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第 564 章
当然, 那都是日后的事情。
起码在今日,在这一刻,他们都能和气平静地共处一室。
如此一番礼见过后, 净涪心魔身与一众人族大宗师便各自在坐席上落座。
“那么, 今日这一场玄光界天地的人族共议, 便正式开始吧。”净涪心魔身道,“为我人族长盛无衰计, 诸位前辈今日尽可以畅所欲言, 不必有任何顾虑。”
听得净涪心魔身这话,正堂中各处分坐的诸位人族大宗师面面相觑一阵,也不拖沓, 当即就有人开口说话。
“敢问净涪, 这一场人族共议的结果,可是只局限在玄光界天地里?”
这个问题,净涪心魔身早前就已经有过答复,不过那都只能算作私底下的。明面上净涪心魔身确实没有有过准确的说法。
“自然不。”
净涪心魔身一点不介意在众人面前再回答一次。
他面色平和。
“此番的人族共议, 或许因为环境、时机与时间的问题,仅仅只有在座的诸位前辈出席, 但这一次人族共议的结果,也将会与玄光界天地这边的反馈一道, 成为日那后触角遍布我整个人族、维系我人族族群社会稳定的体系所参考的大体资料。”
“也就是说, 如果我等这一次共议的结果能在玄光界天地里取得不错效果的话,这一套由我等共议而定下的方案, 基本上也会成为日后我人族社会体系的基础体系。”
“即便再有更多的变化与调整,也都会在我等共议的结果上做出修改。所以,万望诸位能够竭尽全力。”
听得净涪心魔身的答案,正堂里的各家人族大宗师都更端正了面容。
“听净涪同道的意思, 是准备将现如今遍行于诸天寰宇各方人族的儒家学说尽数推翻?”
听见声音,净涪心魔身放眼望过去,便看见了一道挺得笔直的背影。
只是在这一道背影映入净涪心魔身眼眸之前,他最先看见的,还是这位大宗师的一身浩然正气。
毫无疑问,这位是儒家的大宗师。
而这会儿,这位儒家大宗师正用厚重深沉的目光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净涪心魔身仍然平静。
“自然不会。”他道,“儒家的学说与道理,也是我人族中极为璀璨的思想与文化。”
“既然儒家的学说与道理都是源自我人族,又着落于我人族,儒家的诸位学子更都是我人族,儒家的学说也好,儒家的诸位学子也罢,自然也都能在我人族中光明正大地发展。”
顿了一顿,净涪心魔身望入那位儒家大宗师的眼睛,道,“儒家学说与思想有其局促之处,也有其辉煌之处,我等既是要为人族寻找一条长盛无衰的道路,自然也当接纳儒家学说与思想辉煌灿烂的那一部分。”
“我等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何况,孔圣的礼虽然有一些问题,但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人道伦理、勤学精进,却都是没有问题的。”
孔圣的礼毕竟也是从人族族群中来,源自人族族群的道德、伦常和知识,乃是人族族群自有,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浸入了人族的骨骼,成为人族族群的脊梁与肌理,岂能一刀尽数剜去?
真要是下狠手将这些剜去了,人族族群怕是当即就会陷入大乱里去。
那位儒家大宗师仔细听过净涪心魔身的回答,缓慢地点了点头。
对于他的此番回答,这位儒家大宗师又或者是堂下各位儒家大宗师到底满意与否,净涪心魔身都已不太在意了。
即便此番说是人族各家法脉共议,可海纳百川、融汇十方学说思想长处以引领人族族群脱出思想桎梏的基调,净涪三身根本早就已经敲定了。
如今的人族各家法脉共议,不过就是在这样的基调之上,真正将这个基调着落到实处而已。
当然,在这个基调上,让人族各家法脉能减少纷争与碰撞,增进各方理解和对未来人族族群那一套社会体系的认同,好让人族各家法脉不至于太过抵触未来那一套社会体系,也是净涪三身促成这一场浏阳城共议的目的。
参加这一场浏阳城共议的人族各家大宗师对净涪心魔身的目的也都心知肚明,所以这会儿,在那位儒家大宗师之后,也有更多的大宗师打开了话匣子。
“净涪同道,既然我等这一次共议,是要融汇各家学说与思想,那么下九流呢?”
“下九流的学说与思想又待如何?”
“下九流,下九流的话话说,下九流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学说与思想吗?”
“下九流没有他们自己的学说与思想,他们有的,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技巧与手艺”
虽然净涪心魔身仍然是这一次人族共议的中心,但打开了话匣子的各家人族大宗师也不是就只与净涪心魔身一个人交流。
他们倾听着这堂中各位人族大宗师的观点,不时给出反应。
或是点头,或是摇头,或是在沉吟思量过片刻后,也发表自己的观点。
过不得多时,这一处特意被扩张过的堂屋中,便成了一处热烈又激荡的地方。
每一个人都在发表着自己的观点,每一个人都在聆听着旁人的观点,每一个人都在快速地思考着。
自景浩界天地里遥遥往心魔身这边看来的佛身只觉得眼前处处皆是精神与思想的火花,虽然微弱,虽然还守着某种莫名的分寸,却也照亮了这一片混沌地界。
净涪佛身的目光不觉晃了晃。
然而净涪心魔身却没空理会他,他也陷入了这一片火花的汪洋之中,双目亮得摄人。
“猫有猫路,鼠有鼠道,下九流所以会成为我人族各家的一部分,自然也是因为他们有着他们自己的优势与实力。”
“而且,可莫要忘了,‘下九流’这种难听的称谓,说来还是被儒家的‘礼’落定的。若抛开了儒家‘礼’的贬低,人‘下九流’又有什么地方是对不起我人族族群的?”
“但你们也不能否定,那些原本被黜落在下九流里的职业,不单单没有他们自己的学说与思想,甚至还多有祸害之处”
“呵,下九流的职业为什么会出现?因为我人族需要它们的存在!如果真想让下九流的职业蜕变或者消失,那就得从根本上做出改变,否则你等便是说得再多,也不过是空谈!”
“下九流都是最下等的社会底层,专供贵人娱乐消遣。想要动摇下九流,除非彻底破去社会层级的划分”
“破去社会层级的划分?这太难了”
“是很难,毕竟生灵总会根据实力的强弱、资源的多寡、学识的厚重浅薄等等,划分出强弱与尊卑。而一旦有了尊卑,生灵本身混沌的欲望就会宣泄到更弱者的身上”
“所以得劝学,得传播道德,得引导生灵克制”
“我等这一回共议,如果只是商讨社会体系的问题,怕是不会有多大的用处吧这诸天寰宇中,总是强者为尊。倘若为着我人族社会体系的稳定,而削弱我人族族群的实力,我人族想要的长盛不衰,也就全成了一副空谈了”
“确实。所以我等除了讨论维系社会稳定的基础体系外,还得同时兼顾族群的实力,若是能让强者更强,弱者也能在族群的帮助下发挥出强大的实力,那就最好不过了”
“很难”
“难自然是难的,但如果不难的话,这事情哪里还会拖到今日,又如何会落到我等头上来?”
“既如此,那即是说,我等除了要让我人族族人的精神富足,社会稳定,还需要让他们能够握有相当的自保和防御力量?”
“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等是需要多分一些心力着落在墨家上了。”
“墨家?”
“墨家”
“也对,墨家的攻系与非攻系,可谓是将技艺造物力量发挥到极致的人族支脉了”
“只是墨家的话,大概还是不太够。墨家的技艺造物,也是很讲究悟性与资源的。”
“但你们也得承认,墨家的技艺造物确实可用。”
“可用是可用,可是”
“我说,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等这一次共议,乃是要成海纳百川之势,乃至融汇百家学说技艺之所长,以促成我人族长盛无衰的未来?你等在这里争论这些,不是又落入了桎梏去?”
“对,阁下提醒得很对,我与这位同道居然都没有察觉,着实很不应该”
“那么,除了墨家以外,我觉得道家也可以帮着搭把手。”
“道家?同道说的是道家的符箓之术?”
“不错,道家的符箓之术应该能补足墨家诸多技艺造物的不足。”
“听起来,也确实很不错。但真正做起来,只怕难不瞒各位同道来说,我等墨家也曾仔细专研过这部分的内容,可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那好办,你墨家去找一找道家的各位同道就是了。”
“确实,不论你等墨家先前的钻研到底是为了什么失败,但在道家的符箓一道乃至阵法一道,你们墨家再如何也很难及得上道家的各位同道”
“就是,说不得拦下了你们墨家各位宗师的问题,在道家各位同道手里,根本就翻不起浪花来呢?”
“往常时候,即便你墨家和道家同是人族,也很有些交流,可到底是各有道统,很多知识与神通都不会流通出去,但现在不同了”
“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道友你须得把握住才好”
“多谢诸位同道提醒,我这便过去问一问。”
“同去,同去”
除了墨家与道家开始技艺造物与神通法术之间的交流以外,儒家与法家、史家、商家也凑在了一处,就人族社会的体系讨论起来。
“只凭礼,只凭道德,根本就不可能维系住族群社会的稳定。还需要有法”
“法倘若太过严苛,动辄得咎,不说很可能会成为有心人迫害他人的手段与武器,也会囚锁住人的手足,做起事情来难免会束手束脚,所以我认为,法也得有容情之处”
“法若都有容情,那我等族群,又该如何去真切地保护族人?全都成了一纸空文了”
“但法如果太过严苛,法也就成了枷锁了”
“成了枷锁也总比没有枷锁来得好吧”
“可我等不是还需要有在诸天寰宇各大族群中保护住自己族群生存与尊严的能力?倘若我人族自己给自己套上了枷锁,又怎么去发展、积蓄独属于我人族的力量?”
“沾染我无辜族人血腥的力量,如何能成为保护我族群的力量?那边墨家和道家的诸位同道不是正商讨着如何联合起来开发更强大更精妙的技艺造物?让技艺造物来壮大我人族族群,护持我人族族群?”
“有墨家与道家诸位同道的成果,难道还不够?非得要用我人族无辜族人鲜血浸染出来的力量?”
“墨家与道家诸位同道不过这会儿才开始真正合流,想要他们拿出成果,还有得等。谁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够拿出来呢?倘若一直都不见成果,难道我人族就要只凭如今的力量立足诸天寰宇?”
“只凭如今的力量立足诸天寰宇有什么问题?我等如今不还是诸天寰宇中有数的几大强族之一吗?”
“我不知道,阁下居然还是这般天真的?哪怕我等如今是诸天寰宇中有数的几大强族之一,这诸天寰宇中我人族就能够一直安稳了?要知道,我等人族族群如今可是诸天寰宇的霸主族群。是霸主!你知道这诸天寰宇里,到底有多少强大族群时刻盯着我人族,要将我人族从这个霸主位置中拽下来,甚至是推入深渊里去吗?”
“是所有曾经的霸主族群。”
“龙、凤、麒麟、巫、妖”
“这些族群,哪一个又是等闲之辈了?”
“也就是他们之间各有恩怨牵扯,我人族又天时、地利、人和、实力俱全,才能够抢占先机而已。”
“我人族族群,并不能高枕无忧”
“还有,大道唯争,天地乃是烘炉,众生都得在烘炉之中拼命,我等所能做的,不过是拼尽全力赠予我同族一点温柔,好让这天地间的争斗不那么酷烈罢了!可我等真的就能完全让我等诸多同族生活在安宁富足的平和世界里?我等真就能将一切酷烈与森寒封锁在族群之外?”
“不能!我等不能!”
“我等做不到,我等还需要有真切明悟这道理之后还能一肩扛起责任、护持住偌大族群的后辈补充和支援,所以,他们也需要见血,也需要磨砺”
“这天地,不只有清正,也有歪曲;不只有光明和暖,也有黑暗森寒。他们终究需要成长,需要直面这些混浊且恶臭的东西”
“需要成长,需要直面,难道就要让他们浸染进这些混浊恶臭里面,生生将自己的心性与面目扭曲?!”
“若真是这样,道友以为这般培养教导出来的族人,最后会将他们的刀锋指向哪里?”
“一旦这些族人将他们的刀锋指向我们的族人,我等所坚持、所努力的一切,又还剩下几分意义?!”
“但如果法太过严苛酷烈,还没等我等将族人培养教导出来,那刀锋就已经直接劈向我族人,这般的结果,又哪里有什么意义可言?!”
“法确实不可过严,毕竟这天地万灵,尽皆于寰宇中自由生长,可见天地钟爱,倘若我等族群所立下的法过于严苛,那岂不是与天道相悖?不妥,不妥”
“天地原无法,唯有道,倘若天地众生尽皆依从天道,我等又为何修行,为何拼尽一切要为我人族族群铸就长盛无衰的未来?!天道四九,生机一线我等修士乃至生灵,依附天地而有别于天地,所以才有法成”
技艺与造物、思想理念乃至道路都在这堂中碰撞,爆发出激烈的火花,手段与分寸也不曾例外。
“我觉得这里有所不妥,我等不应该往这个方向走,这个方向还是太过局限了,应该往这边,这边才算是敞亮,有无数可能”
“但这样会不会太过中庸了,我等到底都是想要有一个结果的,如今这样,怕是回头还得再等待,且还不知道要等上多久才会有结果”
净涪心魔身,包括这堂中原本坐定的人族各位大宗师如今也都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坐席,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不断地争论。
净涪佛身偶尔抽空转过心神,对玄光界天地浏阳城这里的氛围也很有些眼馋。
毕竟,他修持的道是智慧之道。
虽然他的道更倾向于清静的方面,但这里激荡又汹涌的智慧火花,仍然是净涪佛身道途的莫大补充。
或者说,这些根本就是净涪佛身道途的修行资粮。
不过净涪佛身更清楚自己当前最应该做的事情。
反正有心魔身这个净涪在,佛身完全不需要担心会错失这些修行资粮。
于是他只是每每抽空往玄光界天地浏阳城那边瞥去几眼便罢,从来不曾多做些什么。
可即便如此,净涪佛身在梳理、维系景浩界天地情况的时候,也渐渐地腾出手来了。
‘法吗?’
挤出来的那一点心力,净涪佛身也从来没有闲置,而是时常琢磨着。
因为诸天寰宇中仙神驻世的缘故,因为各部人族族群里王族血脉、资源都远胜寻常族人的关系,这人族里法家的境况完全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不然呢?
往外不能约束仙神这等强者,往上甚至不能囚锁、审判天子和大夫这等贵族,这样的法有什么用?
就连净涪三身
净涪本尊倒还罢了,他时常隐迹参悟本性灵光,不论是景浩界天地的晋升还是玄光界天地这边的浏阳城人族共议,他尽都交托给了佛身和心魔身,旁的无关紧要的事情,怎么能指望他?
佛身也一样。
他在景浩界天地这边耗费了太多的心神与精力,剩余不多的那点余力也都尽数耗在了心魔身身上,只关注心魔身行事是不是还在底线之内了,哪儿还有更多的心力去留意这些事情?
至于心魔身
心魔身秉持净涪恶念分化,恶念纵意,不喜束缚,天然便对法存了莫大的恶意,自然是连分一眼过去都觉得厌烦的。
是以直到这个时候,净涪佛身方才真正地注意到了“法”的理念与学说。
‘若令法遍行于天地’
净涪佛身眼睑一落一抬之间,仿佛有一幅幅影像在他眼眸中流淌而过。
凝聚着法的道则锁链刻入天地,便有法令无端显化,众生也因此有了律章,但有越线,天地便即有惩戒落在众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