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第 293 章
心魔身斜斜看了安元和一眼,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那些人的表情应该会挺好看。”
安元和点头,“就是可惜了我们不一定能够亲眼看到。”
运气好, 那他们就得更拼命奔逃, 运气不好, 那就更是什么都不用说了。
安元和说完,又很快提起精神, 一面四下打量着这些与星辰一脉相关的书籍, 一面问心魔身道, “你找了好一回了吧?有头绪了吗?”
“是准备在这里直接伪装出传承,还是单只伪装出线索, 然后再在诸天寰宇中自行寻找合适的环境打造出一个传承来?”
心魔身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边上竟有些兴致勃勃的挚友, 心情复杂。
安元和他, 可是最纯粹不过的剑修。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手里握着、心里养着的剑,对于这些弯弯绕绕,向来是不愿去深究的。而现在
察觉到旁边心魔身的异样, 安元和停住话头,偏了半个身体直直望过来。这一望,他就直接对上了心魔身沉黑的眼睛。
安元和一阵恍惚。
作为昔日曾与皇甫成一道在诸天寰宇中闯荡行走的友人, 安元和知道很多人其实都畏惧皇甫成的眼。因为那双眼太黑太沉, 会让所有凝视着这双眼睛的人看见最真实的自己,也会让这双眼的主人完全看破他所有能或不能对人言说的东西。
透亮得摄人的一双眼睛。
只是,往日的安元和能坦然地直视这双透亮的眼睛,此刻的他却会不自觉闪避。
不是为着其他别的什么,而是愧疚。
面对净涪与杨元觉,安元和其实是惭愧而内疚的。
他非常明白, 在他点头接下浮屠剑宗传承的时候,需要面对这一场远超出他实力应对范围的腥风血雨的人,就不会独独只有他一个。
宗门里的长辈、同门都是剑修,有着为剑道舍身的勇气与无畏,既看见了浮屠剑宗,那就无论如何都不会轻言放弃,但净涪与杨元觉却不同。
他们不是剑修,浮屠剑宗对于当前的他们而言,风险远远大过收益。倘若不是他接下浮屠剑宗的传承,哪怕浮屠剑宗同样愿意将藏书开放给他们,甚至连带着开放宝库,他们两个人都不会多看一眼,反而还会躲得远远的。
不是不心动,而是不值得。
可因为是他,所以他们欢天喜地地接下了浮屠剑宗递出的好处,站在了浮屠剑宗这边,接下所有可知、未可知的敌人与恶意。
是他将这两位挚友拖下这个水的。
心魔身看着安元和略有些躲闪的眼神,暗下叹气。
不论他这会儿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在此刻心神已经生出阴翳的安元和眼里,都没有用,反而还会不断地滋养那片阴翳。所以
心魔身目光闪了闪,挪开目光去,“我初步定下的是后面那个。不过具体怎么做,还得再细看。”
“幸好我们还有时间,一时半会儿的,倒也不必着急。”
心魔身一手按住了手中书籍的书脊,另一只手在书页边沿轻轻用力按下,那书籍便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
安元和目光一低,就看见了那些快速翻过的书页。
“但是这样一来”心魔身似乎有些烦躁,“元和你会更危险。”
安元和有些愣,一时反应不过来,抬起目光无意识地看着净涪心魔身,问道,“什么?”
心魔身盯紧了安元和,“我说,这样一来你会更危险。”
“浮屠剑宗里有无数藏书、秘典,有阵道修士在这些藏书、秘典中发现了星辰一脉的传承线索,稍加寻找后成功取出传承元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压根不等安元和回答,心魔身就道,“这意味着浮屠剑宗是一个实打实的宝库。能在这个宝库里得到收获的,不再单单只有剑修。”
“还有阵修。”
“而阵修可以,丹修为什么又不行?体修理应也可以”
“浮屠剑宗在诸天寰宇修士眼里,将不再只有一个既轻飘又模糊的‘远古’标签,它会被打上更引人垂涎的印记--宝藏。”
“到得那个时候,只要有有心人稍加引导,浮屠剑宗很可能就不会只是某些人眼中寻找远古天庭的线索,而是一场狂欢。”
“所有人的狂欢。”
安元和皱紧了眉头。但他没有打断净涪心魔身,仍是安静地听着。
心魔身也没有停下,“面对那样狂热的贪婪,以浮屠剑宗的力量来看,若是浮屠剑宗没有隐藏得更深更得力的底牌,否则是无论如何都扛不住的。一旦浮屠剑宗扛不住,那”
心魔身再次看向安元和,“而你,元和,作为浮屠剑宗的传承者,你会是整个浮屠剑宗最危险的那个。”
安元和仍是听着净涪心魔身说话,但净涪心魔身却能察觉到安元和渐渐散去的阴翳。
并不能算是完全散尽,速度也完全说不上迅速,但始终缓慢而坚定地持续着。
与此同时,安元和胸中的剑意也像是被一块粗石打磨着,正在一点一点地积攒着变化的力量。
心魔身唇边带笑,悄然收回目光。
“自然,你们还可以借力。”
无论是佛门、玄门还是火云洞天乃至其他强大的势力,只要能震慑住诸天寰宇绝大部分的修士,那就都可以。
不过如果选择借力的话,那浮屠剑宗就一定需要拿出足够让人动心的东西来了。
他终于停了下来。
安元和看见了净涪心魔身面上最后剩的一点漫不经心,但他并不生气,甚至很有点想笑。
于是他就高兴地笑了起来。
“你放心,我们这里会拿出个主意来的。”顿了顿后,他又道,“反正我也好,浮屠剑宗也罢,我们都是债多不愁的,净涪你不用顾虑我,你们怎么安全怎么来,我都可以的。”
心魔身听出了安元和话里的重点,他缓慢地咀嚼着那句话。
不用顾虑我。
不用顾虑我
心魔身最后吐出一口浊气,嗤笑道,“那是当然,在你将浮屠剑宗传承交出去之前,他们都会尽力保护你的,我替你愁什么?又不是闲得慌。”
安元和看了他一眼。
他也听出了净涪话里的重点--剑宗传承。
这个给他带来危险却让他无法不心动的诱惑,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保命符。当前,前提条件是,交到他手里的浮屠剑宗传承一定要是完整且真实的。若是残的缺的,甚至是虚假的,那安元和
他的处境怕就会比他们最初猜想时候还要更艰难。
因为那代表着安元和只是浮屠剑宗推出来的挡箭牌,彻头彻尾的棋子。
而棋子,是随时都能够被抛弃的。
但问题是,浮屠剑宗所以愿意选择他作为传承弟子,除了安元和自己与浮屠剑宗之间的缘法之外,与净涪也是有点关联的。而且他们如今已经与佛门阿难达成共识,便是考虑佛门那边,浮屠剑宗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净涪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猜测?
对于安元和狐疑的目光,心魔身笑了笑,道,“三位前辈独力守护剑宗这许多岁月,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你这个传承弟子,定然对你有着很深切的期望。怎么样,元和?近来的修行还顺利吗?”
安元和脸色不动,眸光微沉。
心魔身也不在意安元和有没有搭话,仍自轻快道,“说来你若不是担下剑宗传承的话,我其实是想请你往妙音寺里走一走的。”
“我好像还没跟你提起?”
安元和配合地问道,“什么?”
心魔身道,“我妙音寺近期在举办大法会呢。正式日子,哦,就是明天。如今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但也很热闹了。天静寺、妙潭寺、妙理寺等等各法脉的主持、方丈都到了,就等着法会正式开场。”
“便是他们,都来法会上听经听法呢。”
安元和心下皱眉,一面猜测着这里头的缘由,一面搭话道,“他们都是来听你讲经的?”
心魔身道,“那自然不是。我修为不够,借着地主的名头做了个压轴已经是极限了,哪儿能诱得动这许多位前辈?他们都是来听其他法师说法的。譬如出自净土一脉的了章和尚、法相一脉的济岸法师”
他一个个给安元和数了一遍,最后才道,“我已经见过这几位法师了,确实是非常了得。”
安元和完全沉默了下来。
他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净涪的意思。
浮屠剑宗里的三位祖师勉力护持剑宗传承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岁月洗礼之下,剑宗传承能否得以承继,差不多已经成了三位祖师的执念了。谁知道如果他接受传承的进展不顺利,三位祖师在这种执念的驱使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至于说,这样的事情大抵与三位祖师的道念相悖,三位祖师很难悖逆自身道念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还真的难说。
因为安元和已经知道了,如今存留在浮屠剑冢里的三位祖师其实并不是他们的本尊,而只是一道分神。
执念倘若与道念在一道分神上发生冲突,分神到底会选择哪一个,别说安元和,怕是连三位祖师自己,都不知道。
至于说浮屠剑宗与佛门阿难尊者达成的共识,以及净涪在佛门、阿难尊者处的地位与影响
若真做出了选择,三位祖师连道念都悖逆了,还如何会在乎与佛门阿难尊者的那点共识?在乎他们与净涪这个或许会与他一同陨落的小辈的态度?
玩笑呢。
更何况,阿难尊者想要的东西,浮屠剑宗已经交出去了。他们若真将安元和这个传承弟子作为棋子丢出去,了不起就是在阿难尊者这里留点龃龉而已。为了传承,这点代价他们还会放在心上?
安元和又不是阿难尊者什么人,便是有点龃龉,又能在他们这些成就大罗的大神通者之间存留多久?总有被揭过去的机会。
至于净涪
他得先活下来,活不下来的话,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倘若他侥幸逃生,那就以后再慢慢计较好了。还是那句话,他们连悖逆自身道念的事情都做了,还会忌惮其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你这是在考量最坏的情况”安元和最后道。
心魔身点头,承认了。
这确实是他所能预想到的最糟糕的未来。
“我们的命数不至于这么坏。”安元和又道。
心魔身发出一个拖长的单音,“嗯”
他在等着安元和的下文,然后他就看到了安元和的笑。
这笑没有声,却是异常的畅快淋漓。
“倘若我们的命数真的坏到了那般程度,那就是我只能走到那里了。”他看向净涪心魔身,平静道,“但我会尽力给你们争取。”
“你先前遇上那无执都活了下来,命数应是比我好的,而元觉”
“那家伙天资、运道都不差,应该也能活。”
净涪心魔身听着他絮絮叨叨到这里,不等他继续往下说,就插话问道,“倘若都活不了呢?”
安元和就答道,“那也没办法了,只能怨你们命数差,与我做了这友人。但”
“总归我是要死在你们前头的。”
安元和最后那句话说得不高不低很是平淡,净涪心魔身却笑着看了过去。
那一片阴翳此刻已经完全消融了去,再没留下半点痕迹。而随着这片阴翳散尽,安元和胸中那道剑势终于成形。
铮。
清亮的剑鸣声响起,鼓荡着耳膜,也激荡着心神。
这一声剑鸣声还未停下,便有无数或高或低、或轻或重、或沉或亮的剑鸣声响起。
它们相和着,汇成了一道磅礴的曲谱,在这殿宇乃至是整个浮屠剑冢交响。
这是一种剑修间特殊的共鸣。
哪怕间隔着无尽的岁月与时空,他们的心、意、志、魂乃至道,都在相互交流碰撞着。
心魔身还在笑着欣赏着一首特殊的乐曲,就见眼前一花,整个人换了位置。
他已不在那座藏书的殿宇里,而是回到了他暂且落脚的洞府门前。
是的,门前,而不是在洞府里。
那位将他送回来的大剑修给予了他尊重。
哪怕先前才用最大的恶意揣测着人家的心思,净涪心魔身也不见半点尴尬。
他遥遥对着那处藏书殿宇所在一拜,便抬脚走入洞府里,全没有一点犹豫。
尽管三位大剑修此刻的注意力大多都集中在修为精进的安元和身上,也还是余留了稍许关注着这一位的。
此刻见他这般姿态,三位大剑修也难得的有些无言。
“两位师兄以为,这位比丘方才所为,到底是在有意为之,还是真的就那般揣测着我等?”
“约莫是都有。”
三位大剑修沉默了下来。
净涪心魔身与安元和的那些话,三位大剑修也都是听了的。虽然他们与净涪心魔身不太熟悉,但智慧、道行、经历摆在那里,他们又如何真的不明白净涪心魔身那话里话外的意思?
可是,听明白了又如何呢?
遍数诸天寰宇,最难揣摩也最经不住揣摩的,便是人心了。且就连他们自己,也尚且不能保证在最糟糕情况出现时候,他们不会让安元和成为那枚遮掩的棋子。那他们又有何立场去质问乃至指责那个比丘?
“他是不是也在趁机刺探我们?”
“说不得还真有这个可能。”
倘若他们只因为净涪的这些推论就对他发难,他能不能活下来暂且不做考量,单只安元和
他会不会因此与他们及至浮屠剑宗离心?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到得浮屠剑宗的所在被人探明甚至打入,安元和如何还能为了浮屠剑宗与人拼命?
而只要安元和不与他人拼命,再要保命,能够周旋的余地那怎么着都会多一点。但那样一来,他们浮屠剑宗的传承,只怕就得七零八落了。
三位大剑修面面相觑,许久无言。
“清净智慧如来,果然是了得”
在三位师兄弟中行二的那位大剑修有些烦躁,“似他这样的,进是试探,退是试探,是是试探,否是试探处处试探,色色试探,不论做些什么总能得到点他想要的心思多成这样,就不累吗?!”
行三的那位大剑修噎了一下,才道,“他也是为了元和。”
若不是为了元和,他那样一个心思多到数不过来的人,又怎么会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般半遮半掩地试探他们?早就明哲保身乖乖闭嘴了。
行二的那位大剑修撇了一下嘴,“他就找了我们来直说不行?非得这般兜兜转转着来?”
行三的那位大剑修听着,忽然抬头看了自家师兄一眼,笑道,“师兄,净涪比丘虽然心思多,但不坏你可莫要因为那些人迁怒到比丘身上去了。”
行二的那位大剑修不满,只这不满不是冲着净涪心魔身去的,而是对着自家师弟来。
“你想的是什么?我哪里是那种容易迁怒的人?!”
行三的那位大剑修也不生气,见师兄恼怒,他便赔不是。
行二的大剑修在自己师弟的服软下低了声气,最后却道,“我知你是希望我别因为他的行事对他改变对他的态度,以至于坏了元和乃至我浮屠剑宗与他的情分。”
毕竟这位可是佛门未来的清净智慧如来,境界、地位、手段样样不俗,他们浮屠剑宗想要复兴,这样的朋友能多一些最好,不能也别轻易成为敌人。更何况,别的不论,先前命运长河上的交锋,自家就是得了清净智慧如来的助力的。
既得了人家的好,就该记人的情,转头翻脸不是正道。
“可他真的就不能直接一点吗?”
行三的大剑修劝道,“约莫是他觉着自己的修为低,如今又在我剑宗里借阅藏书、玉简,元和又是我们的晚辈”
行三的大剑修这样数着,自觉很能够理解净涪心魔身。
任谁来,在这样的先决条件下,只怕底气都不会多到哪里去吧。
行二的大剑修道,“底气不足?我看他底气足足的,都敢那样猜度我们了,他还哪里需要底气了?!”
行三的大剑修委实无奈,只能沉默看他。
行二的大剑修一甩手,撇头不看人了。
为首的那位大剑修自赞了净涪一句后,就再没作声,只由着两个师兄弟论辩。
反正三师弟总是能将二师弟兜回来的,用不着他。
惹起了这一场小小争端的净涪心魔身自回了暂时落脚的洞府后,就没再往外看,不是拿着那本意外带出来的星辰剑谱翻翻,就是查看净涪本尊那边的状况,委实是安闲的很。
但佛身已经知道了心魔身与安元和这边发生的事情,皱着眉头在识海世界里不住劝诫。
‘你非得这般行事?不能再迂回一点’
‘那是人家浮屠剑宗的地盘,你在人家的地盘上受着人家的好处猜忌人家,你倒是够行的!’
‘明日就是大法会开始的日子,本尊还在为法会调整心态,你就不能为他想一想?非得在这日里惹出这一遭来’
颠来倒去都是这样的话,心魔身偶尔捡一两个问题解释几句,就由得佛身说去,自己全不理会。
佛身说多了也就懒得说了,只过了一刻钟时间就停下来了。
心魔身见他终于停下,才撩起眼皮子往他这边飘了一个目光来,‘累了?’
佛身懒得理他。
心魔身倒是来了兴趣了,‘你若实在想对着人说话,不妨与本尊说说,等大法会时,换你上台去?’
先前本尊提过一嘴被他拒了,这样的事情明明心魔身知道,这会儿却偏又来问
佛身狐疑地看向心魔身。
难不成心魔身有些别的想法?
心魔身肯定道,‘你想去。’
佛身沉默了下来。
心魔身又道,‘你既是想去,只管与本尊说了就是,如何在这里扭扭捏捏?我等可是一体,如此扭捏你也不嫌闲得慌?’
‘玄光界如今已经入场,我须得盯着些,很忙。’佛身道。
心魔身嗤笑一声,‘借口。’
正在心魔身与佛身幼稚地来回掰扯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从浅定中清醒过来的净涪本尊忽然开口道,‘那便换人吧。’
‘这’
在心魔身面前还很能说的佛身,这会儿对着净涪本尊,竟是吞吞吐吐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随后目光就落到了心魔身身上,‘我看你很闲?’
心魔身心神一跳,闭紧了嘴巴。
只是已经晚了。
他很快就听见了本尊的声音,‘既然你很闲,佛身不想错过大法会,那么就来换人吧。’
‘佛身回转肉身参加大法会,至于佛身手上的事情,就暂且交由心魔身你来。’
这般安排一说,心魔身就知道净涪本尊的用意了。
他瞪大着一双眼睛看向净涪本尊。
原来你这家伙是想躲懒!本尊啊本尊,想不到你
‘嗯?’净涪本尊往心魔身的方向抬了抬眼睑。
心魔身心神一颤,连忙挪开目光。但他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反驳理由,‘本尊,法会时间定了九日,而我们被安排在第九日做压轴,这么长时间的转换,怕是我们做不来。’
不错,先前就有言,以净涪目前的修为,三身一体的他们在三身分别以后,只能做到短时间的互换。长时间的互相转换支持,暂时还是做不到的。
而法会时间长达九日,净涪又需要在第九日上台说法,那又要如何做到这样长时间的互换?
不成的。
佛身眨了眨眼睛,目光就落到了净涪本尊身上。
净涪本尊不说其他,只盯着心魔身问,‘你不愿?’
心魔身连忙摇头,‘没有的,没有的。’
‘没有那是最好。’净涪本尊先道,接着才解释道,‘只凭我们自己来,九日确实还是无法支撑。但我们不是还有重新祭炼过的紫青玲珑宝塔?’
‘紫青玲珑宝塔’心魔身有些欲哭无泪。
‘不错。’净涪本尊无视了心魔身的眼神,不紧不慢道,‘紫青玲珑宝塔作为我等的本命灵宝,与我等最为契合,当能帮助我等支撑这长时间的互换。’
心魔身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是九日’
净涪本尊就问道,‘是九日不能吗?’
负责重炼紫青玲珑宝塔的可是心魔身,倘若他说不能,那是不是就是他自己的手段不够?更何况,他刚才暗下推演了一遍,发现紫青玲珑宝塔确实是能帮助他支撑住这九日时间的。
心魔身想哭,而这时候,已经缓过来的佛身却又给了他一记猛击。
‘我记得前些日子,心魔身你似乎是说想在玄光界里多看看,如今竟是就改了主意了?’
心魔身猛地回头看了佛身一眼,然后才恢复了正常表情。
他笑着开口道,‘原来佛身你还记得啊’
我都不记得了,你居然还记得,可见,你确实是早就在盘算这件事了。好啊,佛身,你给我记着。
心里想得再凶再狠,在净涪本尊的注视下,心魔身也不得不维持着笑容,‘行,那我们就换吧。’
佛身笑了开来。
心魔身也在笑。
净涪本尊目光扫过两边,眼底快速掩去那丝笑意,开口提醒心魔身道,‘如今玄光界局势渐乱,你暂代佛身期间,需得注意分寸,莫要太过。’
心魔身笑着点头应了。
倒是佛身听见这话,脸皮一僵,稍后才缓和过来。
三身既已议定,便没有谁故意耽搁。
紫青玲珑宝塔很快就被收着它的心魔身抛出,在识海世界里滴溜溜转了一圈后,便即散花成三座九层宝塔。紫青宝塔、幽寂暗塔、光明佛塔分别飞向本尊、心魔身及佛身所在。
三座宝塔分别垂落一道灵光护持三身意念,随后,这三座宝塔便旋转着交换了位置。
待到三道灵光分别封入三身身体,占据了净涪肉身的就成了佛身,心魔身去了还待在玄光界某座大寺里的傀儡身上,净涪本尊则如他所愿,掌控住了身在浮屠剑宗洞府里的傀儡。
净涪本尊掌控住傀儡后,便即睁开眼睛,往四下望去。
这座洞府极其空旷,但少有人活动的痕迹
这里的日子分明也不清闲。
净涪本尊笑了一笑,坐直身体,将那部星辰剑谱拿在手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并不着急。
反正还有九日的时间呢。
而且如今安元和还在那处藏书的殿宇里,在他完成突破之前,那处殿宇都是要封锁的。既如此,他还不如就仔细琢磨琢磨这部剑谱?
净涪本尊这边厢洞府安坐,那边厢的心魔身却已经出了禅院,往外间走去。
而看他走的这路线,目的地显然是藏经阁侧旁的小法堂。那处小法堂是这座大寺特意备着,留给在藏经阁中读经有感的弟子,好让他们通过讨论、说解的方式巩固自身感悟的。
不得不说,玄光界这样的中等世界孕育出来的生灵,普遍资质确实要胜过景浩界那样的小世界孕育出来的生灵两分。
佛身只在这里挂单两旬,就在这里看了好几场相当不俗的辩论。不过因着种种顾虑,佛身也未曾在这小法堂里冒头。
但现在是心魔身来了。
显然,心魔身有别的想法。
心魔身很快来到了藏经阁的小法堂外头。他略停了停,一面稍稍整理身上的袍服,一面抬头打量小法堂上头挂着的匾额。
片刻后,他迈开步子,一层层踩过台阶,跨过门槛入了法堂里。
“这一处的解意不对吧,你来看,《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有云,”
“请教师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里所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又有”
“诸位师弟,且看这一段”
心魔身在近门的位置才站了站,就有一个面色木讷的沙弥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唤道,“请教这位师兄,这个字怎么念?”
心魔身顿了顿,面上温和笑意绽开,低头看去一眼,答道,“这个字读‘慎’,为小心之意。”
那位沙弥听得,跟着念了几声,但自第二声开始,音调就错了。接着再往后,就是一声更谬误过一声。
心魔身不厌其烦地与他纠正,如此十几遍后,方才让那沙弥将这个字给念正确了。
心魔身在小法堂这边不着痕迹地给佛身做人格调整,景浩界妙音寺里的佛身半点不知,犹自在禅室里静坐养神,全力调和自己的心境。
当然,他或许也不是不知道,只是确信心魔身不会做得太过而已。
但佛身也没能在禅室中静坐太久,他被一阵敲门声从浅定中拉了出来。
饶是佛身,听见门外的敲门声时候,也有些愣。
难道是时间到了?
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窗外阳光正好,与他方才入定之前相差不大,显然时间没过去多久。
佛身摇摇头,从蒲团上起来,一面拉开门,一面问道,“哪位?”
门外就传来了一把稚嫩的童声,“是我,小和尚。”
那声音佛身也是熟悉的,正是曾与他一道在沉桑界中行走的菩提树幼苗。只是自他们从沉桑界归来以后,菩提树幼苗就暂时回到天静寺那株巨大菩提树身边去了,直至今日。
净涪佛身拉开门,果然就见门外立着一株有两三丈、树冠翠绿的菩提树。
“你回来了?”净涪佛身张目往廊道看了看,没找到其他人,“只你一个?”
菩提树幼苗道,“本是我父要来的,但我父准备启程的时候,我出关了,我父就让我自己来了。”
净涪佛身点点头,引着菩提树幼苗入屋,自己随手阖上门。
“我听我父说,你给我送信,是想请我在这法会上张开菩提胜景?”
佛身听菩提树幼苗问起,就答道,“是有这个打算。”
确切地说,是本尊拿的主意。但当时净涪本尊接到那株巨大菩提树回信,却是说菩提树幼苗还未曾出关,不确定能不能成行。不过那株巨大菩提树当时也答应净涪,倘若法会开始时候,菩提树幼苗还没有出关,他会帮着另外挑一株合适的菩提树送过去。
没想到这会儿听菩提树幼苗的语气,那株巨大菩提树所谓的另挑一株合适的菩提树送来,竟是想着他自己顶上。
不,或许一开始那株巨大菩提树也想着送其他菩提树的,只后来妙音寺大法会的说法名单一变再变,他才最终确定自己顶上而已。
但佛身没有抓住这件事细究,只问菩提树幼苗道,“可是能成?”
菩提树幼苗轻点着树梢,“自然是没问题的。你放心,我这回可长进多了。”
佛身细细打量它一阵,也瞧出些许端倪来,便笑着点头道,“那便有劳你了。”
菩提树幼苗高兴地晃动着顶上冠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那你要不要先试一试我的菩提胜景?”菩提树幼苗问道。
显然,它也是知道净涪在为法会做准备,如今想着帮他一帮了。
佛身就点头道,“有劳。”
菩提树幼苗周身枝叶陡然一定,紧接着便有一蓬青光从它冠叶上亮起。
却正是菩提树幼苗的菩提清光。
菩提清光须臾间照遍整个禅室,似是扫净了这一方小空间,又似是将这处小空间摘取出来,安置在某一处清灵胜景之中。
净涪佛身就坐在禅室蒲团上,却似是置于某处清净园林,入目所见无不清朗明净。
他垂落眼睑,心神间便见一座葱绿园林,林中有圣树,树上有智慧灵光,智慧潮涌,般若无尽。
在这种状态下,连神智与触觉都敏锐了许多。
这便是菩提胜景。
净涪佛身心下暗叹一声,却稍稍放松心神,任由那菩提清光护持在他左右。他渐渐又沉入那非想非非想的定境之中。
菩提树幼苗眼见着净涪佛身沉入了定境,树梢无声晃动,洒落一片更浓郁的清光。
父说,那些从世界之外来的和尚不会欺负小和尚的,小和尚也不会是那种能由得人欺负的人,他很强
他信父,也信小和尚,但还是有些担心。现在这样就好了,它尽力护着他,有它在,总能再帮他变得更强一点。小和尚变得更强,其他人就一定更不敢欺负他了。
菩提树幼苗很安静地守着净涪佛身,一直到天边的月升起又快要沉落,它才收回了菩提清光。
菩提清光甫一消失,净涪佛身也就睁开眼来了。
他转眼往外一看,“时间差不多了。”
菩提树幼苗便跟净涪佛身道,“那我就先过去准备着?”
净涪佛身点点头,“有劳了。”
菩提树幼苗对着净涪佛身晃了晃头上枝叶,转身出去了。
净涪佛身也转入内间,在内室换上簇新的僧袍、僧鞋,披上他的青蓧玉色袈裟,带上佛珠才提上灯笼往外走。
才走得稍远些,后头就跟上了几列领着沙弥的比丘僧,前头不远处又是同样的几列领着沙弥的比丘僧。
这些都是妙音寺各院堂的弟子。
瞧见他,比丘僧们只领着沙弥远远躬身见礼,却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扰了净涪佛身去。
净涪佛身见得,无声笑了笑。
都是修行僧,脚步不慢。过不得多时,他们就转入了一处被扩建又扩建过的广场。
广场上设有许许多多的蒲团,如今已经坐去了九成,余下的一成也是陆陆续续的有人入座。
有些人无意间瞥见净涪佛身,原本坐得端端正正的身体一下就歪了。
若不是广场上安静得很,他们还记着不能作声打扰,只怕就要噪杂起来了。
净涪佛身对着那些人微微阖首,便沿着广场一路行走,很快就走到了广场前方。
广场正前方设了一座法台,法台左右两侧各摆放着五个蒲团,净涪佛身的位置就在那里。
这十个位置不是别人的,正是净涪佛身、了章等诸位将上台讲经说法的法师的位置。
是的,这一场法会定了九日,每一日将有一位法师登台。是以这十个蒲团里,有九个蒲团已经有主。至于最后剩余的那个蒲团,却是皇甫明棂的位置。
如今皇甫明棂就垂眸低眉坐在她的位置上。任由数以万计甚至是十万计的目光从广场处望来,一遍遍地扫过她。
那些目光没有恶意。显然,也绝不可能有。
现下在广场这里坐着的每一位,可都是千里迢迢赶来听经说法的弟子与善信,绝非是寻常沉迷女色的俗汉。
可饶是如此,皇甫明棂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那些目光里的疑问、审视太过强烈,压得人心头一阵阵发颤。每一道目光都在拷问她,每一个眼神都在审视她,磅礴无边的压力重重压下,要将她逐出这个位置,要让她重新蓄上青丝,破戒归家
幸而皇甫明棂撑了下来,她稳稳地端坐着,雍容端庄,恍似沐浴在熹微晨光中的天女,叫人心折。
北淮国睿王府的王妃今日也来了。她弃了珠钗金饰,洗了胭脂铅华,单以檀香木钗簪发,穿一身暗纹布裙,朴素而安静。
她坐在蒲团中,淹没在人群里,目光却透过缝隙,顽固地落在皇甫明棂的身上。
看见皇甫明棂沉静安定、泰然自若的模样,睿王妃心中既是骄傲得意,也是苦涩酸楚。
她的女儿啊
到底是一步一步地,坐到了她想要坐到的位置上,且还坐得那样的安稳,那样的安定。
皇甫明棂似乎是察觉到了那道熟悉而温暖的目光,她睁开眼睛往人群中看去过。
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她还是一眼就找到了那个人。
皇甫明棂看见她的那瞬间,眼眶就有些红了,幸而这会儿天光还未大亮,倒也看不太出来。
睿王妃无声对她笑开,纵有泪珠沿着不再滑嫩的皮肤无声落下,她也很快收回目光,低下头不去看她。
这可是大法会呢!她女儿拼尽一切才走到的这一步,可不能被她给扰了。皇甫明棂不见了自家母亲的目光,愣了愣,很快又收敛了,重新恢复成端庄稳重的模样。
很多很多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再望向皇甫明棂的时候,目光就宽和了些。
皇甫明棂自也察觉了,一点满足的笑意浮起又很快被压下。
此时,净涪佛身也正在往这边走了过来。
见得净涪佛身,皇甫明棂连忙上前,合掌低声与净涪佛身见礼。
净涪佛身对她点头,低声询问过她,确定她状态不错,自又转身去与已经入座的净音见礼,方才在自己的蒲团上坐了。
皇甫明棂见状,很是愣了一愣,不自觉地看向净音。
净音对她笑笑,无声安抚过她,这一回就算是揭过去了。
皇甫明棂合掌低头,对净音一礼,也坐了回去。
坐回去时候,她忍不住再一次心下提醒自己,绝不能再犯错了。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她的师伯净音,能够轻轻松松抬手将事情放过去。
自净涪佛身入座以后,妙音寺各位大和尚、慧珍、可寿、了章、济岸等才陆陆续续抵达广场,然后就各各见礼入座。
慧真罗汉最后坐在了天静寺当代主持清见大和尚的左侧。没错,慧真罗汉如今就带着他那一列凡僧,坐在天静寺僧侣的地界上。
这一场的法会,慧真罗汉最后拒绝了登台。他与可寿两人中,真正登台的那位是可寿。
过不得多时,红日从东方升起,光华堂堂。
广场边沿,守在大钟边上的礼僧拉起洪钟的钟锤放开,钟锤重重敲打在钟身上,洪亮钟身响起,传遍整个广场。
“当”
时辰到了,天地间仿佛有一道微风旋起,又似乎有一道草叶落下。广场中安坐的凡僧与善信只觉眼前泛起一片清光,周身便似浸泡在温泉里,舒适得近乎让人想叹息。
但诸如净涪佛身、净音、清源大和尚及了章和尚境界不凡者,却知道这是菩提灵树洒落的菩提清光。
菩提清光落下,偌大一个已经容纳数十万人的广场被轻易拖入一片清胜灵境之中。
一呼一吸吞吐的皆是清灵之气,每一寸肌理沐浴着的都是清灵之光--这是菩提树幼苗展开了它的菩提胜景。
或许是因着这株菩提树幼苗曾跟随着净涪修行,受净涪影响良多,又或许是因为这株菩提树幼苗自身来历不凡,等它的菩提胜景完全展开以后,净涪佛身才赫然发现这一处菩提胜景极是眼熟。
他沉心凝神,又仔细打量了一阵,才真正确定下来。
可不就是眼熟么?这一处菩提胜景与净涪昔日被《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接引,带入世尊释迦牟尼佛宣讲《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候的那处树园有四五分的相像。
净涪佛身尚且这般觉得,了章、济岸等七位法师及慧真、可寿看着出现在净涪佛身身后的那株菩提树幼苗,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菩提树幼苗毫不闪避地直视过去,一直到那几位法师收回目光,它才罢了。
因着菩提树幼苗展开了它的菩提胜景,是以这座广场里,不论是凡僧还是善信,不论是沙弥还是比丘,每一位身后都立着一株菩提树。
不过只有净涪佛身背后的那株,才是菩提树幼苗的本体。
由于菩提树幼苗在净涪佛身身后,净涪佛身不好转身去看,便微微抬头,望向上方舒展的树冠。
接引着堂皇日光的树冠沐浴在薄雾中,那勃勃生机似乎都被空气裹夹着,沁入鼻腔胸臆里去。
菩提树幼苗察觉到净涪佛身的目光,便垂了一枝树枝下来,似是在询问。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净音。净音这会儿正从座中走出,往法台去,要正式开始这一场法会。
自然,净音不是今日的讲经人,他也没想着要上台,他只是要主持法会。
觑着这一个空档,净涪佛身快速将问题递了过去。
菩提树幼苗这会儿还有些愤愤不平,不过是碍着法会即将开始才按捺下来,如今见净涪佛身问起,便就不忍了,当下将事情与净涪佛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