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7 章
‘你确定么?’
心魔身突然就没有话说了。
净涪三身, 除了净涪本尊之外, 心魔身与佛身都存在着一定的属性偏向。
这一次将坤山土炼入紫青玲珑宝塔的事情, 确实是随便哪一个净涪都可以做得来,但倘若要让紫青玲珑宝塔重炼后的效果最好, 尽量减少出现瑕疵的可能,那么就还真是得净涪本尊出手才行。
所以不论心魔身是个什么心情, 为了自家的本命灵宝着想,这件事就一定得交到净涪本尊手上。
净涪本尊见得他沉默,也是沉吟了一阵, 才开口道,‘你真想闭关了?’
心魔身没有应声。
净涪本尊笑了笑,非常肯定地道,‘你在跟我开玩笑。’
就现下他们在沉桑界天地的情况,便是净涪本尊和佛身放了心魔身去闭关,心魔身自己也绝对做不到安安稳稳地待在识海世界里闭关潜修。
他不放心的。
沉桑界天地不是景浩界天地。
景浩界天地如今可以算是净涪的主场,在景浩界天地里,不仅有妙音寺上下帮扶, 还有景浩界天地意志看顾,就算到时净涪本尊与心魔身都闭关了,只留佛身一人应对外事, 他们也不会太过担忧。
换了沉桑界天地, 情况就很不一样了。
沉桑界天地并不安全,或者更准确地说,它其实相当的危险。而这危险性, 既来自沉桑界本土修士,也来自不甚安稳的沉桑界法则本身,还来自于沉桑界天地之外的诸天寰宇修士。
如此危机四伏的状态,净涪可以容许三身中的一位闭关修行,抓住每一寸光阴提升、补足自身,却绝不能容许三身中的两位将剩下一人完全抛下,自己闭关修行,内事不理,外事不问。
必得有一位留守识海世界,以作另一位的援助与照应。
先前闭关的一直是净涪本尊,负责留守的是心魔身。如今,心魔身开始抗议
净涪本尊认真想了想,道,‘如果你真的需要闭关,那等我将坤山土炼入紫青玲珑宝塔之后,就放了你去,如何?’
心魔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心里也确实满意。
他微微颌首,‘可以。’
心魔身与本尊达成共识,事情便就此定下来了。至于被撇到一边去的佛身,他的意见在这件事上,在这沉桑界天地里并不重要。
佛身也完全没有在意这一点,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心魔身,你是修行有了进益么?’
心魔身没有应话,只是笑了笑,但他的笑容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佛身想了想,又问道,‘我以为你在沉桑界天地里的修行会与我大同小异’
佛身的修行与心魔身的修行,本来就是类似与阴阳两极、一体两面的情况。所以对于心魔身的这次抽身,佛身是真的很有些意外。
先前心魔身与本尊开口的那会儿,佛身还以为心魔身是与净涪本尊闹着玩,没想到,心魔身他竟是认真的。
心魔身听得,斜睨了佛身的方向一眼,‘你也不看看你这些日子以来修行上的进展?你都有了这么多的收获,我这边自然也会有所领悟,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佛身听得,无言沉默了片刻,却也是笑了起来。
是了,他自己这一路多有感悟,心魔身又怎么可能没有进益?想想那一滴汇聚识海世界中诸多星辰灵性而成的神水,佛身就该知道心魔身这边的收获不会比他差。
既是有了收获,有了长进,那么需要时间和空间整理吸纳,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净涪推门入屋,取了那本话本在手,转身就走。
动作非常的利落,而同时,佛身还在识海世界中与心魔身和净涪本尊对话。
‘心魔身,等你出关之后,我觉得我们可以来一次整合。’
佛身所说的整合,放到其他人那里,就有一个更常见、也更严整的称谓--论道。只不过人家论道是两个或者多个修行者齐聚一堂,执道辩论而已。
在净涪这里,却是他们三身汇聚识海,将他们体悟的许多道理、玄奇向另外两个自己敞开,不断地消化和优化自己的体悟,以增益自身。
正是因为净涪的论道只有他自己,也只在他们三身之中,所以才不叫论道,而称作整合。
而对于净涪来说,这样的论道也确实就是他对自己修行道途上的许多体悟的整合与回顾。是以整合这个说法,才是最恰当不过的形容了。
心魔身随意点头,‘可以。’
净涪本尊也是轻轻颌首,‘也确实是时候了。’
得了心魔身与本尊的应允,佛身的心情好了许多。
哪怕他将手中话本送到张远山面前时候,他面上也还带了三分平和的笑意,看得菩提树幼苗也跟着轻轻摇晃起树冠。
那树冠摇曳时候,也总有那么几支树枝不知怎么的,就被那夜风带着,刺向站在桠杈上的五方神鸟。
五方神鸟跳着躲过了那几只刺来的树枝,随意瞥了菩提树幼苗一眼,最后一个纵身,落在张远山一侧的肩膀上。
菩提树幼苗的树冠渐渐安静下来,连先前那几只时不时乱刺的树枝也都在空中晃悠了几遍后,恢复了平静。
张远山对这一树一鸟之间的来往视而不见,他双手接过那本话本,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慎重。
就连本来漫不经心地瞥向那话本的五方神鸟也都瞪大了眼睛,隐在长长羽毛下方的细绒炸了起来。
若不是那些细绒确实太过短幼,而他又特意遮掩,恐怕五方神鸟的身体都要炸起来。
他站在张远山肩膀上,借着无与伦比的位置优势,仔细打量着那话本。
片刻后,五方神鸟慢慢地抬起头来,对着净涪轻啼一声。
净涪沉吟了片刻。
一直就只看着封面,没有伸手去翻开书页的张远山也抬起头来看他,问道,“这真的是话本?”
净涪点点头,应道,“是。”
五方神鸟也罢,张远山也罢,这一刻的脸色都很有些古怪。
净涪看得清楚,心头也生出了些许疑惑,他看看五方神鸟,又看看张远山,最后垂落目光,看向被张远山捧在手上的话本。
“这话本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张远山呢喃了一回,忽然笑了起来,“问题可大了去了。”
净涪有些不明白,“嗯?”
识海世界里,心魔身与净涪本尊也都一并看了过来。
张远山示意地看了净涪一眼。
先前只是将话本送到张远山面前,却一直站在石桌边上的净涪重新在他的位置上坐下。
张远山就将那话本送到净涪面前的石桌上,“你有翻看过它吗?”
“我看过。”净涪点头,又道,“内容很有些意思,但不论怎么看,它也就是一部话本而已。”
明明这话本中有着自己熟知的人与经历,甚至将他也囊括在其中,成了里头的一个角色、一段故事,但净涪与张远山说起的时候,也只有这么一个评价而已。
张远山细看了净涪一眼,又看看那话本。
“那你将它翻开。”
净涪心下一顿,看向张远山。
张远山露出一个笑容,却道,“是的,我不能翻开它。”
张远山望入净涪的眼睛,话说得更加明白,“我确实可以拿着它,但也只是拿着,不能翻开来看。因为我不是它的主人。”
“事实上,就连我能拿着它,也是因为你将它送到了我的面前。但就算这样,我如果想要翻开它去看里面的内容,那也是不行的。”
如果他一定要那样做,那么他一定会遭到这部“话本”的反击,绝对不会有例外。
这是有主之物,而且灵性不凡,容不得他人觊觎。
即便张远山本人没有这个意图,可只要他做了这样的动作,过了界线,结果也是一样的,不会有差。
净涪听得,看着面前“话本”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幽深。
识海世界里,心魔身与净涪本尊也同时皱了眉头。
“所以,它到底是什么呢?”净涪问道。
张远山也是沉默得一会,才能开口。
“你听说过命运长河吗?”
命运长河?
那条由无量因果汇聚而成,贯穿诸天寰宇,勾连无尽生灵神圣的命运长河?
净涪的目光陡然变得惊悚。
不会吧?
“众生皆在命运长河中沉浮,除了成就大罗金仙道果、证得大罗金仙果位的大修行者,才能将自身的真灵从命运长河中带出此谓之超脱。”
在张远山的解说中,净涪也很快收拾了心情。
“这‘话本’不可能是命运长河。”净涪说得很是肯定。
“不错。”张远山应道,“它确实不是命运长河,但它与命运长河有着关联。”
“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是一节已经干涸的命运长河支流。”
但即便如此,也已经很了不得了。
张远山清楚命运长河,他自己就是太乙仙巅峰圆满,只差一线,便能挣脱桎梏,成就大罗。
而这一线,就是张远山从命运长河中跳出,挣脱命数、气数束缚的一步。也所以,张远山在从火云洞天出来之前,曾经就命运长河的问题仔细请教过他老师。
命运长河并不是真正的河流。
它没有真正的流域,也没有固定的方向。在命运长河里,甚至没有时间、空间之别。
于众生而言,它是虚与无的存在。
但同时,命运长河却也真实无伪。
那浩瀚寰宇是它的河床,纷繁错杂的因果则是它的河水,在诸天寰宇中生存的无量生灵却是它河床里沉积的尘沙。
自远古洪荒始,到如今的诸天寰宇,所有生灵都在命运长河里随着河水起伏流转。唯一能够例外的,也只有那些已然证就大罗金仙果位的大神通者。
站在太乙金仙巅峰圆满的位置上的张远山,就是站在门槛边上的人。尽管他一时半会儿还没能跨过门槛,走入那片更辽阔的天地,但他已经能够稍稍窥见那片天地的风景。
所以即便是大罗金仙才能挣脱的命运长河,在经过他老师解惑之后,张远山也很有些了解。
他知晓命运长河会随着生灵因果的延伸而壮大,也会因为某些人选择的改变而出现某一段河流的干涸。他也曾在老师的帮助下,亲眼看过命运长河的一节流域。
可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将一段干涸的命运长河支流裁剪、修饰,制成一部“话本”,交给另一个人。
偏偏那个人似乎还是随手而为,轻描淡写就做了。
这手段,这心思,可真是了不得。
在惊叹之余,张远山看着那部“话本”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哪怕是在干涸后被大神通者拓印下来又裁剪修饰过,与真正的命运长河支流多有不同,但因为炼制它的那位大神通者手段通天的缘故,这部“话本”仍然具备着命运长河的特性。
即便是对张远山,也具备着一定的威胁。
可在同时,有了它,张远山对自己的突破也多了一分把握。
别小看这一分。一分的把握落在证道大罗这件事情上,已经很了不得了。
净涪看了一眼张远山,又往识海世界里看得一眼。
识海世界里,心魔身与净涪本尊对视片刻,齐齐对佛身点头。
“道兄,我曾经翻看过这部‘话本’,但在我翻看的时候,这部‘话本’真的就是一部话本而已。你”净涪伸出的手搭在“话本”书页上,侧头看张远山。
张远山点头,“我知道的。你且翻开来就是了。”
净涪抿了抿唇,手指轻捻封面,将书页翻了开来。
封面翻开之后,映入净涪眼帘的,还是如往日他每一次翻开这部话本时候的扉页。
这一页扉页的底色偏黄,但色泽柔和,并不刺眼。
从扉页的左上角开始,画着一捧以弧形线状接连坠落的水珠,水珠由小至大,层次分明,但水珠圆润透明,与寻常水珠画像又没有太多的不同。
这捧水珠从扉页的左上角坠落到右下角,近乎占据了整页书纸。
但不论是那柔和的底色也好,这捧错落有致、层次分明的水珠也罢,都不过是这扉页的背景。它真正的中心,其实还是那扉页中央处的那一句祝语及签名。
“愿净涪法师能明悟自我,登临彼岸。”
那处签名也不是其他,正是“远隔云端”。
简单的祝语及中规中矩的签名,净涪往常都只是随意看得一眼,便会将它翻过。
偶尔有那么一两次在翻开这部话本时候想起那位道主,他也只是在这里停一停,抓着这个“远隔云端”的名号冥思苦想,希望能从这个名号上看出些什么来,但每一次他都是无功而返。
久而久之,净涪也就不太去在意这扉页了。
反正整一部“话本”,许多地方现在的他都没想明白,也不差这一处。再要细究,那也该是等他修为再迈进一步之后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又不同于净涪自己翻看这部“话本”的情况。
这一次,净涪是替张远山翻书。
研究这部“话本”的玄奇,“话本”内容的,是张远山,不是净涪。
净涪看不出来的东西,修为与眼界都远胜于他的张远山未必就不能看出些什么来。
所以在翻开封面之后,净涪就停住了。
而张远山惊了一瞬后,也确实是看出了些什么,一时入神,竟再不理会外间诸事。
作为主人的净涪一无所觉,但站在张远山肩膀处的五方神鸟却知晓其中的凶险。
在张远山肩膀上跳动得一阵,五方神鸟才终于稳定了心神。
他看看入神的张远山,又看看沉默地坐在旁边,目光随意地观察着扉页上的字迹、画像与纹路的净涪,好半响后才终于平复了急促的心跳。
他敢肯定,在书页打开时候,如果不是净涪和尚这个主人拿着“话本”,如果不是他们两个没有恶意,而净涪这个主人又没有催动的心思,只怕在那一个照面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得被拉入那部“话本”中去,成为“话本”里的角色。
如果只是成为“话本”里的角色,五方神鸟倒是不怕的。
他的修为和境界摆在这里,就算进入那“话本”中去,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出来,也仍然能够自保。
反正这“话本”的主人净涪只是一个十行境界的和尚,就算握有这样的一件异宝,以他当前的修为,能够催动的威力也有限得很,而且维持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只要他们能够撑过那段时间,到时候只要净涪不想死,就还是得将他们放出来。
可成为“话本”的角色,并不只是他们落入“话本”中世界,在“话本”世界中生存这种简单情况,而是另一种更为危险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身的记忆与实力会被“话本”封禁,而他们则需要顶替“话本”中原本存在的角色,以那位角色的身份、心性、修为,在那方世界中生存。
也就是说,一旦他们被拖入异宝之中去,除非他们能够找到破绽,挣脱封锁,寻回自我,那他们就只能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在那条已经干涸的命运长河中沉沦,直到他们死亡为止。
菩提树幼苗看看五方神鸟,又看看净涪手上的那部“话本”,不解地摇晃了片刻树冠,才又安静了下来。
这一院子四个修行者里,大概也就只有怎么仔细查看这扉页也没有看出什么玄奇来的净涪是无聊的。
心魔身收回目光来,问净涪本尊,‘你看出什么东西来了吗?’
净涪本尊摇头,‘没有。’
心魔身将身体稍稍往后靠,‘所以,我们也得陪着佛身一道,就这样干坐着?’
净涪本尊瞥他一眼,‘你待如何?’
心魔身目光斜斜往上望入天穹,顿了一顿后,坐直身体,端正了脸色与净涪本尊道,‘不然我们来推演法门吧?’
‘先前我们不就炼成了一颗元珠?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这样既能打发时间,也能为我们添点手段,不是正好吗?’
心魔身说着话时候,目光也往佛身那边转了转。
别看净涪佛身现下就拿着书页,干坐着等待张远山的信号,好帮他继续翻页,可心魔身与净涪本尊却是再清楚佛身这会儿都在抽空干些什么了。
他可是将九分心神都投入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在体悟其中的经义呢!
净涪本尊也没有反对,他点头应得一声,‘来吧。’
心魔身脸色一喜,当即便弹指将一道淡灰色的心魔气送到净涪本尊面前,同时又伸手稳稳拿住净涪本尊送过来的一点紫色灵光,仔细探看研究。
五方神鸟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来看净涪。可他才刚刚看见净涪面上升起的熹微光芒,就被一片青色灵光阻隔了视线。
是菩提树幼苗。
五方神鸟侧目去看旁边的菩提树幼苗。
菩提树幼苗也不退缩,笔直地迎着五方神鸟的视线。
它先前是没能及时发现五方神鸟对小和尚的不喜,是它的疏漏。但现在它发现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做,还像先前时候那般浑噩地将路人当友人。
它能将功补过。
尤其是在这会儿净涪和尚似乎无暇理会那只鸟儿的当前,它就更要帮着小和尚一点。
哪怕它还是很弱,但要给净涪小和尚做个警报,它确定它还是能做得来的。
而且,这五方鸟真的就敢在这儿对它动手么?
张远山可还没得到菩提树呢。
既然不敢动手,那它就不怕他!
五方神鸟直直盯着菩提树幼苗一阵,无声嗤笑,转头继续去梳理他身上的羽毛。
五方神鸟这般轻易就退却,并不能让菩提树幼苗跟着放松警惕。它又谨慎地盯了五方神鸟好一会儿,才渐渐地舒展枝叶,放松下来。
但即便如此,护持在净涪身前的那片青色灵光却还是稳稳地拦截在一人一鸟中间,阻隔那只鸟儿的视线。
一直到得夜深时候,张远山才恍然回神。
菩提树幼苗是最后发现张远山抽回心神的那个,它警惕地看过张远山,又看过他肩膀处的五方神鸟之后,才终于散去那一道青色灵光。
张远山恍若未见。
他很是平静地抬头看了一会天色,又跟净涪说道,“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就先到这里吧,明天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不好熬得太晚。至于剩下的这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放到明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亲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