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二十
满天星的花束后边,江溯摘了口罩,露出一张少年气十足的脸,眼睑下方的那点黑痣在一片粉紫色的映衬下,格外明显起来。
他开口,唤的竟是”唐小姐“。
唐漪还是头次从他嘴里听见这么个称呼,仿佛横亘在他俩之间的年龄差已经荡然无存,小屁孩也只存在于昨日,此时此刻站她眼前的江溯,是个已经长成的男人。
不是什么弟弟,只是江溯。
“舒舒,这花我记得你喜欢。”
透亮的嗓音里暗含危险与蛊惑,偏偏又被刻意压低了说。
从江溯踏进病房的第一秒,他就觉着充斥着满屋子的消毒水味儿唐漪不会喜欢,也不适合她。
所以在同医生确认无碍后,他亲自跑了趟花店,然后挑出店里颜色最好的满天星,给带了回来。
唐漪低低“嗯”了声,心绪微动。
无论是多小的事,被人记挂着总是好的。
只是,依她目前的感知,江溯人还远在国外。
唐漪旋即望着江溯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如实说道:“最近发生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突然想回来了?”,她又接着问道。
“大约是两个礼拜前。”
江溯将花细致插好,玻璃花瓶摆在唐漪床头边的柜子上。
知道她身体无碍后,他整个人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随手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而后长腿交叠,端的是一副恣然随意的模样。
两个礼拜前?
唐漪歪了歪头,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她都不记得了。
不过,她总感觉自她从病床上醒来后,江溯变化很大。
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好像隐约换了一番天地似的,这种改变也似乎并不是几年不见的生疏所致。
恰相反,她觉着江溯心头装着一座她从前未能发觉的沉睡火山,里头情绪深敛,堆积着重重熔岩,像是终有一日会喷薄出来,炽热又浓烈。
“为什么回来,舒舒难道不明白我为什么回来?”
见唐漪眉心微微蹙起,像在思索着什么,江溯断然开口。
他拈过一支满天星轻轻闻了闻,颇有闲情地逗她说话,“舒舒,你猜一下,猜对有奖。”
其实这个问题在江溯回国前,唐漪就问过。
在国际漫游费贵得要死的电话里,半个多月前的唐漪先是语气别扭地问了句“不是还有一年的课程,怎么突然想着要回来”。
电话另一头的江溯却没有说实话,他语气颇有技巧地模糊重点,“课程修满了,毕业证也提前拿到了,不回来难道还一直留在国外碾压同学?”
“舒舒,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人家在我的阴影下活了三年还不够?”
语气实在欠揍,愣是让唐漪那张淡然惯了的脸起了波澜,不想再跟他废话,直接扔了句,“什么时候回来,机票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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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至于此刻,坐在病床上的唐漪懒懒倚在墙上,一点一点削着苹果皮,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倒不是一点也不好奇,她只是习惯了,等着江溯把一切事情的始末对她一一说出,因为从小就是这样。
他说,她听。
果然,江溯开口了。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不开则已,一开口就是一个王炸。
他这话说得毫不犹豫、毫无保留,让唐漪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且不论“他因为喜欢她才回国”这件事,仅仅是“他喜欢她”就足够令人惊讶。
削得齐整的苹果皮倏地断开,掉在了地上。
见她这副因再没有铺垫而怔住的神情,江溯微微俯身过去将她手中的苹果附刀一起拿开。
刀太快,易伤着手。
“开玩笑要有个度。”
唐漪强撑着板起脸,她确实没想到江溯能大胆说出这样的话,且他眉眼坦率,全然不似作假。
江溯抬头,眼神在唐漪面孔上细致描绘了番,而后不置可否地叹道:“舒舒,你知不知道你每回压根儿不知道如何教训我的时候就会是现在这个表情。”
其间哪怕有一点细微变化,他都瞧得出来。
就如此次,他清楚地知道,她不知该以何立场来驳回这句在她看来“不成规矩”的话。
所谓“不成规矩”,原就只是被他人眼光灌输出来的东西。
喜欢本身,有什么错?
我唯一的罪,不过就是妄图将月亮扯下凡间。
“我比你大三岁零四个月。”
病房里的唐漪倏地叹了口气,掰着手指头对他说道。
姑且就当他一时兴起,不然他喜欢自己什么呢?
“四舍五入一下的话,你比我大三岁。”,谁料江溯听了这话,神色未改、毫不在意地开口。,接着说道:“再四舍五入一下的话,我们可是同龄人。”
四舍五入舍出来的同龄人又怎么样,这就是他从未开口叫过她一声“姐姐”的理由?
唐漪朝他望过去,漂亮眸子里写满不解。
“都是同龄人——”
拖长的语调格外曳人心弦,“谈个恋爱不过分吧?”
江溯眼神明澈,像只将将长齐毛的小狼狗。
在他这,唐漪有没有失去那一小部分记忆根本不重要。
舒舒还是会是舒舒,是他全部的爱慕。
那些表白她不记得了,没关系。
他还能说上一遍又一遍。
就算她同以往那样拒绝也没关系,月亮在他这拥有最长久的豁免权。
瞧着唐漪淡然眉目间的那丝纠结,江溯再熟练不过的点出她的心事,低低笑道:“舒舒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给个理由就行。”
他好照着回去改改,总会有接受的那一天。
听了那些乍一听不着调,但实际上又让她反驳不了的话语,唐漪的心绪一下就乱了。
二十余年的清心寡欲一朝化为虚有,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屋内游走。
昔日的冷静自持让她逼着自己静下心梳理这一切。
她以独有的思考方式剖白着内心,她在一句一句地问着自己。
床头的满天星喜欢吗?
喜欢。
江溯的告白有让她不适吗?
没有。
那江溯之于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知道。
她没有喜欢过人,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纵然知道江溯对自己是特别的存在,却从未想过那份特别缘自何处。
目光来来回回,窗里窗外地晃荡着,终是无意识地落在了江溯身上。
唐漪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抚摸上江溯微乱的黑发,像小时候做过无数遍的动作一样,揉了揉。
这一揉,让两人神情都登时顿住。
还是江溯先反应过来,稍稍仰头、脸抬起,高挺鼻尖擦过唐漪纤细手指。
他轻声笑道:“怎么,舒舒改变注意了?”
“想立即答应我?”
尾音勾人,凑近说出了只唐漪一人能听清的一句低语,“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