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第 320 章
现如今的关键是, 他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一段与景浩界、与面前这个年轻和尚之间的因果。
陆道秀心里暗自琢磨着,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即便如此,或许是因着他方才太过震惊的缘故, 一身张扬的气机还是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这些变化, 莫说是在现下这个双方近乎对峙的时刻, 就是寻常时候,都绝瞒不过另一边的周泰去。
周泰都没有往陆道秀那边分去一点目光, 就已经察觉到他心思的变化了。这位金仙境界的魔门大修不由得心下暗自摇头。
还真不知道这位陆道秀是怎么修行到这个境界的, 做起事情来束手束脚、畏畏缩缩, 一时怕这个一时又怕那个,这么胆小的话, 倒不如就缩在洞府里别出来见人算了。真是白瞎了他那个“道秀”的名号
不过饶是周泰不住鄙夷这位道门金仙大修,明面上他还是得替他打个圜场。
毕竟是从同一个天地里走出来的, 又是同一个境界的修士, 真要让陆道秀丢人丢到景浩界这方小小世界去,周泰面上也很不好看。
他面上自然堆起笑容,跟净涪本尊说话, 只将面前这些小辈的注意力集中拉扯到自己身上。
“玄光界的魔门六天”他说着,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客套, “不知净涪和尚你可曾仔细看了?”
尽管陆道秀的心思转变确实很是细微, 且收敛得相当克制,同时又有周泰帮着遮掩,寻常人等还真的难以发现其中端倪,但此刻的净涪本尊虽然境界还差了些,可他有景浩界天地意志加持,感知远超众人想象, 所以这两位金仙大修事实上还是没能瞒过他去。
只是因为不好撕破了脸面,叫这两位金仙大修下不来台,净涪本尊才只当自己不知道而已。
尤其是这会子周泰跟净涪本尊提起玄光界的魔门六天,更是直接就将远在玄光界那边的净涪心魔身与佛身的注意力都拉扯了过来。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再开口时候,声音里就隐了一分的不喜。
“魔门六天在玄光界里声名赫赫,小僧自也是听说了的。只是因为小僧此时多有忙碌,所以未曾亲眼看过。不知前辈忽然提起这个来,可是有什么指点?”
留影老祖其实还是不知道玄光界魔门六天到底是什么,具体又是个什么情况,但他只听“魔门六天”这样一个名号,就被引起了兴趣,悄悄地凝神来听。
周泰全没有注意他。他更多的是在留心净涪本尊。
是以尽管净涪本尊的态度相当的克制,周泰还是察觉到了些端倪,他哈哈笑道,“指点不敢,只是有些事情,说不得我等还是有个联手的机会。”
最后的那半句话,周泰的声音直接落在净涪本尊耳里,也只在净涪本尊耳里响起。
它带着些不太浓重的诱·惑,不轻不重地沿着耳膜敲落在净涪本尊的心底,引动他的心思。
净涪本尊确实也是心神一动,抬眼再看了周泰一眼。
周泰带了笑来迎净涪本尊的目光。
净涪本尊的目光闪了闪,却又平静了下来。
对于面前这个年轻和尚的态度与变化,周泰并不意外。
本来在他想来,净涪这个由天魔修士转投入佛门的家伙,压根就不会是纯种的佛门和尚。
他行事的手段与动作,其实都还带着天魔修士的痕迹。
虽然他也知道这个年轻和尚因着种种缘故,在佛门那边的地位还算是稳当,与那些秃驴没有太多的隔阂与冲突,但他身上残留的天魔修士痕迹,却为他与魔门修士的合作提供了可能。
周泰是这般认定的,如今在净涪本尊面前,也没有太过遮掩,而是相对的直白。
算是率先交托出了信任。
而周泰所以会愿意先展露诚意,其实还是因为净涪本身。
净涪这个和尚身上再带有天魔修士的痕迹,他作为已经正式皈依佛门的、前途无量的年轻和尚,还是与天魔修士有了根本性的区别。
魔修可以出尔反尔,随意撕毁承诺,但佛修不会。
除非这个佛修准备着破门而出,再修魔道,否则他不会轻易毁诺。
与许下诺言的对象无关,而仅仅与这个佛修自身的心性有关。即便是对他这个魔修,只要这个年轻和尚许下诺言又反悔,也必定会在他心里留下一道大大的裂痕。
除非这个裂痕能被他修补回来,否则对他自身的修行很是不利。
周泰笃信,即便这个净涪和尚可能会在某一日与他撕破脸面,但却不会在双方达成共识甚至协定的这一段时间里。
因为这个净涪,是一个比他还要疯魔的疯子。
为道疯魔的疯子!
周泰在心里轻轻一笑,再次与净涪本尊说道,“净涪和尚,稍后你我一会如何?”
净涪本尊沉默一瞬,暗自问道,“何时,何地?”
周泰很是随意地答道,“就在今夜的妙音寺,可否?”
净涪本尊收回目光。
周泰的心悄然安定下来。
成了。
这边周泰与净涪本尊算是基本达成共识时候,另一边的陆道秀目光在净涪本尊、左天·行与他们身后的景浩界世界无声转了转,终于也拿定了主意。
他很是自然地开口道,“周泰,你莫要忘了我们此行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陆道秀话语说得很轻松,没有任何指责甚至是提醒的意味,单纯就是转移话题用的。
周泰自然也听出来了,所以他并不生气,只轻哼一声道,“那就说正事吧,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反正该说的话,他基本都与净涪和尚说定了,此后的具体事宜,还得等今晚碰面了再说。
陆道秀听他这语气,不由侧目看了他一眼。
周泰毫不客气地望回去。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虚虚一撞,就又各自收了回去。
陆道秀的目光落在了左天·行身上,“左剑子,你先前递送到我茂阳界道门的请求,如今是否还在坚持?”
左天·行目光放在脚下三步的位置处,拱手一礼,应道,“自无更改之意。”
陆道秀轻哼一声,往净涪本尊的方向示意地瞥了一眼,半是责问半是解释道,“既是心意无改,又早早向上界递出所请,为何你等所在的这个小天地会是这般全无所知的情状?以致惊扰天地众生?”
左天·行脸上显出愧疚之意,又更压低了身体道,“是我等之过。”
“我等以为上使会所以还未曾做好准备,以致于弄得天地众生惶惶不安。待此间事了,我等必将给天地及众生一个交代。”
陆道秀一直板着的面容缓和了稍许,他看向了净涪本尊,与净涪本尊道,“净涪和尚,左剑子既是这般说了,那后续安抚天地众生,便且交由他们去,如何?”
左天·行听得陆道秀的话,站直身体转了个方向,对净涪本尊拱手而拜,“是我等之过,让天地及众生受这一遭惊吓,还请净涪和尚及天地给我等一个赎罪的机会。”
陆道秀与左天·行这番做态时候,周泰也给了留影老祖一个眼神。
于是也是在左天·行与净涪本尊拱手作拜时候,另一边的留影老祖也拱手行礼,同时道歉。
“这一回惊扰天地及众生,非全是左剑子及道门之过,我与魔门也有错漏。还请净涪和尚及天地,也给我等一个赎罪的机会。”
净涪本尊快速往后躲闪,直到避让开去以后,方才说道,“既是两位诚心所请,便依两位所言就是了。只希望两位能够尽力安抚天地及众生才是。”
顿了一顿,他目光看定左天·行及留影老祖,轻声道,“只希望两位日后行事再谨慎些,莫要有下一回才是。”
他最后这一句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慑服力,但陆道秀与周泰两个听着,却是目光各自闪了闪。
这句话不似是对左天·行与留影老祖去的,更像是冲着他们两个甚至是他们茂阳界道魔两方去的。
陆道秀瞥了周泰一眼,见周泰目光没有望来,便自个儿收回目光,只做不察。
周泰则仍噙着一丝稳稳当当的笑意,看着左天·行与留影老祖在净涪本尊面前听训。
等他们这边暂告一段落后,周泰才觑准了时机才口道,“留影,你等先前送到上界的请求,我等道中诸位魁首商议过后,决定允了你等所请。”
留影老祖面上大喜,连忙站直了身体,拱手弯腰与周泰道谢。
左天·行听到这边的答复,也抬起眼睑来,用带着渴盼与希冀的目光看着陆道秀。
陆道秀见得,便也对左天·行点头,道,“我等道门中诸位魁首也是应下来了。只是”
左天·行脸色先是一喜,随即便跟着陆道秀的话语紧张起来。
陆道秀看着他道,“只是我道门中各位魁首也有言,景浩界道门中各个年轻弟子里,只能收取九人。而且这九人必得是经过我茂阳界道门的考验,才能进入我茂阳界修行。”
留影老祖在一旁听见,也看向周泰。
周泰觑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茂阳界乃是中等世界,又是茂阳大天的下属世界,岂是这般轻易便会从下界收取弟子的?道门那边愿意收录九个,那是他们的事,我魔门”
他刚才还森冷的笑容霎时就抬升了温度,却是炽热得要将人的心都给烤熟了般。
“我魔门是不拘的。”他道,“你景浩界魔门愿意送多少人过来,都没问题。但留影,你作为魔门在这景浩界天地间还算出众的小辈,自该知道我魔门到底都是个什么规矩。”
魔门什么规矩?
留影老祖自然是知道的。
魔门最大的规矩,其实就是没有规矩。
一切以强者为尊。
而真正的强者,却是能在各种艰难、险恶环境下存活下来的人。
在魔门,能活下来的,才是强者。能活得更好的,才是更强者。
所以周泰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留影想将多少景浩界魔门弟子送入茂阳界去都没问题,至于能不能活下来成为这茂阳界魔门的一员,那就得看他们自个的手段。至于活不下来的那些
茂阳界魔门里有的是地方和手段安置他们。
茂阳界魔门甚至都没准备去仔细辨别这些从景浩界里输送过来的年轻小魔修们究竟是不是别有目的。
有也好,没有也好,活不下来的,都是空谈。
一切,且等他们保住了自家小命再说吧。
周泰与留影老祖这一段暗示意味异常直白的对话也无遮无掩地落到了净涪本尊的耳里,甚至是心魔身及佛身那边。
三身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就似是直接要进入茂阳界魔门那个十死无生之地的沈定与齐以安与他们没有丝毫关系一般。
周泰看了留影老祖一眼,一甩长袖,直接道,“好了,你们挑选出来的人呢,将他们叫出来吧。”
留影老祖顿了一顿,还是开口问道,“在这里,叫出来?”
周泰看了一眼边上的净涪本尊,倒是没有生气,耐着性子对留影老祖道,“自然不是在这里,你且叫了他们一处站着,然后指点我看就行了。”
净涪本尊听到这里,却是眯了眯眼睛。就连簇拥在他身边、环护着他的景浩界天地意志,仿佛无意识地抖了抖。
周泰自然是察觉到了净涪本尊那边的变化的。
他还想着与净涪本尊在玄光界那边合作呢。怎么可能彻底地拂了净涪本尊的颜面?
留影老祖暗下觑了直身站在景浩界天地胎膜面前的净涪本尊,也是悄悄松了口气。
反正有这位在呢。
但凡那两个还不想跟这一位撕破脸,他们就不会直接向着景浩界天地出手。毕竟就他们这两位的境界与实力,就算是随手一抓,只要不稍作克制,都很有可能会损害到天地,波及天下苍生。
而净涪本尊在就不同了。
有净涪本尊在这里看着,他们就一定会克制。
做不来、不习惯、不喜欢,也得做。
留影老祖转过身回来面对景浩界天地胎膜,弹指向着景浩界天地里放出一个信号。
一点星光划破被弥漫的灰尘覆盖住的半个景浩界天穹,又在半空中炸开来。
没有轰鸣声,却有耀眼的柔和白光在天地间炸开,照亮了灰暗的那半个景浩界天穹。
或许是留影老祖在那道光上留了什么手段,不说景浩界里早已得到消息只等着留影老祖信号的魔门一脉高阶修士,就连一无所知的景浩界凡俗生灵,见到这一道白光,也不觉得惊惧,还能平静地留在原地。
“这是老祖的信号!快,叫了他们来,叫他们在宗门广场前聚集。”
一声令下,很快就有天魔宗的童子奔赴到一处偏殿里,对里头坐着的沈定、齐以安等人拜礼相请。
沈定、齐以安等人动作也不慢,很快就陆续出了偏殿,站在了天魔宗的宗门广场里。
他们一行十九人,在这个天魔宗的宗门广场面前,只勉强占了小小的一点位置。
但即便如此,这些年轻魔修们也没有任何悔意。
他们垂手站立,背脊笔挺笔挺,竟似是一柄柄有剑心、剑脊的宝剑,平白就将他们身上因为修行功法、道路与诸般秘术手段而纠缠不去的魔意冲淡了许多。
若不是在这天魔宗的宗门广场见了,若不是看着他们身上穿的各色魔门袍服,怕是旁人都不敢认他们的身份。
站在天魔宗宗门广场面前的各位景浩界魔门高阶修士看着这些意气风发、面色坚定的年轻弟子,居然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与静默。
片刻后,他们这些高阶修士方才回过神来。
压去了完全不该出现在他们身上的情绪,一位站在中央位置的高阶修士往前迈出一步,团团看了沈定、齐以安等众位年轻弟子一眼,冷声道,“老祖已经发送了信号,显见是上界使者到了。”
他也不看其他人,只道,“该说的话,先前都已经说完了,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点时间,我等也不该再与你们废话了。但待会儿你等就要离开景浩界天地往外间上界去,我等作为宗门长辈,还是须得交代你们一回。”
这位魔门高阶修士顿了一顿,却是收敛了往日里的诸般做态,只余眉宇间的那一点在魔门里罕见的师长意气。
“不论你等在上界会遭遇到什么,不论你们在那里用的什么手段方法,你们最该做的事情是活下来。”
“不惜一切地活下来。”
“唯有活下来,你们才有未来,才有补救的机会。”
他这话说完,眉宇间那点师长意气也就完全消散了。此时再去看他,则仍是寻常里魔门诸位弟子见到他时候的模样与姿态。
骄傲、肆意且霸道,近乎张狂的姿态。
沈定、齐以安等各位年轻魔修弟子目光怔了怔,几乎是下意识地往那位高阶修士后头的其他高阶修士看去。
那些个高阶修士的脸色竟是没有任何变化。
就似他们全然没看到那位同僚极端不符合他们魔门修士作风的姿态,也没有听见那些已经算得上出格的话语。
是的,方才那句话是真的已经出格了。
哪怕魔门的规则,就是那样的□□直白,但那从来都是摆在暗地里的。在明面上,尤其是代表着宗门颜面的一众高阶修士们,却是无论如何不会将这样的话宣之于口。
因为这是整个景浩界修士的大义。
但凡魔修们不想自绝于天地,就不会有人这般做。
可现在,这里站着的高阶修士却完全撕下了那层表皮,直白且直接地告诉他们,要活下去。
哪怕不惜一切,也要活下去。
所谓的不惜一切,会是什么呢?
是背弃宗门,是背弃天地,是背弃自己,甚至是,背弃道途
饶是沈定、齐以安这些从小就在魔门里摸爬打滚,一颗心已经被打磨得冷僵冷僵的人,也都不禁在那顷刻间红了眼眶。
但很快,他们就平复那丝不太寻常的心情了。
只是,即便他们这一十九人仍自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比起先前来,身上也似是凭空多了什么一样。
那是无形无质、柔软又轻薄,似是轻轻一扯就能被撕碎的东西。
它像剑鞘,将这些方才还闪耀着森寒剑芒的宝剑护持了起来。
或许,这些年轻的魔修弟子们还会被折损,成为残片碎屑,被人丢弃在某个沟渠或者阴影里,但这一刻,他们却得到了剑鞘的加护,多了一丝坚韧。而这一丝坚韧,或许就是改易他们命运的根基所在。
站在景浩界天地胎膜另一边的留影老祖远远地看着这一众年轻弟子,心头也有些叹息。但他面上不显,见沈定、齐以安等人在天魔宗宗门广场站定以后,留影老祖就回过身来,向周泰拱手禀告。
连留影老祖这样一个将自身修为压制在飞升境界的修士都能从景浩界天地胎膜这边看见那天魔宗里的情况,周泰这一尊金仙大修,哪怕为着景浩界天地的承受能力而特意压制力量,又如何会对那里发生的一幕一无所知?
他看了看留影老祖,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笑意。
净涪本尊看见了,暗下看了留影老祖一眼,再没有任何表示。而另一侧的陆道秀也看见了,他却是看了周泰一眼,才转了目光来看左天·行。
“你也叫了他们来吧。”
左天·行垂手应了一声,随后便也转了身来直面景浩界天地。
看准了天剑宗的所在,左天·行弹指送出一道剑气。
剑气从另一边金花坠落、虹光辉耀的天穹异象处落下,完全没有损坏这一场吉兆,而更像是锦上添花一样,为这一片耀眼的吉相再添了一分色彩。
这一缕色彩在金花与虹光之中也很是亮眼,不过顷刻间便吸引了景浩界里各位道门高阶修士的注意力。
有一位高阶修士定睛看了一眼,还确认也似地询问陈朝真人,“真人,这一回是不是就是左剑子送出来的?”
陈朝真人点了点头,他看向天剑宗当代掌门。
天剑宗的当代掌门明了地点了点头,又对守在一旁的童子招了招手,吩咐了几句。
童子听完,拱手一礼,转身就退了出去。
过不得多时,童子就领了一十八个年轻一辈的道门弟子走进了殿宇里。
陈朝真人见得,往天穹上抬眼看了看,暗下与天剑宗掌门传音。
天剑宗掌门听完陈朝真人的话,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九个?可这里的,是一十八个啊
天剑宗掌门看向陈朝真人,眼中带着些疑问。
陈朝真人无声对天剑宗掌门点了点头,示意他没有听错,他也没有说错,真的就是限数九人。
天剑宗掌门一下子踌躇了起来。
只限数九人。
但他们准备的是一十八个人,而且还是各方协调之后精心挑选出来的,没想到临了临了,竟然要减去一半。那
天剑宗掌门与陈朝真人之间的交流虽则动静不大,但作为这里诸位道门高阶修士地位最为特殊的两个人,各位道门高阶修士还是在他们身上多留了几分注意力的。这不,直接就被发现了?
各位道门高阶修士面面相觑,无声交流。
片刻后,一位道门高阶修士还是问道,“两位真人,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么?”
不独独是其他的道门高阶修士,就连站在各位道门高阶修士面前的那一十八位年轻一辈弟子,都有了些躁动。
他们各各抬头,目光直直盯着天剑宗掌门与陈朝真人。
放在往常时候,他们这些年轻弟子是不敢如此冒犯的,但这会儿却是顾不得了。
天剑宗掌门及陈朝这两位真人也理解他们的心情,没有太过去计较这些。
这两位真人交换了几个眼神后,到底还是天剑宗掌门开口说道,“左剑子先前发送回来的消息是说,上界使者只愿从我景浩界道门中引渡九位年轻弟子。所以”
听得天剑宗掌门这话,这殿中坐着、站着的所有人等一时都有些哗然。
“竟然”
“只能引渡九人,可我们这里”
天剑宗掌门与陈朝真人听着各位同道的讨论,也没有阻止。
反正这些同道讨论归讨论,言语间却没有多少逾越,分寸拿捏得着实不错。显然他们心里还是明白的。
既然如此,自也不必他们这两人来掌控调度些什么。
倒是那些站着的一十八个年轻弟子更快地冷静下来。
他们虽仍笔直站立在诸位道门高阶修士面前,但眼角余光已经在不住地往边上扫过去了。
大家都是道门的年轻一代弟子,又是被门中各位长辈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谁还不知道谁?所以即便众位道门高阶修士还在挣扎,他们这些年轻弟子对于谁肯定能抓住这个缘法、谁在两可间而谁又会被留在景浩界世界里,几乎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了。
是以即便诸位师长还坐在上首,这一十八位道门年轻一辈的脸色已经控制不住地发生了变化。
有人带上了笑意,有人更显笃定,有人紧张,有人失落,有人颓靡
待到道门各位高阶修士都安静下来以后,便是他们,也不太敢去看那些年轻弟子眉宇间的神色。
实在是愧疚。
特别是那九位会被留下来的年轻弟子,明明给予了人家希冀,却在临了的时候一把抄走斩断,不说这些年轻弟子,便是换了他们来
各位道门高阶修士自觉自己也很难释然。
可是再难以开口,再难接受,事实如此,也由不得他们不接受。谁让他们景浩界世界只是小世界,谁让他们景浩界道门不够强,谁让他们这么弱!
殿中坐着的所有高阶修士只觉得自己座下的蒲团像是扎了满满的针一样,叫他们坐都难以坐得安稳。但他们又知道,眼下还有一桩更艰难的任务等着他们。
那就是--谁来开口与这些年轻弟子们说?
各位道门高阶修士暗下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目光就都落在了天剑宗掌门身上。
天剑宗掌门苦笑着一一看过去。
那目光中,带着浓郁的哀求意味。
但不出意外的,座中没有一个人愿意接下这个重任。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情况,更是没有一个道门真人愿意出头。而且这些道门真人的理由也很充分。
这件事,牵头的就是天剑宗。这么多事情做下来,主要负责的那个人也是天剑宗。现在这件事情再次出现变故,可不就得天剑宗来说明,才是真正无可争议的么?
虽然说先前主事的都是左天·行左剑子,但现在不是左剑子不在么?左剑子不在,自然就得你这位天剑宗掌门来将事情扛起来!
你天剑宗可是现在景浩界道门的魁首呢。你们不出面,难道还要让别的宗门出面不成?
天剑宗掌门将最后一线希望放在了陈朝真人身上。
陈朝真人犹疑一瞬,还是对天剑宗掌门点了点头。
他从座中站起,先对着景浩界天穹之上遥遥行了一个剑礼,然后才转身对天剑宗掌门及其他各位道门高阶修士作礼而拜。
景浩界天穹之外站立的陆道秀愣了一愣。
实在是因为他知道,先前那位景浩界道门真人的礼,是给他的。
事实上,在陆道秀隔着一整个景浩界天地胎膜,看到景浩界道门中那一十八位年轻弟子时候,他其实多少有些犹豫的。
虽然这景浩界道门中年轻一辈在天资、机缘与实力上是有些高低上下的差别,但在他眼里,其实都不怎么出彩。
当然,作为茂阳界道门天一观的金仙大修,陆道秀的眼光也是被养得叼了。
莫说是这一十八个被景浩界道门挑选出来的年轻弟子,就是现如今景浩界道门里最出众的左天·行,在他眼里也不过才是合格。
是的,左天·行这个不满百岁就已修行到飞升境界巅峰,刻意压制自己修为才滞留在景浩界世界里的景浩界道门骄子,在陆道秀眼里,方才是合格。似现下这一十八个年轻道门弟子,陆道秀看过去的那瞬间,是生出想要将他们全部留在景浩界世界里的念头的。
像他们这样资质、修为的年轻弟子,在茂阳界里是真的一抓一大把,完全不值得入他的眼。就更莫提这般千里迢迢地将他们从景浩界世界里带回茂阳界去了
可陆道秀到底还是克制了下来。
不说这桩事情是过了茂阳界道门各家的眼,得道门各家许可的,他不过就是一个接了道门法旨前来做事的修士而已,茂阳界道门又不愿意轻易舍弃景浩界这个下属世界,所以他也不能将事情做绝。
这些从景浩界道门里出来送到茂阳界去的年轻弟子,其实茂阳界道门也不指望他们如何修为精进,如何成为景浩界道门乃至茂阳界道门的支柱。他们的作用,其实仅仅只在他们从景浩界道门走出、进入茂阳界道门这一个动作。
因此,作为茂阳界这个景浩界上界道门代表的他,就必须得安安生生、全须全尾地将这些年轻弟子送到茂阳界去。
更何况,他本还想着跟净涪这个年轻和尚及景浩界天地解开他们之间的因果呢
是以陆道秀安静了下来,嘴边还带了一丝宽和笑意。
周泰在边上看得清楚,他无声撇了撇嘴角,在心底嗤笑一声。
道门的这些家伙,惯来就是会做戏。
不过他也没点破,就带了点笑话意味地看着下方景浩界天地胎膜里的道门所在。
陈朝真人此刻并不知道外间天地胎膜处两位上使各自的心思,对天剑宗掌门及其他道门高阶修士见礼以后,他转了身回来,一一看过这一十八位被他们精心挑选出来的年轻弟子。
诸位年轻弟子能看得出来,在这一位真人眼里,他们并没有高低上下之分。
甚至没有了亲疏远近的区别。
他们只是他的后辈。
不论心情是欣喜的,还是彷徨的,更或是失落的,各位道门年轻弟子们叫陈朝真人一个个定定看过去以后,心情都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净涪三身隐隐猜到了这位道门真人打算做些什么了。
但他们谁都没有生出阻止的心思,而只是安静地看着。
陈朝真人将这一十八个年轻弟子一一看过去以后,便肃容躬身,端端正正地与这些面容尚且稚嫩的弟子行了一个剑礼。
左天·行控制不住地往景浩界天地胎膜的方向又迈出了一步。
可也只是一步。
他在景浩界天地胎膜这边站稳了,没有回到景浩界天地里,也没有将人拦下来。
因为这毕竟是陈朝真人的决定。
他这一礼,不独独是为他、为他们这些道门真人对这些年轻弟子致歉,还是在为他们整个景浩界道门在跟这些年轻弟子致歉。
是他们,让这些年轻弟子们受了委屈。
是他们保护不了他们。
这种歉意,不仅仅是冲着被留下的那九位年轻子弟去的,还是对着那会被带走的九位年轻子弟。
会被留下的那九位年轻子弟固然是失落、委屈,可即将被带走的那九位年轻子弟,前途也未必就见得一定会是宽敞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