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种下爱的毒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一户人家杀过年猪。
山村里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家杀过年猪都要请全山村的人到家里吃杀猪菜，热闹地庆祝一番。山村里虽然只有十来户人家，但全部人有说有笑地欢聚在一起，也颇有几分办喜宴的气氛。
还有那饭后的节目更加吸引人，众人会围坐在火堆旁，听那酒后爱绘声绘色地讲《水浒传》的大伯的精彩演讲。
说精彩，并不为过，他还能背出书中的诗来，书中的人物形象给他讲得栩栩如生，故事情节仿佛是他亲眼所见一样。
每每讲到精彩处，都有人互动着，有人发出爽朗的笑声。但他往往是在最精彩的时候就停止了演讲，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时，众人都知道该二叔出场表演《梁山伯与祝英台》了，只好意犹未尽地看着大伯，并会意地发出爽朗的笑声。
似乎这晚会节目时间早有安排，二叔早已准备好他那把心爱的二胡，清了清嗓子就开始了他的表演：“梁山伯走在回家的路上，唱道：势怀诗书志，不惧北风寒……”
他那如歌如泣的琴声和变腔换调的倾情演唱吸引着众人，都屏声静气地听着。时而有会唱的人也会跟着唱，也有人殷勤地为大伯和二叔添茶倒酒。故事告一段落时，众人都会报之以热烈的掌声，也有人大声叫好。这热闹的场景时常持续到深夜，众人才会意犹未尽地散去。
有二人精彩的表演，这山村的生活看似恬淡平和却又丰富多彩了。
前几天四嫂去过茶坪，贺利总是有意无意地去找四嫂说话，可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总是不提有关小萍的事，有时还会怪怪地看着贺利。贺利也不敢问，只得在心里思来想去，但终究没有想出一个对策来。这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竟像隔了一条银河般难以逾越。有时贺利想勇敢地去茶坪向小萍道歉，不管别人怎么看了，可是又不知该如何道歉。越想越后悔那天没有送她到家。
转眼到了正月初六，五哥今天请了几个人帮忙挑礼物去拜年，刚好四哥也要去帮忙。
四嫂因为要背小宝宝只好找贺利说道：“我今天要去茶坪拜年，你帮我背一下礼物好吗？不是很重。”
贺利心想：哪怕重又怎样？于是欣喜地答应了。
一路上，贺利顾不上看沿途的风光，也忘了疲惫。在心里默默地背着台词，不知不觉就到了虎头山顶。看着这让人伤心的地方，心里暗下决心，这次绝不能出差错。想着想着不一会就到了四嫂娘家，跟亲人打过招呼后，贺利迫不及待地对四嫂说道：“我出去走走？”
四嫂交代了要回来吃饭后，就笑着答应了。
贺利低着头向小萍家走去。路上碰到了几个人，心里想：反正不认识。当看到小萍家后就放慢了脚步，心里“砰砰”直跳。好不容易走到了小萍家的院子里，但并未看见小萍。
这时，三婶从屋里走了出来，贺利赶紧礼貌地上前打招呼。
三婶还认得贺利，高兴地把贺利迎进了屋子里。原来三叔也在家，家里还有几个客人，就是不见小萍。
三叔很高兴地跟贺利打着招呼：“今晚就在这里吃饭哦！”
“不用，我坐会就走。”贺利说道。
“不行，我听你四嫂说了，你过几天就读书去了，难得来一次。”三婶也说道。
正在这时，小萍去哪串门回来了，她很惊讶地望着贺利，仿佛做梦也没想到会这样。贺利傻笑着竟忘了问好。
“你来了很久了？”小萍过了一会才问道。
“刚到。”贺利轻声说道。
小萍没再多说，就面无表情似的走开了。
三叔三婶在忙着准备晚餐，小萍也在帮着洗菜，贺利不认识客人，坐在火铺上很无聊间回忆起与小萍相处的一幕幕，特别是她在虎头山顶说的那句”你怕什么？”让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煎熬。于是不顾三叔三婶也在，勇敢地走到小萍身边轻声问道：“我能帮你吗？”说完并不等小萍回答就主动帮小萍洗起菜来。
小萍诧异地看着贺利，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似的。过了一会才问道：“你今晚在我家吃饭吗？”
“在！”贺利头也不抬地说道。他竟忘了四嫂的交代。
小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更加诧异地望着贺利，仿佛不认识似的。
三叔三婶也惊讶地看了看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贺利脸更红了。
很快就洗好了菜，小萍招呼贺利一起到院子里坐了下来。
这时，小萍显得很严肃，并有些生气的样子。没有看贺利。
贺利一急，把在路上默记的台词给忘了。
“那天……我很后悔，对不起。”贺利不看小萍低着头轻声地努力背着台词。
小萍还是诧异地审视着贺利，显得有几分陌生，没有说话。
贺利见小萍没有原谅的意思，心里很是着急。
过了一会，小萍盯着贺利有些冷漠地问道：“你不怕了？”
贺利摇了摇头，低着头诚恳地说道：“我道歉，请原谅。”
“我没说你错啊？我还该感谢你呢。”小萍心里还在生气。但看着贺利那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又有些过意不去，转过身去说道：“没关系，吃了饭我带你去走走？”
“好！”贺利见小萍有些缓和，笑着说道。
这时他才注意到，小萍今天仍是上次那副打扮，头上依然戴着那个发髻，脸蛋似乎比上次更白晰了。
茶坪是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地势平坦。村庄坐落在盆地中央，四周全是农田，一直绵延到山脚下。在村庄前面不远处有一条用条石砌成的长长的，笔直的灌溉水渠，贯穿了整个盆地。这是一条主渠道，约有三四米宽，两米深，规模堪比小河，也或许可以跟长城比美。水渠两侧都有一条高于农田的宽阔的大路，但这里并不通车，是一个夏天纳凉，看风景的好所在，时常有人来渠边散步，玩耍。
吃过饭后，天色仍早，小萍带着贺利和几个小朋友来到水渠边，贺利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规模的水渠，感觉很是新奇，禁不住东张西望，早把那不愉快的事忘了。
“你没见过？”小萍问道。
“没见过，夏天这里肯定很凉快！”
“是啊，夏天很多人来这里纳凉，也好多人在这洗澡。过两天你去读书了？”小萍说道。
“是，初九去。”贺利说着又回头看了看小萍，见她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问道：”你还生气吗？”
“没有，我们到前面条石上坐坐？”小萍抬起了头，笑了笑说道。
坐在渠边的条石上，贺利想了想看着小萍很诚恳地说道：“我去了学校会很忙的，考完试我又来你家玩几天，也帮你收割稻谷好吗？”
“好。你要认真读书，不然你父母会失望的。”小萍认真地说。
“我知道，我只有这一次机会。”贺利想了想又说道：”我不想重复我哥哥他们的生活。”
小萍有点惊讶地望着贺利，一会，问道：“你不想回农村了？”
“不是，我是说我不想一辈子种地，做木匠活。”贺利赶紧解释道。
“那你去做什么？”小萍盯着贺利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贺利有些茫然地说道。
“你还读八年书。”小萍第三次重复着那句话，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贺利心里也想着：这确实很漫长，但还不知能不能考上呢。于是陷入了沉思中。
过了一会，小萍突然问道：“你们班很多女同学吧？”
“不清楚，我还没去过呢，是我爸去报了名。”贺利说道。
过了一会，贺利又脱口而出道：“我听说我同桌黄丽也在那个班补习。”
小萍一惊，盯着贺利问道：“漂亮吗？”
“漂亮，蛮高的。”贺利仍在沉思中，脱口说道。
此时，贺利想起了以前曾经常教黄丽做作业，帮她查《数学用表》和因为太久的三年同桌时间所产生的矛盾的事，也还想起了曾听她说那位全校公认的最漂亮的歌声很悠美的也是教自己音乐的杨老师在做她的家庭教师，教她古筝的事。心里思潮澎湃，也没注意看小萍。
“她家也是农村的吗？”小萍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不是，她父亲在县城什么单位，她妈呢……是什么干部。”贺利回忆着，还是没注意到小萍。
“你在想什么？！”小萍生气地问道。
“哦…我在想…去了学校后……要好好读书。”贺利看了看小萍，醒悟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骗我！”小萍紧盯着贺利，然后又笑了笑说道。
“我没……只要你高兴，你怎么说都行！”贺利着急，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开玩笑的。”小萍看了看贺利，笑着说道。
“你一定看过很多书吧？”小萍见贺利不开心，主动转移话题。
“没有，你想看什么书，我可以找同学借来给你。“说到书，贺利高兴地说道。
“不用，你看过《包青天》吗？”小萍笑着问道。
“看过一点，读书时还去看过几集录像呢。”贺利说道。
“有个人叫陈世美。”小萍“扑哧”地笑了一下说道。
贺利看了小萍一眼，忍住笑，在心里想着谁是女版的陈世美，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只想到了前些天大伯讲的《水浒传》里的潘金莲和潘巧云，想到那场景，偷偷地看了看小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可千万不能造次。于是忍住笑，假装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可不要学他哦。”
“他是男的！”小萍笑着盯着贺利说道。
“你会像他那样吗？”小萍见贺利不说话，半开玩笑地问道。
“我可没他那个本事。”贺利笑着说道。
“那就是想喽？”小萍半开玩笑地没完没了。
“我才没想呢，我还怕……那个……那个……”贺利结结巴巴，不知怎样说。惹得小萍哈哈大笑起来。
贺利尴尬地望着小萍，四目相对，贺利突然发现不生气的小萍虽然有些肥嘟嘟的，但有着万般柔情，无可言谕的美。于是脱口而出道：“你不生气的时候真的很美！”
小萍羞红了脸惊讶地看了看贺利，又见天色已很晚，并下起了毛毛细雨，风也更大了。便说道：“回去了，我姐姐还找你呢。”
两人回到家后得知，四嫂已来过，并给三叔家送了礼，要贺利在三叔家住宿，并约好明日在三叔家吃中午饭。
天色已晚，各自睡去不提。贺利躺在床上，仿如心里有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又想起了后天要去学校，睡梦中，他已回到了校园……
第二天早上，窗外传来阵阵“呼呼”的风声，天色有些阴暗，这天气说变就变了。贺利起床向窗外望去，天空中竟然飘起了小雪。一夜之间，远处的高山已是一片白茫，附近的田野里也点缀起了一朵朵不同形状的雪花。但院子里并没有明显的积雪。
三叔三婶已在屋子里忙活着，并在火铺中央的火炉里生起了火。
小萍也刚起了床，还是穿着那件蓝底的碎花布外套，蓝色的紧身长裤和那双白网鞋。她看到了贺利，哆嗦着说道：“下雪了，你今天回不去了。”
“小雪，不怕的。”贺利回答道。
两人洗漱后，小萍又回了她的闺房，可能在梳妆打扮着，贺利则在院子里欣赏起雪景来。
天空中依然飘着小雪。不一会，四嫂打着伞，抱着小宝宝走了过来，原来她是担心雪会下得越来越大，过来催三叔早点吃饭好赶回家。
因为农村信奉”七不出门八不归家”的规矩，明天是初八，后天贺利要去上学了。三叔三婶也知道不能挽留，早早地弄好了一桌香喷啧的饭菜。
饭后，三婶又提出了一大袋东西送给四嫂，四嫂再三推辞，于是三婶便叫小萍提着送到四嫂娘家。
大叔（四嫂的父亲）也早已备好了礼物，把贺利的背篓装得满满的。贺利看着有些沉重的样子，悄悄问四嫂道：“我们背来了又要背回去？”
“他们一定要送啊！你就背吧。”四嫂笑了笑说道。
天空中仍下着小雪。在众人的欢送下，贺利背着背篓跟在四嫂后面走上了回家的山路。小萍因回家的一小段路相同，便送到了小村旁的一个岔路口停住了脚步，依依不舍地望着贺利。贺利也回头望着小萍，不知该说什么。小萍小声说道：“你要好好读书！”说完低着头滴下了几滴泪水。
“好！你保重！再见！”贺利看了看小萍说道。并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后转身走向了前方。
一路上，贺利不住地回头张望，见小萍仍站在原地，她那柔弱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逐渐消失在风雪中。
不久，又到了虎头山顶。贺利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去，只见天空中雪下得越来越大，虎头山一片雪茫茫，在雪花纷飞中，茶坪仿佛也瞬间淹没在了白雪中。在那依稀可辩的小村旁，似乎，有一位身着单薄的蓝底碎花布外套的小姑娘柔弱地站在风雪中，哆嗦着眺望着远方，寒风吹起了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