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战场
走之前，裴寻避开两个老人，把钱袋放在了屋子里。
老人其实也没啥好带的口信，他们捎的话很家常，只有一句。
“等仗打完了，让他记得回来吃饭哩。”
自己的孩子死在了沙场上，这是没办法的事，两个老人孤单久了，渐渐也就把那个年年来看他们的小伙子也当成儿子来关心了，总是记挂着他。
裴寻点头应下，便和苏汐一起离开前去营帐处。
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昨晚的事情。
裴寻虽然喝醉后不记事，但是他一醒来就察觉到储物戒里盒子的封印被打开了，苏汐应该也没想避着他，放得极其随意，几乎一看就知道被动过。
他其实是想找苏汐聊聊的，又不知道怎么张口，干脆就保持沉默了。
边疆的沙土干燥，风里带着灼热的气息，好在天变快，早上的烈日已经被乌云遮盖。
天边黑压压的一片，自带压迫感，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氛围。
修仙界和凡界定过规矩，他们不会擅自插手凡界的事情，苏汐和裴寻便在交战处选了块高地，没有下去。
两军对垒，战旗飘扬。
厌璃一早就察觉到了两个人的气息，毕竟她也有灵力，对修士的察觉度会比凡人高，见两人没有插手的欲望，这才松了一口气。
以裴寻和苏汐的实力，要是真插手，这仗就不用打了，这可不一定是好事。
先不说公平不公平，修仙界的修士插手那便是改了国家运数，是大忌。
战鼓咚咚咚的被敲响。
所有的士兵都像绷紧脊背的猫，蓄势待发。
“冲啊——”厌璃举起长刀，仰天一声令下。
“冲啊——”
“冲啊——”
无数的声音回响在旷野，撞在远方的石头上，又反弹回来，气势如虹，威震天地。
这是很难用言语去描绘的震撼场面，任何繁杂华丽的语言都无法展现无数人抛弃生死，冲往战场的模样。
在那一瞬间，那些他们素未相识的士兵似乎都变得丰满起来，仿佛透过那些士兵，就能看到一家一户的灯火炊烟。
那是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家国天下，烟火人间。
他们也许很渺小，很普通，没有出色的武力，没有惊人的才华，但是在那一刻，他们却比任何人都要伟大。
就算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战士两个字，落在他们身上，便是无冕的荣耀。
苏汐突然就想起了一开始她走进军营的时刻。
想来那个时候她拿出国师令，厌璃却没有按照礼数出门迎接，一定是把她当成了京城的高官吧。
事实上，厌璃很讨厌那群坐在京都华贵马车里的达官贵人，这种不喜在他们把战争的伤亡当做一个普通的数字，挥挥手让她退下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因为高阁之中的贵人们并不认识肮脏下贱的士兵，他们是贱民贱命，不值一提。
但是对于厌璃来说，她和他们一起喝过酒，猜过拳，她知道谁家有八十岁老母，也知道谁家有未断奶的娃娃。
在紧张而匆忙的战事之中，他们会聚在一起，聊聊谁家孩子可爱，聊聊哪个兄弟还没娶媳妇儿。
让厌璃记忆最深的两件事，发生在她刚当上将军的时候。
她在夜晚和兄弟们围着燃烧的火柴聊天，一个憨憨的少年被聊的脸通红。
她一问才知道，这小伙家里给定了亲事，是个特温柔的姑娘，在家里等着他打完了仗回来成亲。
当时厌璃怎么说得来着？
哦，她当时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道：“等这仗打完了，我特批你回去成亲！”
那小伙也是个害羞的，燃烧的火光映着他红着的脸，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小声和她道谢。
后来？后来他死在了那一场战争里面。
还有一个，一直跟在她左右，家里有个三岁的奶娃娃。
他就经常和厌璃炫耀他闺女。
“俺家那闺女哟……奶呼呼，咱这大老粗都搞不明白咋这么嫩。”
“俺回家都不敢抱，怕把她给捏坏喽！”
那个时候，厌璃就会恍惚片刻，她会想到她的父亲。
也不知道她老爹在军队里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炫耀她的。
毕竟她还会舞刀弄枪呢！
那个士兵时不时就会想娃想到唉声叹气，但是那个时候，厌璃已经怕给承诺了。
她对他说，要是有时间，就抽空回家多看看吧。
后来啊，后来这个人也死了，是她去看得他家娃娃。
真的白乎乎的一个团子，拉着她的裤腿，应该刚刚学会说话，奶声奶气地问她要爸爸。
她不能把她的爸爸还给她，她只能从她的私款里尽力多拿点抚恤金给她们。
她听见他的老母在那哭嚎：“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没了你我们怎么活啊……”
她听见他妻子的呜咽。
只有他的女儿，那么大一点，几乎没见过她的父亲几面，眨着一双乌黑的大眼，嗦着手指茫然地看着大人们哭。
天不怕地不怕的厌璃是从那个时候起，真正意识到自己害怕什么东西。
她害怕死亡。
也许从她父亲战死沙场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害怕了，只是忙着求生，刻意忽略了这种感情。
她害怕老母失去孩子的哭嚎，害怕妻子失去丈夫的呜咽，害怕孩子问她要爸爸。
然而当她去京都禀报，希望获得更多抚恤的时候，那个尚书怎么说的？
他说，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
几个人？那是上千的将士！
厌璃暴脾气，当时气得甚至想要提刀砍死那个尚书。
可是不行，她得忍着，哪怕伏低做小，她也要要来抚恤。
她身上担着的，早就不是她自己了，是成千上万的英魂，是千家万户丧子丧父的家庭。
那点在达官贵人眼里的破钱，是那些家庭的生计。
她得忍着，把钱给他们要过来。
那是该属于他们的钱。
那个尚书被人暗杀的时候，厌璃几乎想要仰天长笑，她开了两坛子酒，一醉方休。
痛快啊。
多行不义必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