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逃家
被迫携带小拖油瓶一枚体察民情的宁柔十分坐蜡。
毕竟是船新地图船新版本,自己新手玩家出泉水,出门身上没买装备没带眼,简直就是行走的三百块,也不知战争迷雾或者路边草丛里会不会跳出来什么妖魔鬼怪……咳,人牙子之流,二话不说麻袋兜头一套,那可就糟他娘的大糕。
更何况身上还挂了个技能没解锁的瑶,除了哭啥也不会那种。
她本意还是想听听民间对她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怎生评价,单看李氏那天抽自己的态度,想起那双心疼的泪眼,她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而宁柔只知道,自己爹是当朝左相,权势大概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二分之一,只有个右相可以跟她爹掰掰手腕,没了。
平日她在家中倒也有着意旁敲侧击打听自家处境的,往高里问亲娘亲哥,一概搪塞以“你小姑娘家家不需要知道这些”,往低里问侍女管家,一水儿是乐观积极的“左相大人英明神武国家柱石百姓爱戴”,可见宁府内部的愚民政策也践行得十分到位。
民间风评,自然还是得到民间去听。
宁柔给自己此行列了这么个中心思想,然后揣着袖里二两月例银子,准备先去茶馆喝个茶,再去酒馆吃顿饭,最后去青楼体验一下时代特色。
穿都穿了,不去青楼这等地标性建筑开开眼,算是白穿一趟。
豆沙包亦步亦趋跟着自家小姐,紧张得恨不能挂在她身上,走两步问一句:“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反观宁柔虽然也是头次上街,但有着多年古装剧看片儿经验,倒也不显太过慌张:“急什么,吃好玩好了再回去……你看那座塔,呵,真高!”
她小手一伸,指的正是城中的迎神白塔。
平时在自家院子里看到尚且觉得不过尔尔,越靠近,宁柔越发有那种游览名胜古迹还不用在黄金周排长队的激动感,不由自主脚下生风,想凑过去看看。
豆沙包赶紧小声提醒:“迎神塔咱们是去不得的,小姐真想去看,等皇长子殿下什么时候有空了带您去进去……”
宁柔很想跟她解释解释,这不是彭景瑜有没有空的事情,是自己被看管太严不能出门的问题:“我就是远处瞧瞧,又不是什么求神告佛的善男信女,那里头我还不信能比外头好看。”
这是实话,夜里流光溢彩的白塔恐怕就跟东方明珠一个道理,当你置身其中,踩着并没什么特异的地板砖石,心中的感慨绝不会比隔着黄浦江看到它的时候来得诗意。
有些东西啊,它就只适合远观,近了反而不美,宁柔很懂这个道理。
坐进城中最大的茶馆,宁柔特意挑了个靠窗看风景的好地方,又不耽误听人闲话,亦不耽误看街上风土人情。
龙瀛终年严寒,倒是出一种名为“雪顶含翠”的贡品茶叶,宁柔在家也喝过几次御赏的。看到茶单上竟也写了这项,她不由地伸指弹了弹这一行,问道:“雪顶含翠不是专供皇家?怎么咱们这儿也有的卖?”
茶博士往来各色人等看得多了,眼睛比宁柔的嘴还毒几分。眼看这两位小客人衣饰虽不是富丽华美的一挂,却处处可见精巧,问话的小客人尤其,气度绝非寻常人家养得出来。
宁柔这会儿还穿着练武方便的一身箭袖,卡在一个微妙的可以忽略性别的年纪。
茶博士赔笑道:“小公子好见识,雪顶含翠自然是上贡的茶叶,不过采摘遴选的时候,总有次一等的也在市面上流通。咱们这儿就是这种……您再细瞧瞧。”
宁柔定睛一瞧,好家伙,原来茶单上面写的是“霜顶含翠”。
茶博士殷勤道:“小公子不妨尝尝?八分色香的贡品同款,仰光城上下只咱们这儿有卖,也是小店招牌。”
宁柔摇了摇头:“一壶茉莉。”
她前世常自嘲自个儿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茶好不好,过了舌头都只是个解渴的玩意儿,何况她还有点儿茶敏,喝了浓茶就可以直接跟失眠挂上钩。
茶博士也丝毫不作色,对这种问完红酒价钱反手就买了瓶醋的行为见怪不怪,收了茶单殷勤高呼一声:“两位贵客茉莉一壶!”
宁柔收回目光,豆沙包紧张兮兮地朝她的方向挪了挪:“小姐……”
“我现在不想回去。”
这回小侍女居然不是再次念咒“我们回家吧”,而是说了一桩让宁柔心头一跳的事儿:“不是,好……好像有个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不比宁柔的悠然自得,豆沙包一路都紧张得近乎神经兮兮,她说有人跟着,宁柔也情不自禁紧张了一瞬。再一想,过度的紧张也难免会误会了刚巧同路的人,先别急着套上敌军的衣服。
宁柔不动声色,自顾自斟了杯清香茉莉,以眼角余光瞥向小侍女所指的方向。
离她们两桌开外,此时正孤零零落坐了一位客人。
客人面容兜在风帽里,被遮去大半,只露出口唇和颌下一圈儿淡淡胡茬。他接过茶单,果不其然也“咦”了一声,问道:“这儿还有雪顶含翠卖,督茶使是做什么吃的?”
听声音是个中年男子,嗓音沉稳带磁,颇为好听。
宁柔还是头次听到“督茶使”这个称谓,不禁怜悯地想古人果然闲得蛋疼,采茶也要专门设个官儿来管着。
茶博士只得赔笑,再次解释一遍:“咱们小本买卖,可不敢顶风作案,您再细瞧瞧?”既然客官能说到督茶使,必然知道国法明令禁止私售雪顶含翠,自家这在违法边缘大鹏展翅的行为就颇有风险,茶博士也不敢像之前对宁柔那样开口推荐。
风帽男也像宁柔那样定睛瞧了瞧茶单,嗤地笑了一声,低声说了句:“好家伙,霜顶含翠?贵店是不是还卖康帅傅?”
宁柔一瞬间如遭雷击。
就那种仿佛在危重病房里发现隔壁床友是老乡的惊喜。
茶博士不知这位客人哪来的这般感慨,继续赔笑:“客官说笑了,咱们这儿是正正经经的茶水生意。您要是打算往南风馆走,得过了这街头,往繁华里一拐,右手第二进就是。”显然这位土著将这话误解成了什么特别的人□□易。
南风馆……谐音梗,扣钱。
风帽男子“唔”了一声,茶单一合一推,似笑非笑:“待会儿的吧。一壶茉莉。”
现在宁柔信豆沙包说的话了,这人铁定就是专程跟踪自己俩人来的。
要不要过去对个暗号?宁柔自忖。
说什么好呢?
天王盖地虎,小鸡炖蘑菇?
智者不入爱河,铁锅只炖大鹅?
室内温暖,风帽男终于肯脱下风帽,露出一头灿金色的自来卷,侧过脸,有意无意往宁柔方向瞥了一眼。
宁柔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原因无他,这匆匆一面,愣是让颜狗又一次犯了那个大病,三观跟着五官当场离家出走。
什么跟踪狂?不存在的。
尽管是个金毛狮王,但那张侧脸颇具异域风情,高鼻深目,眼瞳湛蓝,看得出来肤质是天生的白皙,愣是后天造作出了淡淡一层细腻的麦色,正对了算半个运动少女的宁柔胃口。
没等宁柔反应过来,自个儿不听使唤的双腿已经带着她整个人儿端着杯子在男人对面坐定。
男人大约三十许模样,面相早已褪去青涩,自有一种从容自信的阅历感。那双湛蓝眼眸里塞满玩味,看着她的时候,像在看自投罗网的猎物。
——越发真像个金毛狮王了。
那边豆沙包误以为自家小姐要与跟踪狂当面对质,身为贴身侍女的职业道德盖过了害怕,当场抽着鼻子跟过来,大义凛然往宁柔面前一挡:“你要对我们家小姐做什么!”
这一嗓子愣是把宁柔在喉咙口打转的一句“天王盖地虎”堵了回去,金毛狮王也被这两个小丫头的连环上阵唬得一愣,随即低低地笑了一声:“小丫头,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不是我要对你家小姐做什么,而是她要对我做什么。”
豆沙包仍然摆出一副老鹰抓小鸡里头带队老母鸡的坚持模样,宁柔叹口气,从她身后探出脸来,顺手举了举带过来的半杯清茶:“冒昧相扰,连累阁下受惊,我以茶代酒,替她赔个不是。”
金毛狮王“哦?”了一声,尾音挑得老高:“小丫头猜得出来我是什么人?”
大哥您这题透得就差开卷考试了,这么多此一问是认真的么?
宁柔内心翻了个白眼,微笑,笑得十足腼腆含蓄:“当然。”
“说说看。”
宁柔一把将傻杵在原地的豆沙包按下,迎向那双玩味的蓝眸:“想来也知道。宁府不会穷到雇不起护卫,阁下这般形迹,自然是我家暗卫之流……”
金毛狮王刚咽下的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仿佛不敢置信这世界上有人开卷考试,还有自己这等贴心监考老师当场透题,竟然最后交了白卷。
时年七岁的宁府七小姐装傻充愣实在是一把好手,明知道这人是试探自己成分,索性直接假装麻瓜。眼看对方差点惊诧到嗞水,小姑奶奶甚至还笃定地向他一点头:“做得很好,回头我跟爹说一声,给你加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