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幼时的伤感回忆
巳漪仪态欢脱,露出灿烂的笑容,是因为见到了永逍。怀中的雪狐挣脱了她的怀抱向永逍奔过去,永逍也笑着将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抱了起来。
“永逍公子,别来无恙啊。”声音中添了好几分妩媚。
爱嚼舌根的丫头说过:夫人一见到了美男子,就会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全身每一条筋脉的魅力都散发出去。粼光回答说:“夫人不用使这么大劲儿,就很有魅力了啊。”
那丫头说:“夫人是一只狐狸,狐狸就得发骚。就如同我们是丫鬟,就得做脏活一样。”
粼光瞥了一眼永逍的侧脸,你小子能耐啊,真是天上地下所有的美女见到你都喜笑颜开呀,所以才说,珺珂拥有不与众人同的独特嘛,好像就她一人看到绝世无双的永逍公子总会来气。
这位巳漪夫人看着年轻,实际年龄却是相当不小了,比她那貌合神离的丈夫都要老上千儿百岁的,婆婆级别的大家闺秀对年轻后生散发诱惑似的的魅力,不大合适。
粼光悄声对他说:“我先告辞,你和老相好慢聊,不,是老相识。”
粼光一人出了霍家堡,她转向西侧,想取道桃花林然后再爬上那片山坡,得赶快加紧脚步,以免赶不上时辰。
“胖妹!”
永逍在身后呼唤,“等等,我同你一道去。”
“怎么不同老相识多叙叙旧?”
“巳漪夫人的确是老……前辈。老相识说不上,她曾丢失过一只雪狐,每日里黯然神伤,如丧考妣,可怜见的,于是我就帮她寻觅了一只,就是刚你看到的朝我扑过来的那只小家伙。从此之后,她只要见到我,就笑得像桃花盛开一般。我只是随意为之而已,其他人丢了东西,我也愿意帮他们寻找,找不到,就再找一个替代品,不用对我如此热络的,还真让我有些受不了。”
“未时没过吧,我要快些赶过去。”
永逍从袖口抽出长剑,粼光终于弄清那么长的一把剑如何藏身于他的袖子之中而总是妨碍不了他,原来长剑是藏在那面小镜子中,她也藏了好些东西在小镜子中了,不同的是,她的小镜子挂在脖子上,他的小镜子拴在手臂上。
永逍衣袖一挥,长剑漂浮于空中,剑气纵横,精光凌冽。
他挽住粼光的手臂,踏上剑,御剑而飞。
“哇,我从来没有御过剑,这感觉真不错,比踩朵云还要飒呢!”
“啥?你从未御过剑?这倒也是,你天资驽钝,理解力差,又不懂变通,能够拿把木剑照着剑谱耍出个全套剑势,都要烧香拜谢武圣神祖了,还指望你能御剑?这是十岁小朋友才会做的事。”
“你的嘴真像霍家堡厨房里的灶口。”
“为何是灶口?”
“想把你的嘴用柴火烧一下。你看,桃花林那人是霍夤吧?”
“是他。”
“这人鬼鬼祟祟恶狼似的,红鲤在桃花林中的碧清池沐浴,难不成他起了歹念?”
粼光就要冲下去,永逍拉着她说:“今天是霍红雪的大喜日子,就算霍夤起了歹念,也不敢如此大胆,你还是办自己的事吧。”
过了桃花林,三岔口,小坝子,终于来到了那片缓而不陡的山坡,十五年前,霍蓝鑫坐在山腰处的一块木桩上。
“的确看不到山下,完全被云和雾遮住了。”
“就像刚踏足天界一样,南天门脚下全是云。霍大老爷不坐在显眼处看马赛,却坐在这儿看云观雾?来来来,坐下来,会不会云中有何蹊跷呢?”
粼光坐在木桩旁,永逍坐在她身边,如果这里没有迷雾花,如果时光退回十五年前,他们会在此处看到一个孤独无依的姑娘遭受着奇耻大辱。
此刻,即使眼前的一切都被迷雾花遮挡,万物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林中住着人家,马蹄匠在打铁,风箱喘着重气;勤劳的农妇在河边捣衣,砧杵声如打鼓般节奏均匀;樵夫在砍柴,嘴里吼着山歌;山下的跑马道走过一匹健马,蹄声哒哒;若是霍家堡和西海未曾交恶,还能听到纤夫拉着很沉的物料大船所发出的吼声。
一点一滴都清晰可闻,不可能听不到骑士们凶恶的喊打喊杀声,不可能听不到一个小姑娘绝望的呼喊。
“在沙之地对付大乌龟时,我有一次不辞而别,晏舟对你说我去了福天暖阁,的确,我是去了那个地方,但我的用意不是去借什么宝贝?”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的用意是想你跟着我来,没想到你却只身一人去会大乌龟,我当时就想,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来真的呀,你偏就去了。”
“救人如救火,我才不会跟着你去什么暖阁享福呢,也好意思拿来说。”
“我想知道你如此急切地救红鲤出来,是否因为红鲤让你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听阿墉长老说你小时候的经历不大好,你对红鲤很怜惜,是不是她让你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我当时希望你对我说起那段经历,所以才使这个计,没想到你完全没有中计,不仅没跟着我,反而凭着一腔痴傻的孤勇,不要命地独闯沙之地,幸好我先派出了七武士守在那儿。”
“除了皓天叔叔和阿墉长老,我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在霍家堡的经历。”
“很难堪?不堪回首?”
“难堪是有点,倒也不是不堪回首。那时候我也不小了,身子是凡人十岁的小姑娘,其实也有好几百岁了,只不过,我……你不准笑我。”
“不笑,我保证。”
“我……我长成成年女子的模样也只是这十五年间的事。”
永逍憋住笑,清了清嗓子,正经地说道:“这不奇怪,依父母的质素和自身的修为而定,一些仙家孩子和凡人一样,十七八岁就成年,之后再修炼个几百上千年也是年轻人的模样;有些长了几百年还是个小孩,先天和后天都很重要,这也值得拿来说?”
“我想说的是,我的智力成长也很缓慢,身体是几百年的小孩模样,行为处事,想问题的方式都和十来岁的小孩子差不多。”
“这也不奇怪,长了几百年都还是个小孩,正说明,你先天不足,后天也运气极差。智力迟缓,这很难说的,老天爷偏爱你多一点,你就聪明一点。至于你嘛,不是个傻子白痴儿就已很好了,不要奢望得到太多,虽然你也够傻的,和痴儿相比,也就一线之差。”
“你能不能说话时多鼓励我一点,夸奖一点呢?”
“至少目前不能。你也要具备一点东西让我能够夸奖才是。”
“你个大忙人,会有闲暇听我小时候的事吗?”
“刚不是说了,想听呀,说出来吧,怕你憋坏了。我保证中途不插话。”
“那你要耐点心,也不是落到那惨无天日的境地。我当时被送去了霍家堡大老爷那边,我母亲花了不少钱和心思才把我送去蓝堡的大厨房,她要我在六个月内一定要做成一件事,即是让霍蓝鑫承认我,做到霍家大小姐的位置上去。
“如果我做不成,她就会让整个霍家堡都知道我是霍蓝鑫前妻所生的女儿。在霍家堡,前妻所生之女会比私生子还不受待见,霍家蓝堡从始至终只有巳漪一个女主人,巳漪嫁过来的条件之一便是是霍蓝鑫情史清白,没有其他女人。
“我母亲的命令看似有些矛盾,其实是送我去火坑。我心里也知道这事不但办不成,还会丢了自己的小命。我表面上应承着她,心里自有盘算,我想在六个月之内凑够盘缠,逃出霍家堡返回精灵之乡。母亲是强行带着我离开精灵之乡的,她厌恶那个地方,也发过誓,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我没有发过这种蠢誓,一直都把精灵之乡当成我真正的家。
“我被分进了二进院落的水房,成了烧火丫头,那时我长得又黑又瘦,扎了两个羊角小辫,每日里坐在灶火前,全身灰扑扑的,很多人都把我认作是小男孩,我躲在角落里,引不起任何的注视,也正因如此,受欺负便是家常便饭。我说得太啰嗦了……”
“不啰嗦,就这样说,说细一点好。”
“烧水房和隔壁的储物室被一个叫做覃炜殡的恶霸管着,他让大伙儿叫他覃大人,其实大伙儿私底下都称他为‘覃有病’,这人是疯的,老鼠眼一只大一只小,破锣嗓像鸭子叫,短鼻子上长满了黑芝麻,鼻孔朝天像头蠢猪,眼角边还有个毒疖子,形貌猥琐,举止下作,前有鸡胸后有罗锅,他却还认为自己貌似潘安,走到热水房中总要去大水缸前陶醉一番,真是笑死人了,不是有病是什么?
“覃炜殡每次来热水房都是大吼大叫的,嘴里不停地咒骂,热水房加上我总共六个人,每个人都被他无缘无故地骂过,六个人的祖先也都被他找出来大骂过。他隔三差五会一大早闯进下人住的耳房,女佣人的屋子也闯,用脚一个个踢醒,他也是下人,但是他常常忘记这一点,他自诩是下人的主人,叫我们看到他时不准抬头,不得违抗他的命令,不准东张西望,不准说东道西,只要听到一丁点不顺耳的风言风语,他就会放出他的大狗把我们好好教训一顿。
“热水房中的尹嫂对我说,覃炜殡真的放出狗咬过人,被咬的那个男孩只不过因为疲劳丢了水桶,里面的水溅湿了覃炜殡的下衣而已。
“他对手下的每个人都了如指掌,虽然我躲在角落,却也时常被他拎出来教训,一个耳光,一个爆栗毫不稀奇。这人不仅残忍凶狠,还淫佚无耻,只要来了美貌的女子,他少不了要去摸一把,储物室的姘头婷儿被调走后,他就把手伸到热水房里了,他其实早就看中了尹嫂,尹嫂容貌丰美,脸若银盆,覃炜殡时常过来调笑,口中全是猥亵之词,毒手也没有停过。
“婷儿一走,他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尹嫂想尽办法躲避他,可哪儿躲得过,硬话怒过,软话求过,不但没用,反倒勾起他全身的□□越燃越旺,尹嫂有一次忍无可忍,发狠道:‘大家都看见了,迟早会传到老爷夫人那里去,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覃炜殡说:‘我是谁,夫人娘家里来的,我做啥,没有不敢的,只有想不到的,传过去又怎样,主子们做的事就瞒得过了,上梁都不正,还来怨我歪着了!’他耻笑着捏了尹嫂一把,转眼便恶魔似的怒吼命令大家集合在一起,恶狗一样的脸狠瞪着大家,说:谁敢走漏一丁点风声儿,就把你们撕碎了喂狗!
“他双眼暴突,青筋滚动,他说的是真,没人怀疑。他当真将那只叫做吉利的狗栓到院子中,狗吠声让整个热水房人心惶惶,自此之后,没人敢帮尹嫂,他愈发胆大妄为,有一次只不过抬眼瞪了他一下,他就啐我一大口,要不是尹嫂求情,他差点扔我进滚烫的开水桶里。
“尹嫂是开水房中对我唯一好的人,我因为对着灶口太久,眼睛坏了,她就帮我添柴烧水,支我去储物室错开烟熏火燎,她为我求的情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这些我都铭记在心。可我的眼睛那时太脆弱,有几天实在睁不开,还一直不停地流泪,那日,覃炜殡恰好外出了,尹嫂送我去耳房,用热帕子敷在眼睛上,还安慰我不用忧心。
“我知道耳房后路过一片竹林,有一个菜园子,除了新鲜菜蔬,还栽种很多奇异药草,我偷偷去过,那里有一种可治疗眼疾的药草,叫做箨草,如葵菜一样的茎干,杏树一样的叶子,黄色的花朵,果实带荚。可菜园子被养鸽子的老头看守着,那老头儿怪得很,无人敢进那片园子。我没什么指望能得到箨草,可那晚,尹嫂却摘了来,照我所说的,两株用来熬药汤,两株用纱布包裹着捣成沫儿,再行熏蒸,我的眼睛熏了药草顿时变得清朗起来,喝了药汤后,第二日一早,双眼不仅完好,还比之前要看得更清晰。
“我对尹嫂感激不尽,也发现了她的秘密,她有一个小儿子,大概四五岁左右,藏在竹林子中茅草小棚子里,极其隐蔽,我是在偷去菜园子时无意中发现的。我早就知道了,装作不知。
“小孩子就是尹飞翔,五岁小男孩子的模样,眼睛很亮,长得很可爱,我见他第一眼时就很喜欢他了,小棚子被一大圈密密匝匝的竹子包围着,飞翔裹在破旧的褥子里很警惕地望着我。有好几个半夜时分,我跟踪过尹嫂来了这里,早就听到了竹棚子里尹嫂哄小孩的声音,飞翔出生不久就被藏进了竹棚子,除了尹嫂没见过其他人,我很心疼他。我把从储物室里偷的果脯还有一块豌豆黄给了他,他很饿,三两下就吞进肚子里了。
“棚子中除了破褥子之外没有其他东西,我不知道一个小孩子是怎么度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的,幸好他遇到了我,我还颇有些好玩意儿,我学了很多种鸟叫的声音给他听,嗓鹃,四声杜鹃,小杜鹃,鹰鹃,珠颈斑鸠,云雀,布谷鸟啦,并约定我以后来看望他就在门口学斑鸠和小杜鹃的叫声,他最喜欢这两种声音了。我还想抱他出去,他不敢,尹嫂要他不准出小棚子外一步,最终他还是跟我出去了,我把他藏在黄桷树中,我用一片大叶子吹出了集鸟调,附近的鸟全都飞来了,我指挥着鸟儿们转圈跳舞,可把飞翔高兴坏了,鸟儿越来越多,把我们那片天空全都染成黑色,鸽子越飞越多,飞翔一直在拍手叫着,我也越来越得意忘我,全然忘了身在何处。
“还好,我们没有招致灾祸,只把那个阴沉沉的鸽子老头招来了。我感觉他不是坏人,虽然长相阴鸷,他肩膀上停着一只灰鸽,正是我来霍家堡路上救过的那只,我一眼就认出了它,它也认出了我,鸽子通灵性,朝我飞了过来,用喙扎我的羊角辫,飞翔捂着嘴巴在树干上笑着。
“鸽子老头还有个老伙伴,胖乎乎的,长得不吓人,眼睛里还有些爷爷般的慈爱。当时,我把那只鸽子的翅膀包扎好以后,他就跑过来向我道了谢,他认出了我,邀请我和飞翔去菜园子尽头边的木屋里,我们不敢去,可肚子饿得咕咕叫,胖老头说给我们好吃的,我们就跟去了。
“鸽老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眼睛里有雾霾乌云似的,我们都挺怕他。胖老头让我们称他为志叔,飞翔话有些说不清楚,叫成了痔疮,志叔哈哈大笑说他真的长有痔疮,我差点笑出声了,鸽老也扬了扬嘴角。志叔非常和蔼可亲,给了我们栗子糕,蜜饯和龟苓膏,还为我们泡了好茶。飞翔最喜欢栗子糕了。
“鸽老说我救了他的鸽子,可以对他提一个要求,他能满足我。我最想做的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但这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说出来就会有危险,我是丫鬟,签了卖身契的,谁敢带我走。我看到竹屋里有一间书房,架子上墙壁间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我于是说,希望能借这里的书看,我要教飞翔读书认字,我自己也想看。
“鸽老突然就看着我,吓了我一跳,他的表情很严肃,其实,他的眼睛里没那么多可怕的严厉,尤其是我提了借书的请求后。他说书任由我挑,借几本都可以,我又提出了借笔墨的请求,他也准了。我又提出要挖菜园子里的几株药草,想治尹嫂的咳嗽病,他也准了。他还给了我一枚银质的像是钱币样子的东西,中间是空的,像个小圆环,他让我可以拿这个东西换来他帮我做一件事。也就是说之前的借书借墨挖草药都不算是他的回报。他让我认识到一个人的表面和实质是有分别的。
“志叔问起我控制飞鸟的本领,我本想说乱吹的调子,他们肯定不会信,于是谎称是个不愿透露名讳的高人所教,因为一些特别的因缘际会。其实是红鸾星矢和皓天叔叔教的,他们在我眼中本就是高人,我也不算完全撒谎。
“志叔又问起飞翔的事,我谎称飞翔是赖嬷嬷的孙子,赖嬷嬷是伺候霍老太爷夫人的大丫头,从小就跟着的,老太爷夫人去世后,她也就出了霍家堡,但也时常进来看看,下人中也有她的亲戚。这个谎很不妙,他们却也没有怀疑。
“教飞翔认字很有必要,他有一本武功秘籍,是他父亲留给他的财产,他父亲神功盖世,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不过,我没听过他的名号。飞翔虽然从来没见过父亲,却很崇拜他,他看懂了秘籍上的极厉害的两招:蛟龙翻江和金钩破冰。他还拿给我看,飞翔太过单纯,对认识的人没有戒心,我有必要教他提防陌生人,我对他说,除了尹嫂和我,对其他人不要太过信任,鸽老和志叔都也不能,武功秘籍也不能随意给其他人看,我也不会看。
“我教他读书写字,他很聪明,学得快,只是不怎么喜欢,只想要认清武功秘籍上的字就好了,但我坚决要他多读多写,我说武功和读书是相辅相成的。他却说学好武功才是最重要的,学好武功就会变得强大,一遇到坏人,一拳拍了他。我说强大的人不会轻易动手,即使遇到坏人。飞翔听不明白很多道理,我也不是喜欢说理的人,最后我说,只有读好书学好武功才能保护好母亲,他很爱他的母亲,听了这话之后,才安下心来读书写字。飞翔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粼光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永逍恁是一个字都没打断,粼光说到这里也该消停一会了,她怕永逍说:“嘚啵嘚,竹筒里倒豆子似的,就显得你有嘴。”
永逍却是意犹未尽的样子,听得津津有味,可终究是粼光含着血泪一般的苦日子呀,永逍说:“怎么不说了?”
“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去准备赴红鲤的婚礼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