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甜咸
宁柔一阵牙疼，面无表情掏出记账用的硬皮册子和炭笔。她既然自行外出，路上花销自然没人报销，全得算在自己头上，可不就得从启动资金里头扣。
写写算算半天，她一计价颇觉肉痛，这血不能白出：“行，我想知道仰光城里最好做的生意是什么？不需要太大成本的那种，我穷。”
金毛狮王嘶地吸了口凉气，一笑：“你这丫头的问题回回出人意料。另外，宁家人若是还说自己穷，仰光城上下怕全都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穷光蛋了。”
宁柔无比认真地回答道：“那是宁家的，不是我的——遂了阁下心意，满意了？”
青辰收了笑意，支手抵住下巴，他不笑的时候面容自带一种近乎威严的气场，没来由让人心底发寒：“小丫头还真敢说。行了，我大概也能猜出来你的目的，可惜的是，我于经商之道一塌糊涂，这个问题上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这顿我请。”
宁柔立马招手示意小二。
“这位贵女有何吩咐？”
“把你们店里最贵最好的菜一式三份往这儿端。”小丫头神情绷得紧紧的，不像是薅羊毛，倒像是在泄恨。
店小二难得见到这么造作的客户，唯恐是客人自行闹了别扭，当不得真，嘴上答应着，眼角却可着劲儿往更像是主人家的青辰处瞟：“嘿，好嘞。咱们店里有成套的酒席，一般是八荤八素、一主食一汤羹、四点心四果子，外加茶酒配套，您看是点了酒席还是单点？之前点的菜还要不要？”
“要，统统都要。”小丫头从牙缝里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蹦。
作为酒楼伙计，的确没有给自家老板往外推生意的本分，但这么一个娇美的小姑娘这副表情说着狠话，怎么看都像是跟长辈闹了别扭，谁知道最后有谁来会钞？
青辰眼看自己成了那只人傻钱多的待宰肥羊，不仅不气不怒，还含着淡淡笑意，从容道：“我记得贵店酒席似乎是分为三种规格，每种规格又各有两套侧重不同的茶酒菜单子，就照这六种上，如需另补菜式我再知会你。好了，去吧。”
店小二原本好心想要暗中提醒一下这位气度雍容的客官，若真照那小姑娘一时任性点下来这一套，且不说一桌五个人叭叭地撑爆了肚皮也吃不下，光花销也是不小……结果这位更绝，直接再翻了六番，这下店小二不担心他们肚皮会不会炸，只担心他们口袋里是不是瘪的，迟疑道：“这……敝店从未有客人这般点法，这……”
青辰从怀中掏出一枚黑铁令牌，轻轻叩在桌上，宁柔隔着一张桌子，隐约看见上面绘着白塔纹饰，不过这令牌是具体做什么的，她却不知道了。
店小二显然也不大确定，再次迟疑问道：“莫非……莫非大人竟是白塔上的神官侍者？”
这话一出，即使不知道“神官侍者”是个什么玩意儿的宁柔也立即会意：这厮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自己斗法，全是仗着有些地位在身上，能直接吃白食的那种。
果然青辰淡淡一颔首：“这下不必担心我们会不会得起钞了？后厨的食材够不够份数才是贵店要发愁的事儿。”
小二诚惶诚恐地应是，倒退而走。
宁柔不由怒道：“你这人仗着块破牌子吃白食，你……”
金毛狮王悠哉游哉翘起二郎腿，愈发显得十二分欠揍：“小姑奶奶，可别忘了先刁难店家的，不是我，是你。我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罢了。”
宁柔语塞，一口口水并着原本谴责的话语呛在喉咙口，按着胸口拼命咳嗽。
豆沙包发动忠仆必备技能，拍背抚胸帮自家小姐好一顿顺气，想开口谴责两句惹得宁柔如此狼狈的始作俑者，却被他一眼神杀得怂回座位。
“这什么神官侍者……是什么东西？”
金毛狮王竖起食指，无比诚恳地道：“这个问题我可以答，就当作是之前那个没答出来的代偿……”
“停停停，我不想知道了。”宁柔深知以这厮的脸皮厚度和爱瞧热闹，绝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这问题答案一代偿，多半请客的倒霉蛋就要顺推到自己头上，“这顿饭我付不起，你什么也不必答了好吗？”
“神官侍者就是大神官预备役。”
宁柔连忙伸手捂耳朵，已经迟了一步，怒道：“我不听！你休想赖账！”
看她如此草木皆兵，青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笑声里满是畅快意味：“小丫头很上道啊。放心，说了我请就不会让你掏钱。不过……知道我身份之后还敢这么凶巴巴的姑娘，怕是也就你一个。”
宁柔一咂摸觉得这话里味儿实在太冲，脱口而出：“‘很好，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你引的火，你要负责灭掉……’？”
她上辈子写稿子没少反讽类似烂俗桥段，着实章口就莱，语气之拿捏精准，神情之惟妙惟肖，活脱脱一个幼版女版霸道总裁。愣是天道好轮回，笑得青辰亦呛了一大口涎水在肺管子里头，咳得比宁柔还地动山摇。
宁柔也不客气，伸手：“呐，我瞧瞧什么什么侍者的这块牌子有什么稀奇。”
青辰还真随手抛给了她，嘴上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稀奇，城东铁匠铺子二两银子打的。”
他说得挺无所谓，宁柔既知他尿性，一时还真判断不出这话里头掺了多少的真假。令牌拿在手中黑沉沉一块儿，材质应当是黑铁或乌铜，正面是白塔的浮雕绘面，银鎏塔身，金镀外形，塔顶嵌了一颗海蓝宝，绘出了一座正在夜色中大放光明的迎神塔，雕工精细，工艺委实不止二两银子。
翻过来，则是四个大字“天道有常”。
“不刻名字？”她一直怀疑这嘴里真假难辨的金毛狮王是说了假名诓自己，结果这等重要的身份证上居然不写持有人姓名。
“这块牌子跟白塔一个年纪，不知道回收利用多少次，要是历任神官侍者个个都镌名字上去，你手里拿的就该是一块儿签名板了。”
说话间，青辰点的菜已经流水样送了上来，店小二明知这几位铁定吃不了这许多，也就是有钱烧着玩儿，当下过来问了两位隔桌词锋对掐的主儿：“天气寒凉，热菜若是不及时用，少顷便冷了。不如这会儿现在厨下热着，二位若是聊天，就先只上茶水点心？”
“我记得贵店有缠丝金铃炙和玉露团，先端这两样上来，茶水……”青辰既然说了自己请客，便也反客为主，指腹轻敲桌面，意态自然，且凑表脸，“要一壶茉莉，单点。”
宁柔原本还在咂摸这两样点心有什么特别之处，竟值得金毛狮王亲自点名，就听到了“一壶茉莉”。上次她在茶馆随口点的亦是如此，心头一触，当下故作遗憾地摇摇头：“可惜没有霜顶含翠。”
“小丫头还挺会忆苦思甜。”青辰一笑，“那要上的这两样点心你肯定也喜欢。”
“啊？”
“肉松小贝和虎皮卷。”
宁柔没撑住，差点一口茶水又呛自己个半死：“还有这种事情？”
金毛狮王右手往心口一按，行了个龙瀛特有的点头礼：“这两种点心，取名和写菜谱的不巧正是区区在下，大概够格盖戳定论？”
宁柔面无表情道：“我咸党，抱歉了您呐。”
青辰好笑地顺势伸手撑住额头：“你这丫头，总是不服输也不低头，女孩儿家这样，着实很不可爱。”
言谈间，两道点心已经上桌，茶水也利索地换了水晶壶，一朵朵雪白茉莉开在茶汤里，悠悠曳曳的模样。
宁柔侧头，绞住一缕鬓边散发，那双七岁孩童的眼睛里有年纪不相合的冷醒：“我对阁下无所求，自然不必要曲意逢迎。若是哪天我开始存心讨好阁下，阁下才真要担心报应。毕竟，我这个人呐，从来睚眦必报。”
“若要你低头服软，就不能因为点儿别的？”青辰那筷子戳了块儿芳名“缠丝金铃炙”的肉松小贝，自然而然递到对面小丫头盘中，“除了情报交换之外。”
宁柔皱了皱眉，自己向来只喜欢如蟹粉酥这样的咸口点心，这金黄蓬松糕体之间卷着的一大口奶油一瞧就甜得发腻，对面这金毛狮王属实是拍马屁顺带还要补一记千年杀：“能啊，比如告诉我做什么生意赚钱，我铁定诚心诚意地向您道谢。”
绕了一圈又回到最初的起点，这个问题青辰已经提前明牌了自己答不上来，只得摇头笑道：“你呀你呀……真不知道彭景瑜那小子到底是怎么消受得起你这般性子的。”
不提这位还好，一提彭景瑜，宁柔心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的吃还堵不住阁下的嘴？”
她属实是幸存者偏差了，没留意到这其中的不合理处。若是等闲人物，又怎么会知道彭景瑜私下里对她予取予求？皇长子殿下固然往宁府经常走动，但哪回旗号不是打着找她大哥手谈？宁府七小姐固然生而不凡、落地而笑，亦有神女托生的流言在城中流传，但她与皇长子殿下年纪差距属实不算小，还真的甚少有人把这两者放在一个框里合影。
青辰仍在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吃吧，这道点心菜谱上有甜口做法亦有咸口做法，酒楼中若不指名甜咸便默认对半。”
“夹给你的那块，是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