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三
江溯眼神一暗，瞬间清醒，嗅出些不寻常气息。
谁三更半夜发些有的没的，瞟到发送人那栏，发现上头写着三个字“陆知筠”。
凭着模糊印象，江溯记起这似乎是在他出国那年借着部大热电影火起来的某个男演员，至于脸，他不大能对上号，不过既然能当演员，总不会长得太差吧。
他长腿支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敲打着手边亮澄澄的玻璃柜。
“嘟嘟——”
没料对方久没等到回应，竟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江溯皱眉，想直接挂断，没成想手一滑，摁到了绿色接听键。
“唐老师。”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太清醒，江溯不欲多说，只回了三个字，“她不在。”
夜里，冷意缭绕的男声分外清晰。
陆知筠却好像未发觉这代接电话之人的冷淡，“麻烦你将电话……将电话转交给唐老师，我有话同她说……”
传来的低哑男声断断续续的，还夹杂着风声。
江溯隐约猜到电话那头的人可能喝了酒，不禁将眉头皱得更紧。
娱乐圈现在已经乱得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喝多了的男演员半夜给仅仅只是合作关系的女演员打语音电话？
“她不在。”
在除了唐漪以外的人面前，江溯素来没什么好的耐心，将话重复一遍已是耐性极致，“有话跟我说。”
他这话一出，对面顿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句“打扰”，然后再也没有说话。
等江溯再一看时，手机已适时响起“嘟”的一声显示通话结束。
挂了？
挺好，省得他再开口。
正出着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不属于他的手机时，忽听得里间卧室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唐漪边伸着懒腰边走了出来，脚下是一双毛茸茸的白色棉拖，整个人气质柔和了不少，暖黄色光晕洒在身上说不出的静谧。
她停在江溯面前，催促道：“不是说困了，快去睡。”
浅淡花香丝丝缕缕地入鼻，江溯知道这是她惯用的蔷薇特调。
他定定望着她，克制住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的心思，尽力平静诉说方才发生的事情，“刚刚你不在，有人给你打电话。”
“这么晚了，谁啊？”
唐漪接过手机，觉着奇怪，她一向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半夜找她的人这还是头一个。
简单扫了眼微信上那个通话时间为三十六秒的语音电话，她抬头看了眼他，“你接了？”
“点错了。”，江溯如实说。
她轻轻点头不做怀疑也没怪他，“没事，你去睡吧。“
沙发上的江溯却半点也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舒舒。”，许是被似有若无的蔷薇香彻底蛊了心智，他脸上现出执拗，一问到底，“陆知筠是谁，他为什么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
“怎么突然问这个？”
唐漪一愣，望着江溯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知他是在等待，等一个回答。
她实在太熟悉这个表情，第一次看见时似乎是在自己刚上初中时候，转眼竟已过去十年。
她那时同江溯上一个小学部初中部都并在一起的学校，江溯放学早，总提前在她对面教室窗户边等着，惹得路过的老师同学都在问，谁家小孩这么好看。
不仅好看，还乖。
常一等就是两节课的时间，不动也不闹。
有人问他“你在等谁”，他顿了半响才认真说道：“月亮，我在等月亮。”
不是天边那个，是能自他心上升起的月亮。
一次唐漪收好作业正欲出门时，被一高年级学长拦了下来。
学长是校田径队的，十五岁身高就已窜至一米八，长相又帅气，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他拦下目不斜视并不多看他一眼的唐漪，笑意飞扬地表白道：“学妹，我喜欢你，给个机会怎么样？”
“不好意思，我急着回家。”
但当时唐漪心里想的是因为她放学晚已经多等了一个多小时的江溯，“可以麻烦让一下吗？”
青春偶像剧的情节在这里生生阻断。
而压根儿没能得到正面答案的学长愣住了，以为她没听清，心有不甘地再问了一遍，“我真的挺喜欢你的，考虑下怎么样？”
“对不起。”
唐漪摇了摇头，不给半点机会。
好在学长性子也大度，被拒绝了也不再纠缠，挤出个笑容缓解着尴尬说，“那朋友还是能做的吧，以后有空大家可以一起出去玩。”
这点面子她总还是给的，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学长旋即告别离开了。
“舒舒，舒舒——”
身后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还在上小学的江溯背着他的书包跑了过来，面上纠结不已，连气都没喘匀就问道：“你答应……你答应他了？”
唐漪见了，忙稍蹲下身子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他则不停用眼神催促着她回答，小小年纪，就执拗得同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样的。
她没法，只得先回答他，“我答应他了，怎么了？”
答应学长有空去玩，多出于客套，但既答应了，她还是会说到做到。
答应了？
小江溯猛地咳了起来。
隔着一条走廊，他自学长出现就注意到了，虽然年纪还小，但也隐隐觉着那学长对舒舒做的事似乎就是电视里上演的表白。
就是那种男主角拿着玫瑰和钻戒就可以牵走女主角的桥段，还有他们……他们会互相说着喜欢，然后他们只属于彼此。
想到这，小江溯一下觉着委屈爬满心头，他问道：“舒舒喜欢别人了，那我呢？”
“什么？”，唐漪是真没跟上这跳跃的思维。
小江溯的脸稚气满满，却又委屈巴巴，“舒舒有了别人，还会喜欢我吗”
跟不上他跳跃思维的唐漪干脆选择了放弃，单从字面上去理解他的意思。
听到这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位正上三年级的小朋友灌输一下什么是爱，什么是正确的爱。
她先说道，“我当然会喜欢你。”
这句话短暂地缓解了小江溯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躁与迫切。
她接着又说道：“我们会爱很多人，就像你喜欢爸爸妈妈，也喜欢我对吗”
小江溯蹙眉，又黑又亮的眼与她对视，不避不让，他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急切地寻着比喻，手舞足蹈，最后辩道，“如果……如果舒舒的心是一个碗，装了一碗饭，那难道还能装下另一碗饭吗”
唐漪怔住，倒还是头回听见这么新奇的比喻，然后听到他的声音一点一点染上哭腔。
“你如果喜欢别人，那你就会对别人笑，牵别人的手，以后想吃便利店的冰淇淋了叫人去买，想起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我……”
个子还矮唐漪一头的小江溯眼里噙着泪花，就差哭出来了。
“我一个人也会很喜欢舒舒，对舒舒很好很好的，舒舒……可不可以不要有别人……”
……
那时候的江溯还不知道，他所有的伤心与难过其实都是占有欲在作祟。
他太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只想让她属于自己。
+
“我是不是没有立场问这个？”
可他控制不住，他明知不可也非要为之。
江溯低低一声将她唤回了现实，唐漪瞧着他此刻眼角眉梢挂着的黯然，悠悠叹了口气，“陆知筠就是陆知筠，我们不熟。”
不熟，自然无法说出更多。
“舒舒——”
浅淡的少年音再度响起。
“打住。”
唐漪却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还没完没了了，还不睡是想造反吗？”
她望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1：58”，干脆说了句，“有什么事明天起来再说。”
说完，她就往自己房间走去，没成想一个没站稳又摔回了沙发里。
倒也不算摔着，沙发软软的，总没委屈了她，就是蓦地倒下让她面上有点挂不住。
还有，本就是虚虚挂在脚上的拖鞋经她这么一倒，飞出去老远。
唐漪无奈地扶了扶自己额头，正准备自力更生，单脚独立地跳过去，一双手将她按回了沙发里，清浅嗓音带有不容置喙的味道，“别动”。
她愣愣坐在沙发上，看着江溯几步走了过去，捡起地上的白色拖鞋，那只总是持着话筒、骨节分明的手与鞋上毛茸茸的小胡萝卜，竟也毫不违和。
“我自己来就……”
她话还没说完，江溯就已然蹲了下来，脸上神情专注，反正光看这张脸，是绝对猜不到他此时在做什么的。
他怎么能给她穿拖鞋，神情认真得都像是要登台演出一样……
唐漪一时语塞，也就任由他动作。
感受着微凉手指握住她的脚踝，然后另一只手给她把鞋穿了上去。
鞋穿好了。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个动作，统共不过几秒，却又像生生被抽长，成了反复再反复的电影镜头。
“晚安。”
丢下这句，唐漪直接往房间奔去，可直到回到床上仍感觉脚踝上的微凉触感久久萦绕、挥之不去。
她怎么觉着……小屁孩这一趟回来，有些东西好像变了。
客厅里被留在原地的江溯还保持着那个蹲下的姿势，此先因情绪未明而稍显混沌的桃花眼豁然清明。
他抬手解开衣上纽扣，似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只低低呢喃了句一模一样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