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5 章
他将目光挪到旁边, 望着五方神鸟。五方神鸟也正偏了脑袋过来,一人一鸟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
菩提树幼苗仿佛听到了空气中激烈的爆响声。
它看向净涪, 不远处的净涪眉眼间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笑意, 映在那灯火中, 竟是平添了三分的柔软。
小和尚他看戏看得很开心嘛。
菩提树幼苗也就放松下来了, 学着净涪欣赏这一出好戏。
“该你了啊”
五方神鸟撇嘴, 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张远山的手从五方神鸟的脑袋往下捋,最后停在了五方神鸟的尾羽上,轻轻拽住, 却是无声地威胁。
“五方啊, 你我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这一回我修行有什么进益,你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别告诉我说, 你什么都没准备吧,啊?”
五方神鸟不知是被张远山那拽住他尾羽的手威胁到了,还是不愿在净涪与菩提树幼苗面前丢了脸面,僵着身体回答张远山, “我当然是有准备的, 你先放手。”
张远山哼哼两声,面色得意,很有些我还治不住你的模样。不过他也确实将手松开,收回来了。
五方神鸟与张远山这般来回拉扯了几句,才似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羽翼中啄出一枚水滴模样的圆珠来,从那圆珠中取了一个小陶罐来送到张远山面前。
巴掌大的陶罐绝对称不上精致, 顶天了能说是质朴。
不过陶罐的卖相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陶罐中收着的东西,一条沉睡着的九节蛐蟮。
菩提树幼苗知道九节蛐蟮,对于树属灵种来说,这般能够调理地气的灵虫非常的珍贵。
有它在,即便是地气郁结的灵田,也能被重新贯通,焕发出新的生机,更好地长养灵田中的灵植。
有它在手,喜欢种田的张远山能够少很多事。
菩提树幼苗的目光在那陶罐中转了又转,才终于收回目光。
张远山喜滋滋地将那小陶罐收起。
在场的净涪、菩提树幼苗和五方神鸟都看得清楚,那收着九节蛐蟮的小陶罐跟净涪与菩提树幼苗送出的贺礼都被张远山放到一处了。
五方神鸟看看张远山,面上没有一丝异色。
那一夜将这些贺礼收起之后,张远山也告诉了净涪一个好消息。
茂竹的培育方案,他基本已经拟定了,只待最后的调整,便能够最终成形。而这最后调整的时间,顶多只再需要两日。
也就是说,他们分别的时间不远了。
菩提树幼苗听完就沉默了下来,连先前因为看了一出好戏而升起的欢快不过顷刻就散尽了。
净涪面上的笑意也是收了收,没有说话。
张远山也是没有言语。
一时间,这院子里竟是无比的安静,与方才的热闹成了强烈的对比。
五方神鸟看了看张远山,片刻后却是将目光转向净涪,在净涪身上停了停,欲言又止。
还是净涪打破的沉默。
他淡笑着道,“天下总无不散之筵席,我等都是修行者,各自在道途上奔波探索,就更是如此。但聚散俱都有时,只要你我始终在修行道途上跋涉,自然就会有再聚的一日。这个道理,道兄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
张远山闻言,也是笑开,“不错,聚散总有时,有散就有聚,有聚自也有散,便是你我今日离别了,也定有再聚的时候,更何况”
“嘿,”他声音陡然扬起,带出几分打趣意味来,“小和尚你现在也没走不是吗?”
净涪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他应道,“道兄说得是,不提我那株还在道兄手里的茂竹,且只它,就还需要道兄多加看顾呢。”
他目光很自然地就瞥向了菩提树幼苗。
菩提树幼苗回神,也渐渐地显出了几分笑意。
且先莫提这笑意的虚实,有这几分笑意,场面一时也很看得过去了。
张远山笑着摇头,面上却很有些郑重,“你且放心,我总不会亏待了菩提小友去。”
净涪将那已经挪到一边的杯盏全都拿了回来,亲手给张远山、五方神鸟换了一盏热茶,送到张远山与五方神鸟面前,才拿起自己面前的那盏茶水,对着一人一鸟敬了敬,饮去大半盏。
虽是借了张远山的花来再献给张远山这尊大佛,可净涪动作间的诚意权权,便是五方神鸟都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从张远山的肩膀处飞落,立在石桌上,低头去喝那盏茶水。
五方神鸟都是如此,就别提张远山了。
菩提树幼苗在旁边看了个全,心头情绪一时汹涌,竟很有些无法控制的模样。
那一夜的第三日晨早,早膳之后,张远山果然将茂竹与他亲自设计的培育方案交给了净涪。
净涪将茂竹与那枚玉简收下,回屋重新将袈裟披上,又带了随身褡裢,擎起心灯,与张远山、五方神鸟及菩提树幼苗道别后,便扬袖转身离去。
晨早的风有些大,那微凉的风鼓囊了净涪的大袖,当即便为净涪添上了几分潇洒的风姿。
菩提树幼苗就站在张远山与五方神鸟的侧旁,看着净涪的身影在晨光中不紧不慢地远去,兀自沉默。
张远山与五方神鸟都知道菩提树幼苗这会儿是什么心情,并不催促,也没有转过目光去查看这会儿菩提树幼苗的表情,就只是站在原地,直到净涪走得足够远了,才回身招呼菩提树幼苗,“回去吧。”
“嗯。”菩提树幼苗闷闷地应了一声,跟在张远山与五方神鸟的身后走入院子。
张远山就站在院门边上,一直等到菩提树幼苗走过院门后,他才顺手将院门阖上。
“你放心,你在净涪小和尚身边是怎么样的,在我这里也就还是怎么样,不用太过顾忌,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五方神鸟扫了一眼张远山,没有说话。
菩提树幼苗将顶上冠叶收拢,上下起伏,做出点头的模样。
“我会的。”
张远山还想要说些什么,菩提树幼苗自己就先一步问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开始准备起来了,总觉得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啊?”张远山非常明显地愣了一下,像是才意识到菩提树幼苗说的什么事,抬手擦了擦汗,“啊,当然,是该开始准备了。”
五方神鸟嗤笑一声,声音并不响亮,却是谁都听见了。
张远山很想当作没听见,可他眼角余光瞥见稍稍放松下来的菩提树幼苗,轻易就改了主意,故作凶狠地瞪了五方神鸟一眼,然后又快速调整面上表情,笑着询问菩提树幼苗道,“对于这绝地天通,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菩提树幼苗摇头,只道,“道兄你拿主意就行了,我怎么做都行的。”
张远山是不信的,他面上直接就显露出几分头疼为难,不住地追问菩提树幼苗,“你真的没有什么想法都没有吗?什么都可以的,只要关乎绝地天通的就行。”
张远山那疯狂示意的模样,看得五方神鸟都想要再给他一个白眼了。
菩提树幼苗还是第一次见到张远山这幅模样,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悔意。
这位张远山张大修行者真的靠谱吗?
但想到面前这位大修行者是净涪小和尚首肯的“绝地天通”计划的掌控者,菩提树幼苗又自己将那点悔意给斩断了。
净涪小和尚目光精准,这位张远山既然得他认同,将计划托付出去,那么必定是可信的,也是有能耐的。它需要做的,不是怀疑他,而是去信任他,听从他的安排。
可饶是这样拿定了主意的菩提树幼苗,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张远山期盼的目光。
“真真没有。”
张远山失望地低头,伸手去挠自己的头皮,就像当时还是鸟身的他拿鸟喙梳理身上羽翼一样。
五方神鸟诧异地看了张远山一眼。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张远山这里看见他这个动作了。所以张远山这家伙他其实还真是对那“绝地天通”没有太多的计划与安排?
那他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在忙活什么啊?
没有底气直面菩提树幼苗信任、赤诚的目光,将视线往侧旁挪了一挪的张远山的眼角余光就将五方神鸟眼中的不敢置信看了个正着。
张远山也有些尴尬,他挠着头皮的手动作慢了慢。
“所以”五方神鸟一看他这幅模样,就更是生气,“所以你这些日子以来,到底都干了什么?!”
张远山不敢不答,但那声音却很虚。
“夜夜里是忙着参悟净涪和尚的那部‘话本’,白日需要耕作,最后几日又忙着调整茂竹的培育方案”
最后他总结一般嘟囔着,“所以就没时间”
五方神鸟看他那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就没有时间去仔细斟酌这‘绝地天通’的计划了?张远山,你既然这么忙,怎么就应下了这件事来!”
张远山自觉理亏,又埋下头去。
菩提树幼苗看着理亏的张远山,便是再信任净涪,那心底的疑问就像野草一样生长起来了。
这真的没有问题?
菩提树幼苗很想问一问净涪,可等它下意识的寻找没有结果之后,它才终于反应过来。
净涪小和尚前一阵子已经离开了,它刚送走他没多久
菩提树幼苗悄悄地收拢了枝叶,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张远山与五方神鸟能够冷静下来。
它其实没有等太久,就听见了五方神鸟的招呼声。
“过来吧,大家一起来商量商量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不管怎么样,尽快拿出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我不希望”
这一刻,五方神鸟在菩提树幼苗和张远山眼里的形象委实是无比的可靠。
“再看到有谁拖后腿。”
五方神鸟横眼扫过张远山与菩提树幼苗,重点在张远山身上停了停,那双重瞳在这刻,威慑力简直无与伦比。
菩提树幼苗飞快点头,心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张远山也是连连点头,一副得救了的模样。
菩提树幼苗往前方挪了挪,与张远山、五方神鸟在石桌边上围成一团,从头开始商量该怎么在这方天地间完成“绝地天通”。
而这,也不过是他们一人、一鸟、一树磨合的开始而已。
已经远去的净涪看不见他们这一场磨合,却相信他们的磨合能够顺利。
毕竟么,张远山只是喜欢做戏玩闹而已,不是真的没有能耐,哪里就真的需要净涪担心了?
将那诸多杂事全数抛到脑后,净涪沿着沉桑界天地地气祖脉的脉络,一路向前,再少有像在张远山那里一样长时间滞留的时候。
这本来也在净涪的预料之中。
他那段时间虽然几乎足不出户,可心灯灯火却是日夜不息地寻着气机一路散发开去的,堪称勤恳。
亏得心灯灯火,净涪前方相当一段路途,比起更远处的地方来,都要来得干净明快。
就像是污秽被火焚烧过,又或者是被清水洗过之后再被阳光暴晒后留下的那种干净明快感觉。
净涪走在路上时候,常常也会分出心神去查看左右更遥远的地方,以确定那些地方的现状。
被心灯灯火覆盖过的地方,环境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太坏。可总的来说,还是要比没有心灯灯火覆盖的地方好太多。
净涪将这种对比看在眼里,却没有太多的办法。
能怎么办呢?
他的力量不够,以致于心灯灯火覆盖的范围非常有限在,这是很明白的事实,而这样的现实,却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善得了的。
是以看多了之后,净涪也就将目光收回来,不再张目去看那远方了。
他只专注于眼前,也只专注于脚下。
很多时候,净涪都是沉默的。
事实上,沉默的不仅仅只有此时掌控了肉身的净涪佛身,还包括识海世界里的心魔身。
净涪本尊仍旧在为将坤山土炼入紫青玲珑宝塔中忙碌,却是没那个闲暇关注太多。
是的,净涪本尊还在忙着将坤山土炼入紫青玲珑宝塔中--在识海世界里。
在净涪本尊能够将坤山土收入识海世界以后,他对坤山土的炼化就换了地方,再一次将肉身的掌控权空了出来。
也就是说,这会儿净涪本尊又一次闭关了,还是只有佛身与心魔身相互扶持。
不过这一回心魔身倒也没有抱怨,他相当自觉地保持着清醒,时刻准备着支援佛身。
佛身也好,心魔身也罢,他们其实都能嗅到沉桑界天地间弥漫着的无形重压。那到底代表着什么,他们其实也不太清楚,只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提高警惕。
直到净涪离开乘华镇相当一段距离,不知是清醒过来还是活过来的沉桑界天地意志才帮着净涪解了惑。
“天地劫气?”
那贴着净涪宽大袖角处的微风打了一个小小的旋,再一次给了净涪肯定的答复。
净涪佛身往识海世界里看了一眼,快速与心魔身交换了一个目光。
“你知道这天地劫气是哪里来的吗?”佛身问沉桑界天地意志。
沉桑界天地意志半响没有回答。
就在净涪以为祂又一次陷入静默的时候,祂忽然给了净涪一个催促。
佛身微微皱了眉头,可还没等净涪找沉桑界天地意志确定这种莫名而来的灵机感应,那微风就在净涪目光注视下彻底消散了。
自净涪再次踏足沉桑界天地时候,就一直跟随在他左近的那一缕沉桑界天地意志竟就这样回归了天地。。
便是净涪佛身催动了景浩界天地烙印,也再没能寻到一点痕迹,更别提是回应了。
佛身将景浩界天地烙印收回。
心魔身也是微微蹙眉,‘走了?’
佛身脸上没有多少喜色,他平平答道,‘走了。’
心魔身是知道沉桑界天地意志离开时候,留给他们的是怎么样的催促与提醒,他单手托腮思考片刻,最后也只摇头,‘你且继续修行吧。这些事情,我们也只能旁观。’
佛身轻轻点头,真就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修行上,轻易不去理会其他。
那一缕沉桑界天地意志归去时候,天色并不好。即便是正午时分,天也阴阴沉沉的,淡灰的云气密密遮掩了大日,拦下每一片日光,不似有雨。
净涪一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那天穹。
不知他看的是这一片云气,还是那居于天冥之地的弘大天地意志,又或是那绵绵而来,似要将天地意志也给蒙蔽了的天地劫气。
心魔身也没有催促他,而是分去了一片视觉,陪着佛身一道看入那天穹之中。
然而净涪佛身也没有站太久,不过是盏茶工夫,他就收回了目光。
‘不看了?’识海里的心魔身问。
‘不看了。’佛身答完,才意识到什么一样问心魔身,‘你想看?’
心魔身轻笑一声,‘你以为呢?’
佛身也笑了笑。
他低垂了眼睑,将手腕上戴着的那串佛珠褪下,拿在手里。
‘我要继续修行了。’他与心魔身说道。
心魔身应得一声,随意对识海世界的天穹招了招手,稠密了许多的星辰海中无尽星辰顿时星光大放,璀璨的星光垂落,团团照定心魔身,将他护在中央。
同时,一点星尘在星光中跌落,被心魔身轻轻捻在两指之间。
净涪虽然没有去看心魔身,却也能察觉到心魔身那边的变化。
他又是笑了笑,向前迈开了步伐。几乎是同一时候,被他拿在手里的佛珠被按下,与其他的佛珠碰撞,发出很轻的一记撞击声。
此后,规律的撞击声连绵响起,轻巧而清灵。
而伴随着数珠声一道响起的,却是低沉的诵经声。
“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游化诸国,至广严城乐音树下”
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而非净涪佛身主修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诵经的声量不大,《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经文也只在净涪周遭三丈左右回荡。
三丈之外更远的地方,再有人想去细听,不是修行者,基本都不会听得太过清楚。
但净涪并不在意,他只诵着经,数着珠,擎着灯盏缓步往前。
反正至少在今日之内,他行走的这条道路上,除了他以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了。既是如此,那这《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有没有人听见,能不能被听清,又有什么打紧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亲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