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第 536 章
心魔身对佛身笑得一笑, 自又低头翻看他手中的《人族演史》了。
事实上,他也没能将更多的时间花费在这一部书典上。不过堪堪再翻过一页,天光就已然大亮了。
而明面上承接着净涪佛身身份的心魔身, 是要做早课的。
眼见得时间差不多了,净涪心魔身合起手上的《人族演史》,将它重又安稳放在了案桌中央,自己还在蒲团上坐定,结印诵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衹树给孤独园中, ”
跟随在净涪心魔身身侧, 想要时刻聆听他教导的一众玄光界天地生灵听见自净涪心魔身那边传来的动静, 俱各端正心神, 也伴着净涪心魔身做早课。
早课还如往常时候一样, 很是顺利的结束了。但净涪心魔身却还坐在蒲团上, 凝神皱眉,仿佛在苦恼着什么。
周遭的一众生灵原本还为净涪心魔身今天的反常奇怪,可抬眼看见上首净涪心魔身的脸色,各自面面相觑得一阵,到底是没人胆敢打扰,默契地安静退去, 将这个地方留给了净涪心魔身。
直到得距离净涪心魔身远了,这些生灵们才敢低声地与身侧相熟的同伴交谈。
“今天净涪老师很有些反常”
“确实,往常这个时候, 净涪老师都会再问一问我等昨日里的学习、修行情况, 今日里却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昨日晚课以前一切都是正常的, 没听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们看见了吗?净涪老师身侧那个案桌”
“真当我等都是瞎了?那案桌分明是被净涪老师自己收拾出来摆放在那里的,而且案桌上面的那三件东西”
说到这个事情上,有生灵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人听了去似的,“很不一般。”
见同伴这般郑重,另一个生灵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哪儿不一般?你能看得出来?”
至于所谓的隔音屏障什么的
虽然这点小法术他们确实也能用出来,可这会儿他们都追随在净涪老师身侧,净涪老师神通广大,倘若他们将隔音屏障支撑起来,岂不是就明晃晃地告诉净涪老师说,他们这会儿正要说些隐秘事情,不好叫净涪老师听去?
真要是这样,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只做平常呢。
起码,平常时候即便他们这些人各自凑在一处说话,净涪老师也不会太过介意。
听得同伴问起这个,那位生灵皱着眉头沉吟半响,才找到了合适的用词。
“首先,净涪老师对待那案桌上的三样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的,想来你也看得出来。若它们只是平常的话,净涪老师必不会是眼前这副态度。”
旁边另一人飞快点头,用眼神催促同伴继续说下去。
“然后,那案桌上的三样东西”说话的那个生灵几乎是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然后才继续道,“如今我等看过去,似乎只是寻常,没有灵光、没有道意不说,甚至连一点稀薄的灵气都没沾染上去,明明白白的俗物模样。”
旁边另一个人皱眉,“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那三样东西,并不真就是我等此刻眼前所见的模样?”
那同伴便点头,他异常的肯定,“我没能发现它们的端倪,但我隐隐能够感到一种仿佛被镇压的恐惧。”
“镇压的恐惧”
两个人再不说话,只各自站定,遥遥面向净涪心魔身所在。
他们甚至都不敢看向净涪心魔身身前的那个案桌,目光错过去,仅仅只是落在净涪心魔身身侧。
似他们这般生怕冒犯、触动了什么的生灵,并不只得这一个两个,而是几乎占去半数。
而所以只占去他们总量中的半数,细说起来还是因为剩下的那半数生灵之中,其实都是才跟随在净涪心魔身身边不久的新人。
因着净涪心魔身摆放出来的那一书、一剑、一尺的缘故,大清早的,这些生灵做起各自的事情来,也总有些心不在焉,效率比起往日时候不知差了多少。
净涪心魔身对身侧那些生灵奇异氛围不太在意,仍旧皱着眉头坐在蒲团上,仔细思量着什么。
幸而过不得多时,就有人从道路的尽头走了过来,甚为客气地与他们见礼。
一众散在各处的生灵们见得,都有些愣怔。
他们暗自交换过目光以后,便推出了一只纯白色皮毛的灵兔,“阁下是?”
那人仍是很客气,见得这个灵兔上前,面上不见异色,带笑回答道,“在下是我玄光界青山书院的掌院,听闻有贤者在此地驻留,便冒昧前来拜见。不知那位贤者现在可在?”
灵兔心神微动,面上也是平常,“掌院说的贤者,可是净涪老师?”
那青山书院的掌院听得,点头道,“原来是净涪和尚,在下失礼了。不知”
那灵兔摇头,“掌院来得不巧,净涪老师先前做早课的时候,似乎是心有所悟,如今仍在那里参悟。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能接待掌院了。”
那青山书院的掌院看着很有些惋惜,“原是这样。”
他沉吟一阵,似是在剖白,又似是在梳理情况。
“净涪和尚是大修士,他心有所悟,也不知到得什么时候才能出关。这样的话”
这个掌院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灵兔,端正问道,“不知我可否在侧旁稍作护持?”
灵兔听得一怔,面上几乎是立时带出了几分疑惑。
那掌院就道,“如今玄光界天地各处都不甚太平,听诸位所说,净涪和尚先前是在做完早课时候忽然心有所感,显然没能来得及腾出手来布置种种保护手段。而诸位”
“以诸位的境界与实力,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怕是未必能保护得了净涪和尚。”
他顿了一顿,诚恳地看着各位簇拥着他明显族群不一的生灵,道,“有我在的话,总能帮上一些忙。”
众位生灵都犹疑了。
倒是那只灵兔很快便有了决断。
他对面前的青山书院掌院摇头,“掌院的好意,我等心领了,只净涪老师此刻的状态不明,我等却是不能就此答应下来,就多谢阁下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那灵兔还端正又客气地与这位掌院躬身拜了一礼。
其他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簇拥成一团、将净涪心魔身所在严严实实挡去的各位生灵也都是端正了神色,同样客气周全地躬身与青山书院这位掌院拜了一礼。
“多谢阁下。”
那掌院见得,暗自叹了一口气,面上也只得道,“如今情况特殊,诸位确实是应该更加小心,是我冒昧了。”
他低了头,从袖袋里摸出一份拜帖来,双手递予他面前的灵兔,与他道,“今日打扰,但还劳烦你将这份帖子送予净涪和尚跟前。”
拜帖而已,他们跟随在净涪老师身边行走的时候,也不是就没有帮着转交过,不算什么。
灵兔点了点头,双手将拜帖接过。
“掌院请放心,待净涪老师醒转,我必会将这份请帖送到净涪老师面前。”
“多谢阁下。”那掌院笑了笑,从身上袖袋里又摸出一个匣子来,送到灵兔面前。
这当他是什么了?又当净涪老师是什么了?!
灵兔脸色一肃,便要拒绝。
那掌院却又是将匣子往灵兔面前送了送,“不过是一点谢礼,不值当什么,阁下尽管收下就是了。”
灵兔面色不动。
那青山书院的掌院很有些无奈,便低低道,“接下来诸位怕是还有得忙的,我这不过是一点小心意,略略给予诸位一些帮助而已,并没有什么目的”
灵兔和其他族群的生灵将这位掌院的话听得清楚,面上的神色俱各一顿。
什么叫做,接下来诸位怕是还有得忙?
那青山书院的掌院却不再多说了,他对灵兔笑得一笑,手里的木匣子便落在了灵兔手里。
也不等灵兔或者这周围其他的生灵再说些什么,那掌院便退后一步,与他们拜得一礼,转身离开。
拿着木匣子的灵兔才刚刚回过神来,眼前却已经不见了那掌院的身影。
灵兔耳朵抖了抖,回头看向身边站过来的同伴。
“那个书生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灵兔问道。
其他的生灵也各各摇头,不甚明白。
但也有相当一部分生灵眸光微动,神色稍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灵兔一一看过去,目光忽然一动,悄然转过被他们簇拥在中央的净涪心魔身,以及净涪心魔身身侧不远处的那个案桌。
和那些东西有关吗?
可即便他们已经猜到了些缘由,也到底是找不到人细问,而且他们在接下来的相当一段时间里,也确实就是像那位青山书院的掌院提醒他们的一般,忙碌至极,压根儿就腾不出时间和心神来琢磨更多。
拜帖、拜帖!
一张张的拜帖被一个个面容陌生、衣着姿态各各不同的修士送到他们面前,拜托他们在净涪和尚出定以后帮他们递送到净涪和尚面前。
到得从外间找来的人影渐渐稀少,时间也已经是过去了整整四天。
终于能够趁着空闲喘一口气的灵兔用哆哆嗦嗦的手从身上扒拉出一根萝卜,塞到嘴里。
可这哪儿是咬啊,不过就是含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而已。
旁边有老龟从厚重龟壳里探出头来,见得灵兔这般精疲力竭的模样,又看看他那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垂落下来的两条长耳。
“你也是辛苦了。”
老龟同情地道。
灵兔连眼珠子都不动一动的,就仿佛没听见老龟的话。
明明是这般的冷待,老龟却一点也不生气,他只摇头,“说来你们也是的”
老龟目光在更多萎顿的生灵身上转过,才回到灵兔身上,“即便那些修士都不好招惹,你们也用不着这般急切吧?”
非得将自己折腾成这样么?也不差那一点时间。
灵兔这会儿却是给了一点反应,他缓慢地摇了摇头,用磨着萝卜的含糊声音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不急,但他们急啊,明明都是境界不差的修士,明明猜到时间上还来得及,却总是怕落在旁人后头,非催着我们”
老龟听得摇头。
可要叫老龟再劝说灵兔,说些什么反正有净涪老师在他们身后,哪怕是他们怠慢一些,那些修士也不会与他们计较的话,老龟自己也是做不到的。
老龟静默一阵,吐出一口水光拢在灵兔这些都累瘫过去的同伴身上。
尽管这一口水光的恢复力量相当不错,能轻易补足这些同伴被耗去的精力与心力,可也是不能消去这些同伴心头积攒的倦怠的,老龟很清楚。
不过,总是聊胜于无吧。
灵兔懒懒地浸在水光之中,长耳偶尔动弹,看着很是享受。
可莫看这四日时间里,招呼上门来的人、接下送来的拜帖的同伴中没有老龟,就以为这四日里老龟能够躲一躲清闲了。
不能的,在他们这些同伴负责接待来客的时候,却是如老龟这般的同伴接过了看护净涪老师的任务,仔细布置,不叫任何人能轻易越过他们,打扰到中央处的净涪老师。
老龟他们也并不轻松。
不过就是表面上瞧着,比他们这些心疲力乏的家伙好一些而已。
而也正因为老龟其实根本就是虚有其表,那道滋养灵兔这些生灵的水光支撑不了多久就无声消散了。
灵兔一点不觉得意外。
他动了动身体,让自己正面面对老龟。
“这些天我们忙碌的时候,可有外人从我们这里摸过净涪老师那边厢去?”
老龟也在调匀气息,但回答灵兔的这些简单问题,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倒没有。”老龟道,“那些外人难得的安分收礼,没有一个试图直接接近净涪老师。”
灵兔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才道,“那就好。那么,那些新赶过来要似我等一般追随净涪老师的家伙呢?”
老龟道,“也是一般,没见有任何挑衅动作,我们怎么吩咐怎么告诫的,他们就怎么做,一点都不好奇。”
“你的意思是说”灵兔看定了老龟,“那些新来的,太过安分了?”
老龟点点头。
灵兔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问道,“那你觉得,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老龟似乎也已经仔细想过,这会儿灵兔问起,他便回答道,“那些新来的生灵所以会那般安分,或许单纯只因为净涪老师的声名,但也有可能是因为”
老龟的目光落到了各位同伴面前厚厚堆起的拜帖。
“那些这几日来找到我们这里的那些人。”
灵兔听得,想了一阵,也赞同地点头。
“净涪老师的声名确实很是响亮,而且这几日时间里找过来的那些家伙”灵兔道,“也没几个是简单的。”
老龟不说话了。
灵兔又歇了一阵,才爬起身。
他站直身体,几口咬完嘴里含着的那根萝卜,便随意一抹嘴,弯身打开双手去捧起那一堆叠得高高、高高的拜帖。
待确定自己将所有的拜帖都抱起来以后,灵兔便即转身,迈开脚步往一众生灵围着的中央走去。
那里,是净涪和尚所在的地方。
像灵兔一般开始干活的,还有许多的生灵们,但老龟看着缓慢走远的灵兔头顶一晃一晃打在拜帖顶端的耳朵,到底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灵兔那长长的耳朵动了动,整个人一时就站住了。
老龟只觉得情况不妙,然而,还没等他收拾好,那边厢的灵兔已经半侧了身体,斜眼往他这边看来。
老龟的表情僵了一瞬。
灵兔重重哼了一声,再不看老龟,径直转身,与其他同伴一道抱着怀里的拜帖往中央所在走去。
不过他们这些人也不敢太过靠近净涪心魔身所在,哪怕是走得近了些许,他们也都尽力屏住自己的呼吸,小心压制各自的动静。
即便如此,他们停下来的时候,也跟净涪心魔身隔着相当一段距离。
而那个距离的空地上,绕着净涪心魔身已经摆了几堆的高高拜帖。
这些拜帖,全都是这四日时间里,送到他们这里来的。
哪怕没有人仔细数过,只那么粗略的一计算,也能看得出这里拜帖的大体数目。
近万之数。
不,再加上他们今日里送上来的这些,显然已经是破万。
将手里的这些拜帖与早先时候送来的那些堆放到一起后,灵兔也与他的其他同伴一道,像早先他们走过来的那样小心而安静地退了出去。
近万数的拜帖
目光触碰到摆放成堆的那些拜帖,灵兔的心神都有些微微发颤。
在跟随净涪和尚修行这么一段时间以来,他再不是早先时候对玄光界天地一无所知的小兔子了。
可哪怕是以他如今被开拓的眼界与见识来看,也很难相信,这玄光界天地之中,居然有近万个可以独自向净涪老师递出拜帖的个人与势力。
玄光界天地,有这般混乱的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灵兔心里也很是为自己的幸运惊喜。
任是玄光界天地再混乱,任是人事变化叵测,常起争端,他如今也已经在净涪老师的庇护中了。
再不会有什么修士,因着有意无意的心思,随意捕捉他,或让他沦为宠物乃至战傀
灵兔这般想着,心中着实欢喜,一时连行走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那长长的耳朵更是一抖一抖,看着极为可爱。
在渐渐靠近最内圈那些镇守的同伴时候,灵兔又再一次回头看向净涪心魔身所在。
他其实也没有想着看见些什么,就只是想看一看庇护着他们、指引着他们的净涪老师而已。可谁知他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却是正正撞入一双平静清亮的眼睛。
灵兔心头猛地跳了一个节拍,却下意识地回转身体,躬身深深与净涪心魔身拜了一拜。
净涪心魔身颌首示意,便再不理会这只灵兔,径自将目光转落到了那一堆堆堆叠起来的拜帖。
看见这已然破万的拜帖,饶是净涪心魔身,也不由得怔愣了一瞬。
‘这可真是’
当年他们在景浩界天地里看见几乎被各种卷宗锁在案头上的净音师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轻松与庆幸?
可现在,现在就轮到他来了。
净涪心魔身瞪着那些堆叠在一起的拜帖,果断叫道,‘佛身。’
识海诸天寰宇世界里没有回答。
心魔身不甚意外地转回心神,看见待在玉石空间里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此时却是眼睑半合,呼吸平缓悠长,神思悠远,俨然一副入定参悟的模样。
若是换了一个人,怕是就真叫净涪佛身给糊弄过去了。可这会儿,佛身面对的却是心魔身。
是与他同为净涪的心魔身。
想要遮瞒过心魔身去,只做到这种程度,是不能的。
净涪心魔身眯着眼睛笑,再次唤道,‘佛身。’
心魔身的声音初初一听,只是平常,可过不得少顷,那声音就似惊雷一般直入心头,根本就不容忍任何的忽视。
佛身很有些无奈,但还是睁开眼睛,‘心魔身。’
他可不敢赌心魔身接下来会做到那种程度
他笑了一笑,就仿佛他真不知道方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一般,只问道,‘又有什么事情了?’
心魔身不多与净涪佛身计较,他示意也似地将目光落在外头那些拜帖上。
‘我需要你的帮助,佛身。’心魔身的声音是真的平淡,可也真的听得人心头直发慌。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佛身的目光才真正地落在了那些破万数的拜帖上。
有一丝愁苦快速地在净涪佛身眼底闪过。
‘那我就带走一半吧。’佛身道。
心魔身拖长了声音,问道,‘只一半?’
什么叫做“只一半”?
他能分去一半就很不错了!
佛身在心头不住咆哮,但他面上却不见分毫。
哪怕他很清楚这般激烈的心绪波动压根就瞒不过同为净涪的心魔身,他也倔强地不在面上显露出分毫。
‘你若是还觉得工作繁重的话’佛身淡淡道,‘我不介意你唤醒本尊。’
心魔身的目光转了过来,佛身一点不退缩地迎了上去。
两个净涪的目光在识海诸天寰宇世界里无声碰撞。
为什么不是你来唤醒本尊,而是要我来?
心魔身顿了一顿,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他平静地别开目光。
‘那就一半。’心魔身道,‘不过,到底要做些什么,又从这些拜帖里确定什么,你是知道的吧,佛身。’
佛身点了点头,‘我知道。’
从这些递送到他们面前来的拜帖中,确定对方的身份、目的、态度,最后将这些信息整理归纳,以从中分理出敌友,甚至是初步确定他们对这些拜帖主人的态度与处理办法
这林林总总的,都需要确定下来。
说来,若不是处理这些拜帖不是这般麻烦,倘若他们只需要简单地将这些拜帖看过一眼,心魔身与佛身这两个净涪也不会在方才就小小地争斗一回了。
略想一想,净涪佛身遥遥对着心魔身这边厢抬手点出。
净涪心魔身身侧不远处,便即又出现了一道净涪化身。
佛身结痂趺坐,闭上眼睛。
几乎是下一瞬,净涪心魔身身前不远处的那道净涪化身也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了坐在那里的净涪心魔身。
哪怕是细细看过去,这个站着的净涪和坐在那里的净涪心魔身也没有任何分别,可作为净涪的他们,却清晰地照见他们两个人的不同。
一坐一站的两个净涪无声对视着。
坐着的净涪心魔身对站着的净涪佛身笑了笑,问道,‘怎地,你梳理那些拜帖的时候也打算这般一直站着?’
净涪佛身微微摇头,‘自然不是。’
开玩笑,梳理超过五千份拜帖已经足够耗费他心力的了,还要一直站着?他傻吗?
净涪心魔身看了他一眼,径直抬手,在他身边不远处送去一个蒲团。
净涪佛身也不客气,便自在那蒲团上坐了。
不过待到他坐定以后,却是一堆堆的拜帖摆放在了他的前方和两侧。
倘若不是心魔身这家伙还算有些良心,没有给他连背后的那一点地方也堆上拜帖,他怕是就要被这些拜帖给埋起来了。
净涪佛身看过左右的拜帖,抬眼看向净涪心魔身。
净涪心魔身回望他,很是警惕,‘一人一半,我可没有将更多的拜帖送到你那边,你别想冤赖我。’
净涪佛身摇头,‘我没有这般想。’
净涪心魔身可没有就这样放下心,他仍旧警惕地问,‘那你是什么想法!’
净涪佛身笑了笑,居然与心魔身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想问一问,早先那四日时间里,你都在想些什么而已。’
‘就这般简单?’净涪心魔身很有些怀疑。
净涪佛身却是郑重点头,‘就是这般的简单。’
净涪心魔身看定他,片刻眼睛转了转。
‘论理来说,我那会儿想的什么,你应该是有些大概认知才对,可如今你却非要我与你细说,那很明显’
净涪佛身神色不动,仍自平静地看着净涪心魔身,等待着他的后半句话。
‘你想要知道得更多。又或者说,你根本就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个保证。’
净涪佛身笑着颌首,道,‘你说得很对,所以你的答案呢?’
心魔身顿了一顿,并没有就这般顺着佛身的意思开价。
哪怕他很清楚,只要他开口,佛身有很大的概率答应他。包括将他手上剩余的那过五千份之数的拜帖给处理了
‘佛身。’心魔身忽然唤道。
佛身含笑应了一声。
孰料,心魔身下一句话却将佛身面上的笑意尽皆冻结了。
‘我记得吧,你似乎欠过我的。’心魔身道,接着又慢悠悠地看着佛身问,‘是一次,还是两次来着?’
佛身久久没有作声。
心魔身很是耐心,只又用同样缓慢而惬意的声音问道,‘莫不是,佛身你给忘了?不然,我给你回忆回忆?’
‘我可清楚地记着呢。’
佛身深深凝望着心魔身,闷声道,‘两次。’
‘我亏欠了你两次。’
心魔身欢快地一拍手掌,‘很好。’
他双手轻轻一送,原本被他摆放在他左右的那些拜帖就尽数挪到了佛身左近。
‘这是我想要向你讨要的补偿。’心魔身定定看着佛身,‘这些都交给你,没问题的吧?’
佛身的声音听着就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没问题。’
顿了一顿,他更是道,‘都交给我。’
心魔身原本那已经若隐若现的笑容此刻更是灿烂,‘那接下来可能还会送到我面前来的那些拜帖’
佛身咬牙切齿,‘也都交给我。’
‘很好。’心魔身满意点头。
虽看起来心魔身所以会这般满意,是因为这里乃至接下来的所有拜帖都将转交到他手上的缘故,但佛身却觉得,心魔身这家伙其实是因为满意他那有点狰狞的脸色。
深深吸了一口气,净涪佛身伸出手去,随意捡了一份拜帖。
‘我方才那四日里,想要其实就是一个问题’
佛身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
心魔身此时已然从蒲团上站起,踱步来到了那个案桌前方。
但他只沉沉地看定着案桌上放着的那一书、一剑、一尺,一时再没有更多的动作。
‘我是净涪的心魔身,我修的是劫数一道’
佛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只皱眉看定心魔身。
‘纵然我也是人族;纵然我想以人族的文明、思想乃至族群社会体系,拓展我的道途,更完整地修持劫数一道;纵然我将目标选定在了人族的儒家学说与思想,想要以它为突破口出手。可,我应该只会想要去拆毁,想要去破灭。’
’或许我会在拆毁与破灭的时候选择不同的方式,选择留给某些人合适的转圈余地,但不会再去思考怎么在拆毁与破灭之后重建’
净涪心魔身他可是行走在劫数一道上的,完全秉承着净涪恶意的存在。
他什么时候,会去考虑什么重建,考虑什么维系?
怎么破灭,怎么拆毁,怎么欣赏它们破败之后的盛景,然后甩手而去,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佛身看得心魔身半响,完全领会心魔身的说法,但他张了张嘴,却只是问道,‘那你是想?’
心魔身半侧了身体过来看定佛身,‘你与本尊,都曾叮嘱过我注意把握分寸。但到得如今,我才真正明白你与本尊的意思是不一样的。’
‘你让我注意把握分寸,是想要让我在拆毁、破灭、重建、修整这一个过程中把握好分寸。而本尊’
心魔身道,‘本尊却是要让我在被感染与自己的道路中,把握好中间的分寸。’
佛身没有应声。
心魔身侧身过去,再次正正面对案桌上沉默的一书、一剑、一尺。
‘是它们。’心魔身的声音直接传达到佛身的心底,‘是它们,在感染着我。’
到得这个时候,佛身是真的不能再沉默了。
‘可它们也好,它们背后的人族先贤也好,却都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相比起佛身的急切,心魔身却平静得足称冷漠。
‘其实是我等的境界不够,又触碰到这些人族先贤过于浓烈的情绪,所以才出现这种情况。’
他甚至安抚佛身,‘你放心,我没有生出什么怨怼来。’
他说完话,更是回过头来对净涪佛身笑了笑。
净涪佛身怔了一瞬,沉默下来。
心魔身细看他面色,方才回过身去。
只是这一次,他却是弯下身去,双手将那柄青铜尺捧了起来。
青铜尺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净涪心魔身将它捧到近前,目光径直落在那滴缀在劝学尺下半尺身处的水珠上。
‘就是它了吧’
佛身从封堵着的拜帖中转了出来,走到心魔身身侧,也去细看那柄劝学尺。
心魔身一点不介意地将劝学尺也往佛身的方向让了让,叫他将这柄青铜尺看得更清楚一点。
认真说来,佛身也是头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这柄儒家至宝。
不过,他的目光也和心魔身一般,很快就落到了那滴水珠上。
沉默看得一阵,心魔身忽然腾出一只手来,伸手要去触碰那滴水珠。
然而,就在净涪心魔身的手指将将要碰到那滴水珠以前,一直都很是安静的劝学尺居然往后挪出了一尺之地。
净涪心魔身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佛身目光直接就转向了心魔身,果真就看见了心魔身面上眼底止不住流泄的笑意。
‘果真不愧是’心魔身赞赏道,‘儒家至宝,这灵性着实厉害。’
佛身转回了目光。
心魔身心中自来就满溢的恶意当然是真实的,可这一刻的赞赏也同样真实不虚。所以,他根本不需要为这柄劝学尺担心。
心魔身不会对他做些什么的。
劝学尺在半空中悬停半响,似乎是在仔细观察持定他的心魔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