施,把怀里的孩子当挡箭牌。注意力都放到了那把断刀上,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然而下一刻,赵素衣突然抬腿对着赵郎君的裆踹了过去。赵郎君没料到他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防不胜防,痛得龇牙咧嘴,五官都有些狰狞。

    “无耻!”赵郎君涨红着脸,骂他一句。

    “对不住,我这个人从小就没什么德行。”赵素衣趁他暂时无力招架的机会救下了那个孩子。男孩被吓坏了,惨白的一张脸上糊满了眼泪,缩在赵素衣怀里。

    赵素衣不喜欢和旁人有肢体接触,但见他实在抖得厉害,也就忍了。然而那男孩看了看赵郎君,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赵素衣。

    赵素衣发觉这小白眼狼的动机,一下把他甩开。但两个人挨得实在太近,那把匕首还是刺破赵素衣皮肉,伤口处洇出一团污血。

    匕首上有毒。

    这是一种名为“藏红”的慢性毒,只有在人体内积累到一定的量,才会显出症状。就算毒发的人大难未死,“藏红”也无法被彻底拔除。

    赵素衣被下过这毒,七岁时险些没了命。因为涉及到皇家阴私,传出去不太光彩。对外称他当年重病,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内情。

    赵素衣当了几年的太子,“藏红”就跟了他几年。它毒性已经减弱不少,不会致命,只是时不时让他犯一犯头痛,也犹如吃饭塞牙那般习惯了。

    当这把匕首刺入肩膀的瞬间,赵素衣只觉那种熟悉的痛感沿着血脉蔓延至身体各处,每一寸皮肤都如同被无数小虫撕咬,细细地颤抖着。

    赵素衣难受得厉害,稍微弯下腰,将整个身体的重量放到那把断刀上,用它撑着地面,咬着牙站在赵郎君面前。“藏红”药性特殊,在杀人害命方面不是首选。旁人若挨了这一刀,如同被蚊子叮了个包,该生龙活虎还是生龙活虎。

    赵素衣不同,这种毒能够对他瞬间起作用。而知道他中过“藏红”的,俱是亲近之人,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他心想:“了不得,内鬼竟在我身边。”

    先前用匕首刺赵素衣的那个男孩从地上爬起来,向着赵郎君跑去。

    “张九,你差事干得不错。”赵郎君那个不能明言的部位还疼着,他倒吸一口凉气,缓声道,“等下我会给你一些药,带回家给你父母治病吧。”

    张九的父母都是给赵郎君种麻黄的农户,早被天仙丸掏空了身体孱弱得在家卧床。张九不知天仙丸是害他父母的毒物,只知道父母吃了这药之后容光焕发,便以为天仙丸能救命,求着赵郎君多给他点药。

    他听到赵郎君的话,跪地叩了三个响头:“张九谢过赵大善人!”

    赵郎君看“藏红”起了作用,猜出了赵素衣的身份,做出恭敬的样子:“原来是太子殿下,草民实在有失远迎。我这些不中用的手下一直以为殿下在城里,还张罗着迎接。没成想,殿下竟独自一人跑到我这穷乡僻壤来,幸亏草民早有准备,没让殿下摘了我这脑袋,要不然我还怎么给殿下接风洗尘?”

    赵素衣道:“你怎么能断定我是一个人来的?”

    赵郎君笑道:“不是也没有关系。反正殿下在我这里做客,就算外头有三千禁军,也得忌惮我几分。”

    赵素衣也不慌:“我不喜欢听你说话,觉得你没有脑袋会更顺眼些。”

    赵郎君道:“殿下还是再听我说两句吧,明日便见不到了。”

    赵素衣抬眼看他,嗤笑道:“你要杀我?”

    “岂敢岂敢。对我们而言,殿下活着,比死了更有用。”赵郎君道,“等明日一早自会有人来接殿下,学习我教教义。”

    赵素衣清楚这烂人在打什么算盘,无非是想用药将自己变得和王庄子村的村民一样。他大觉恶心,当即回道:“孔圣人的书我都不稀罕看,我学你娘个西瓜!”

    “这可不是殿下自己能说了算的。”赵郎君颇有礼貌地开口,“夜色漫长,我这还有一出好戏正要上演,不如草民请殿下同看。”

    说时,赵郎君向两个孩子递了个眼色。张九和他的同伴拾起掉在地上的小木偶人,登上戏台,表演起傀儡戏。

    他们演的是一出陈年旧事。

    三十年前,赵柳还是晋王,他和并州都督钱英私下里的关系极好。钱英虽然是太子赵润的部下,但当时并无明显的党派划分,赵柳也对赵润十分尊敬。一派君臣相和、兄友弟恭的景象。

    但没多久,并州传来钱英起兵谋逆的消息。事关好友与长兄,赵柳主动请缨,希望太丨祖皇帝派遣他去调查。太丨祖皇帝想着他们三个人关系不错,若有隐情,也方便调查,便同意让赵柳率军前往并州。

    其实这一切都是赵柳与钱英商量好的。只不过当初的计划是两人一同造反,钱英从外举兵直取长安,赵柳从内逼宫称帝。当钱英得知赵柳带兵来剿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赵柳的确是想当皇帝,但不想背弑君弑父的恶名,只得寻个倒霉蛋当垫脚石。

    钱英就是那个倒霉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赵柳不会让钱英活着。他击溃钱英之后,直入太原,抓捕任何疑似知情者,扣上反贼的帽子处死。并伪造赵润与钱英商议谋反的书信,将罪名嫁祸给赵润。

    太丨祖皇帝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个二儿子温润谦和的外表下,藏着副狼子野心。虽然这些事情处处都透露疑点,但相关人证基本死亡,只剩了赵柳搜查到的物证。就算知道赵润冤枉,一时半会也难以证明清白。再加上伪造祥润一事,即使太丨祖皇帝想要保全赵润,迫于压力,只能废除太子,暂押天牢。

    可谁也没想到,同年六月,太丨祖皇帝急病驾崩。赵柳登基继位,他做皇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赐死了自己的哥哥。

    戏台子上,两个孩子操纵木偶,把这事情娓娓唱来。赵郎君瞧着赵素衣脸色,补充道:“殿下,草民本姓刘,原先是钱都督手下的一名副将。

    “钱都督可都是按照你阿爹的吩咐办事,兔死狗烹,不过如此。”

    “啧,”赵素衣讥笑,“你和我说这件事,是想告诉我你们这些邪丨教反贼多么可怜,做坏事都是被逼无奈的吗?我阿爹的事情,我自会去问他。但是那些被你们当做畜生一样使唤的人,那些被你们绑架而来的小娘子,还有戏台子上这两个被你骗的孩子,他们不可怜吗?”

    “你指望我同情你,你也配?!”他话还没说完,猝然出刀,势如长鲸跃浪,直劈赵郎君的脖颈。

    赵郎君悚然一惊,想不到赵素衣居然还有力气。他慌忙避开,忽听一声短促的铜哨响,一只白色的海东青破窗而入,直直扑向他的面门。

    海东青的爪子又尖又利,顿时抓破赵郎君的面颊,留下几道粗长的血痕。赵素衣手里那把断刀嗡鸣着,意气如虹,刺向赵郎君。

    赵郎君恍惚看到了一片薄薄的月光。

    这道月光轻轻地落在自己身上,起初没有感觉,随后胸腹间感觉到一股难以描述的剧痛,有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衣襟。

    一把断刀,贯穿了他的右胸。

    他仰倒下去,瞪着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时候,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顺着楼梯来到阁楼,他身披轻甲,立在赵素衣身后,肃然声道:“太子左卫率周纨拜见殿下!”

    赵素衣转过身去,“藏红”毒性未消,令他的视线有些模糊,顷刻间落下冷汗。赵素衣闭了闭眼,命令道:“周卫率,你先把这个还有口气的贼首绑起来,即刻押送至长安。再派人守住村中各个路口,从现在起,一只鸟都不能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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