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晌贪欢
顾损念罢柳永这首有名的《蝶恋花》,思及原身对清泠姑娘的执念,竟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清泠作为花魁,对于惯常出入白羽歌院的顾损来说,自然是极具吸引力的。奈何清泠向来对人不假辞色,又有文白羽明里暗里的帮着,便愈发地令建阳城里的登徒子们垂涎欲滴了。
一阕念罢后,顾损回首望向清泠,见清泠如粉丝看着偶像般迷瞪瞪盯着自己,那专注的神情,在她清冷的容颜上,竟意外地生出几许可爱来。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清泠将全词回味一遍,又将最后两句经典结词吟咏而出,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顾损正眼神含笑地看着自己,一时不禁有几分慌神。
所幸天光甚暗,也让这对视的尴尬被削弱了许多。
恰在这时,一道亮光随着轻盈的脚步而来,正是清欢秉烛上楼,开始燃灯。
清泠趁机起身,前往书案前铺纸磨墨,将《蝶恋花》抄录下来。
清欢点好灯,偷偷瞅了瞅清泠与顾损,轻手轻脚地退了开去,悄然下了二楼。
“公子这两阕词,小令《阮郎归》清新雅致,中调《蝶恋花》柔情凄婉,不知那首未完的长调《玉女摇仙佩》又是什么样的风格呢?”
“哎,就是因为又俗又艳,配不上清泠姑娘,所以才实在不敢开口。”
“到底是不是俗艳,配不配得上我,是不是也得先让我听听再说。”
“也罢,只怕姑娘听了会骂我是个登徒子,藏着坏心思。”
“公子时时往来烟花柳巷中,还怕人骂你是有坏心思的登徒子?”
清泠说完此话,想到顾损昨日刚因为在路上调戏王家小姐受了笞刑一事,又理解了他为什么对登徒子这一称呼这么敏感了。
只是,也不知道他那笞刑的伤这么快痊愈,到底是文公子说的是因为被仙人脱胎换骨的原因,还是萍儿所传的是被王小姐送了仙药的结果。
“别人骂自然是无所谓,但被姑娘骂我肯定会伤心难过衣带更宽的。”
“嗯,那我不骂你,还为你歌一曲灵宗的《浪淘沙》,怎么样?”
“能听姑娘唱的《浪淘沙》,就是被姑娘骂我也是一万个愿意。”
顾损说罢,示意清泠将笔交给他。他沾墨疾书,写下《玉女摇仙佩》的下阕。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依。”
清泠随着顾损的书写在一边轻声念着,待念到这句,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
“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但愿取、兰心蕙性,窗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及至这后半阕,第一句虽是自夸,倒也不令人生厌。只是后面的内容,虽是承诺,清泠也觉得甚是轻浮,完全是把她当作了随意攀折的章台柳,荡漾春波的画舫女。
若非顾损一再表示不可说,她确实要骂他是登徒子,竟然只想着和她滚床单。
只是,转念再思,来到这里寻她的人,又有几个没有抱着这般心思呢?
或许,是自己太过期望能够遇到不一样的人吧!
这般一想,清泠凄然一笑,又变得神色清冷,令顾损停了笔后,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公子且稍候,清娘去取琵琶。”
清泠说着莲步翻飞,飘也似的离开客室。
顾损默默回座,也不知自己写下这半阕词,到底对还是不对。
窗外夜如水,杯中酒尚香,何不疏狂图一醉,伴君歌一场。
举盏对空饮,醇香入愁肠,百转相思共谁诉,骤然琵琶响。
弦动声悠悠,如泣又如诉,愁心之上再添愁,愁将何处住?
愁音,愁绪,在夜幕昏灯里萦绕着顾损,竟令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余音绕梁,弦声潺潺,清泠手抚琵琶,轻歌曼舞着灵宗李煜被幽居大安宫之后所做的小令《浪淘沙》。
一声声婉转低诉,表达着内心里的不甘。天人两隔的世界,或许不是因为权力的失去,可能还有爱情的远离。
一曲终了,清泠怀抱琵琶停在顾损身前,屈膝前倾,微微一礼。
“公子,曲已尽,夜已深,清泠再敬一杯,谢公子应邀而来,为我赋词。”
清泠一边说一边端起她的酒盏,举向顾损。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才有那么多的别时容易见时难,毕竟过了今夜,谁知道明天是何模样。”
顾损举盏回应清泠的送客,也不禁感叹道。
两人举杯仰头,倾杯畅饮罢,清泠拿出一方绣好的绢帕,说道:“公子厚谊,无以为谢,恰巧近日新绣绢帕,还望公子不弃。”
顾损接过绢帕,展开来看,所绣非花鸟鱼虫,竟是一丛翠竹傍石图。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看到竹石,顾损不自禁吟咏而出郑板桥的这首经典名诗来。
清泠听他吟罢,只觉此诗恰如自身之写照,不禁心有戚戚,望向顾损。
“公子可愿将此诗题赠于我?”
顾损一番自谦之后,为清泠题下此诗。
诗刚写罢,忽见窗外雷光闪动,随之霹雳声来,继而噼啪雨滴,敲打着屋顶。
见此情景,二人不禁相视一眼。
顾损想起一个小故事,于是开口说道:“此情此景,我倒想起一个有趣的故事来,清娘可要听?”
“是何故事?”
“话说有一位书生到亲戚家作客,到了该离开的时候,结果下起了大雨。于是亲戚写了张字条留给他。”
“字条上说什么?”
“字条上面一共十个字,我写给你,你看看该怎么读!”
说罢,顾损将十个字写将下来: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清泠看了一眼,没有直接读出来,反问道:“主人的意思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对吧?那书生怎么读的?”
“书生看到字条,便心安理得地留了下来。亲戚回来一看,只见书生将这十个字给断了句,读作: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那最后呢,亲戚有没有把书生留下来?”
“故事最后,亲戚也不好意思直接赶书生走,自然只好留下来了。”
“那这书生可就不识礼了,人家主人都不想留他,他还故意歪曲意思让自己留下来。”
“亲戚只是留了字,说不定就是考验书生的应变能力呢,不然直接送书生走不就好了。”
“留字就是婉拒,书生这样做反而撕破了面子,岂不是无礼。”
“嗯,姑娘所说有理,如今天色已晚,那顾某告辞。”
说着,顾损将酒杯放下,拱手为礼,便欲离开。
清泠闻言,听屋外雨声渐紧,立刻说道:“此时雨正急,不如等雨停了再走。”
“是呢是呢,外面好大的雨,现在走肯定会被淋成湿毛公鸡的,嘻嘻。”
清欢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接过清泠的话头就劝了起来,说完还忍不住嘻嘻一笑,仿佛看到了顾损变成落汤鸡的样子。
顾损闻言,深深地看了清泠一眼,笑问道:“不知坛中可还有酒?”
还不待清泠开口,清欢便应声道:“有有有,喝到明天都可以的。”
说着她便跑到另一个房间里,又抱来了一坛酒,然后转着脑袋看了看二人。
“夜来雨茫茫,把盏醉潇湘。可怜清欢小,不敢给酒尝。”
顾损说完与清泠相视一笑,只有清欢气呼呼地嘟起嘴,朝着他“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初夏的雨,来得疾,去得也快。
酒尽两盏,雨声便变得淅沥,一坛初空,眼见着月光都露了出来。
顾损人已微醺,见状起身,正欲举杯告别。
这时,忽听楼外传来隆隆鼓声,回荡在建阳城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