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七
因着江溯那句“等我”,唐漪果真站在走廊边没有离去,白皙手指松松搭在沉木扶栏上,然后微微阖上了眼。
人在无所事事的时候,脑子里总是喜欢想些有的没的,她也不能免俗。
可奇怪的是脑海里来来回回晃着的是同一张执拗面孔,还像开了高清特效般,连眼尾小痣都分外清晰。
唐漪苦笑了声。
他明明才回来,怎么就能如那绵密春雨般钻无孔不入,让人想甩也甩不掉。
书房内
“爸。”
江溯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江怀远扫了他一眼,肃声道:“来了就坐。”
他们父子相处时间其实很少,江溯幼年时只见过父亲几面,再长大了些,对着一张常年肃然的面容也亲近不起来。
江溯没说什么,径直走至待客用的檀木椅旁坐了下来,不同于往日的懒散,身形挺直,双手规矩放于腿前,规矩得让人觉着生分。
“怎么不说话”
“您想听我说什么?”
这句话字面上就透着股不敬,偏江溯神情认真,语气淡然,像是真的只是在好奇,在向自己的父亲探询一个答案。
“你——”
江怀远瞪圆了双眼,不过两秒又兀自调整了回去,三年过去,他拿这个儿子愈发的没有了办法。
“是,这几年你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连大学学费都是自己掏的。
江怀远原以为他这个不经世事、处处养尊处优长大的儿子定是连第一个学期都挺不过去,谁知他硬是熬了整整三年。
“但这能证明什么,证明你很强吗,你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个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学生,你能干什么”
“爸,我从没想过要证明自己很厉害。”
他只是在坚持自己二十年来头次生出的欢喜。
江溯仰头,与江怀远相似的面容轮廓上满是决绝。
而这种似不会为任何事动摇的决绝,让江怀远愣了神。
上一次见此神情还是在江溯出国前。
他大晚上把江溯从派出所里捞了出来,蝉鸣阵阵的燥热夜里,他恨不得当街将这个逆子打死,权当没生过。
“你长本事了是不是,把人差点打成半身不遂,把自己给我整到派出所来了?”
那时候的江怀远实在是气得头上直冒烟,他本一直觉得自己这儿子还算规矩,没犯过什么大错,没成想临近成年给他来了这么一遭。
甚至都不是普通的打架,江溯完全是单方面的殴打,江怀远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就被告知受害者已经在医院里躺着了。
派出所外的槐树下,江溯刚开口喊了他一声“爸”,话还没说半个字就被他吼了回去,“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爸,我难道没教过你蓄意伤人是多大的罪,你要承担多少责任吗?”
如果那个人重伤不醒,江溯必然进牢里蹲着。进过监狱有过案底……这些江怀远简直想都不敢想,这小子还没成年,他懂个屁的孰重孰轻。
“去,你给我去医院认错。”
至少,先取得受害者家属的谅解。
谁料挨了一路骂的江溯听了这句脸色反倒冷硬了起来,语气固执又欠揍,“我没有错。”
是那个人活该,手段下作又恶心。
妄图打着粉丝的名义来玷污他心头的那轮皎月,这是他绝不能忍的。
“也不可能给那人认错。”
……
江怀远也是动用关系调查清了一切后才明白自己儿子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他儿子喜欢上了那个自幼寄住在他家的小姑娘。
他原一直以为江溯对唐漪是姐弟之间的感情,可万万没想到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那种喜欢还让他闯出祸事来。
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我告诉你江溯,你想都不要想。”
江怀远一口回绝,声音冷漠又无情。
人不轻狂枉少年,江溯十七八岁的年纪,口吻比之现在激烈得多,“你杀了我,我也还是会想。”
激得江怀远一不做二不休将他送出了国。
这一送,就是三年。
“嘀嗒、嘀嗒——”
书房一片静默,没有人声,墙上钟表不知疲倦地转动发出的声响,显得这儿愈发空荡。
就在江怀远怀疑他这儿子是不是在国外待久了,话都不会说了时,轻而有力的声音自面前传来,好似一道利剑,悄然将空气中的凝滞划破。
“爸,我还是喜欢她。”
如今二十岁的江溯眉目舒展,语气坚定,“如果您还是不同意,要阻挠……”
他顿了顿,望着向来强势、说一不二的父亲,说出了唯一一句软话,“如果一定要阻挠,冲着我来好吗”
他喜欢的人,可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用知道什么,她站在原地就很好。
本就该他朝月亮奔去。
不等江怀远做出反应,江溯站起,褪去无形中的满身尖刺,乖顺道:“该吃饭了爸,奶奶还等着。”
他,也还有人在等着。
+
门开了,唐漪寻着轻微一声“嘎吱”响,探头望了过去,黑白分明的眼里藏不住情绪。
“叔叔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老生常谈。”
江溯对上她的眼,见她还是不信,目光里透着怀疑的光,忽地一笑,“一定要我说他骂我了,舒舒才肯信是不是,那好我又挨了一顿骂。”
趁唐漪集中注意在同他说话,他修长手指有意地去勾她的手,还颇有技巧的欲擒故纵,伸出又伸回,几次下来搞得唐漪失了耐性,一把将他手抓住。
这也算主动回握是不是
柔软触感让江溯得寸进尺,像个小孩子吃了一颗糖,结果还想吃一颗更甜的糖。
他问道:“我爸骂我,舒舒会心疼的。”
分明就是用陈述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话,最后还要欲盖弥彰地反问一句,“对吗”
两个字的气音特别抓耳,直直化身成了一把小刷子,像是要挠进人心里。
亏得唐漪看他这张祸水脸足有十多年,生出了些抵抗力,才能勉强挤出回复,“不心疼,我才不心疼。”
她转过脸去不看他,呼出一口气,一鼓作气道,“叔叔他骂你肯定有他的理由,你就应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你说这些做什么”
偏偏江溯一点也没有被教训的自觉,大着胆子扬着一张脸,将唐漪细细端详了个遍,末了,无辜地说了句,“舒舒,你耳朵怎么有些红,是热吗”
原没有什么感觉的唐漪被这句话说得觉得自己全身血液自脚底攀升,连带着的还有热意。
已过立秋的傍晚该凉凉的才对,怎么温度好似有些高了
特别……特别是江溯方才说过的耳朵处,唐漪无意识地摸了上去。
谁料,江溯又是一声轻笑。
“骗你的,舒舒哪儿都白。”
唐漪因肤质原因,皮肤平常就泛着冷白,轻易不会有别的颜色,便是真的脸红,也不大能看得出来。
这会儿耳朵及脖颈处仍是白白净净,遑论刚才
“滚。”
唐漪完全明白了过来,狠狠把江溯的手往旁一拍,自顾自地下了楼,对身后传来的一迭声“舒舒”理也不理。
江溯全然不在意,露出回到榆城后第一个真正开怀的笑容。
真好,他在一点一点朝月亮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