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但这一刻, 他们两人在那方世界里所看见的一切都浮在眼底, 映在心里,堵着他们的嗓子,也堵住了他们的心和脑, 让他们连最基础的思考与判断都做不到。
死寂渐渐蔓延开去,三人一时尽皆沉默, 久久没有言语。
“我不知道。”
净涪重复的言语打破了这一片沉默。
杨元觉及安元和抬眼看去, 净涪此刻却只低头去看他手中把玩着的那一座幽幽寂寂的九层宝塔。
“但是”
杨元觉及安元和两人看不清净涪此刻的表情,可他们却能听出净涪话语中暗藏着的癫狂。
“你们会避开这一个秘境墓穴吗?”
会吗?
杨元觉及安元和齐齐笑了起来。
杨元觉转头看了一眼有剑意隐隐勃发的安元和, 高声道,“我们来商量一下吧。”
他说完,就又转头去问净涪,“虽然没有正式踏入过景浩界世界范围内,但我也看得出来,景浩界目前的状况已然有所好转, 你先前也说要做准备如今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完全准备妥当,但也算是备下了一些东西。”他说着,抬手就摸出两个随身褡裢, 一一分发给杨元觉及安元和两人。
杨元觉、安元和这两人也不跟他客气,接过那褡裢后很顺手地打开看了看。
“佛经、佛像,佛灯和灯油”
安元和往褡裢里扫得一眼, 就去看净涪,格外诚实地指出一个事实,“不太够。”
不论是品质, 还是数量,都一样,不够。
“这些都只是消耗品,不是真正的护身至宝,”净涪解释了一句,又道,“时间太紧,我也只来得及备下这些,你们先用着。”
说完,他又很直接地对着这两人张开手,“宝剑、莲台,先给我。”
杨元觉及安元和问都不问一句,直接就将东西取了出来,递给净涪。
哪怕那宝剑根本就是安元和这个大剑修的本命宝剑。
净涪早就将那幽寂暗塔收回去了,如今空出两只手来,拿住杨元觉及安元和递过来的莲台与宝剑。
不过是一闭眼,净涪脑后悬着的清净光明云与智慧光明云便倒卷着刷向那莲台及镶嵌在宝剑剑柄上的莲子。
随着这清净光明云和智慧光明云的冲刷,莲台及莲子像是得到了某种补充,又像是获得了某种增益,越渐的流光溢彩,晶莹剔透。
庄严而殊胜。
但收了两片光明云的净涪显然消耗不少,他将那莲台及宝剑分别递还给杨元觉与安元和的时候,脸色都是白的,比起早先时候少了几分血气。
杨元觉及安元和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接过莲台与宝剑。
净涪抬眼看他们一眼,笑了一下。待那笑容淡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了些许变化。
安元和低声问道,“没事吧?”
净涪也笑了一下,“能有什么事?休息一下就行了。”
安元和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杨元觉催了他一句,“哪怕现在是你,损耗的血气也得补足,你先调养一阵吧,等你气息平复之后,我们再继续。”
净涪斜了他们一眼,倒也没有反对,真就闭目坐下,调整气息恢复血气去了。
杨元觉及安元和确定净涪真的闭目调养去了,这才重新落座。
他们也没说话,只是各自坐定,准备他们自己认为能在那秘境墓穴世界中帮得上忙的准备而已。
就如杨元觉正在寻找能够护持心神,庇护神魂的阵禁那般,安元和也在反复以剑意淬炼心智,镇压识海。
他们忙得不亦乐乎,直等到他们察觉到净涪那边气息彻底稳定下来,才停下手上动作,去看净涪。
净涪这会儿也正从定境中转出。
杨元觉上下打量了净涪一阵,随意点了点头,然后扔给他一片布帛,问道,“如何?”
净涪接了那片布帛,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细看得一阵,又顺手从幽寂暗塔中镇压着的那些幽灰魔气里接引出一缕,催着它去试探那布帛中描画着的阵禁。
但那幽灰魔气才刚刚被导入那片布帛里,布帛就爆出了“嗤嗤”的一串杂音,随即很干脆地化作了粉末,洋洋洒洒飘落。
“不行。”
“果然不行”杨元觉皱了皱眉,“我回头再试试看。”
净涪没有拒绝,但他也拉住了杨元觉,不让他这会儿就去埋头研究新的阵禁。
“先来商量了,这些回头再研究。”
安元和也隐了心头剑意,转头来看净涪和杨元觉这两人。
“就目前来说,景浩界世界情况已经好转,我确实能够分出身来了”
按理来说,就算他们目前准备还是不足,但净涪已经到了,三人集齐,只要再小心谨慎一点,也不是不能先去那秘境墓穴所在的世界探查一下情况。但是
净涪弯了弯唇,唇边笑意甚是复杂,说不上到底是欢喜还是兴味。
“我母亲和弟弟还在杨元觉那边,我想先将他们接回景浩界世界。”
安元和看了杨元觉一眼,杨元觉也回望向安元和。
净涪全都看在眼里,心里好笑,索性就道,“放心,只要将他们带回景浩界世界,我就会去找你们的。”
杨元觉也冲着安元和微微点头。
安元和细看得净涪一眼,点了点头,但开口的时候却说道,“我身上没有什么事情要处理,索性就跟你们一起过去展双界。”
不论那沈安茹现在是怎么想的,净涪又是不是真的能够放下这段亲缘,有他们两个在,饶是净涪,也总会觉得好受一点。
也不是说安元和小看净涪,觉得他会被沈安茹的态度与选择伤到,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毕竟沈安茹对于净涪来说,是他两世仅得一份的亲缘。还有程沛
杨元觉倒是没有安元和那么紧张,他甚至半点不担心净涪。这当然不是因为杨元觉不关心净涪这位好友,实在是
沈安茹与程沛那段日子都留在展双界,留在他的地盘上,净涪与那两人的联络几乎都是通过他来进行的。对于净涪对沈安茹及程沛的态度,他远比安元和来得清楚。
净涪,他这好友哪怕这一回转世入了佛门,修了佛门法门,实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对于这一世得来但此刻却开始割裂的亲情,他似乎半点不留恋。
一辈子未曾得到的亲情,今生得到再失去,又如何?
来的时候,他珍惜,走的时候,他会挽留,但不会强求,不耽溺
这一份拿得起放得下的魄力与坚持,也不知是该佩服,还是该赞叹。不过杨元觉也承认,如果换了是他的话,他大概率做不到。
起码,不会那么简单就放他们走,必得折腾一番才行。
不过遇上这样一场糟心事的不是他,而是净涪。净涪虽然是他的好友,可这样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来插手。
杨元觉心下暗叹一句,稍稍惋惜了一下,又很快收敛了情绪,说道,“那就走吧。”
他站起身,收了侧旁的物什,随手摸出两张符箓分别递给安元和与净涪。
净涪接过那符箓,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手上的动作就顿住了。
“这是符引?”净涪抬头问杨元觉,“你的传送阵能够精简了?”
当年净涪还是天圣魔君皇甫成时候,杨元觉就曾经放出豪言说要精简传送阵。他不曾放在心上,倒没想到,今日会从杨元觉手上接过这样一张似乎勾连了传送阵的符箓。
安元和也转眼看向杨元觉。
杨元觉却是满脸沧桑,“哪有那么顺利?”
净涪与安元和当然知道不会有那么顺利了,传送阵那是什么东西?跨越空间的阵禁,这样的法阵,不论落到谁的手上,都是高难度的挑战,更别说要精简传送阵了!
净涪抬起手上的符箓,向杨元觉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面前站着的都是自己多年的老友,而且对于这样的作品,杨元觉自己心里也不是不得意的,所以这会儿他也没瞒着,甚至话语里很很带了几分得意。
“这符箓是我根据万里遁形符变化而来的,万里遁形符速度快是快了,但缺点是着落点不定,很是飘忽随意,而且万里遁形符增强的是使用者的速度,太过寻常,我不想要那个效果。”
“比起速度来,直接跨越空间不是更快?我将”
巴拉巴拉地解说了一通后,杨元觉仍觉不足,催着净涪与安元和道,“你们试试就知道了。谁先来?”
安元和看了净涪一眼,“我先来吧。”
他毕竟是剑修,肉身强度怎么看都比净涪这个佛修来得强悍,万一出了什么问题
虽然说杨元觉既然能拿出来给他们两个人用,这个万一的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就是万一。真出了点问题,他怎么都能比净涪能扛吧?
安元和面上不显,动作间也未曾漏出过什么破绽,但还是被杨元觉看出了些端倪。
他暗暗哼了一声,干脆道,“我先来。”
说完,他拿着符箓的指尖灵力吞吐。
浮光自那符箓升腾而起,须臾间裹住杨元觉全身,紧接着光芒一阵闪烁,空间动荡得一霎,杨元觉整个人就彻底消失了。
安元和与净涪对视了一眼,俱各摇头。
“我们走吧。”
也不去分辨谁先谁后了,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催动了手中的符箓,任由符箓中攀出的浮光裹住他们肉身,带着他们破开空间而去。
等到他们两人尽皆站定,睁眼去看左右的时候,很快就认出了旁边的环境。
也不是其他地方,正是杨元觉自己的内室。
净涪没有细看,直接就找到了杨元觉。
杨元觉正立在一旁,背负着双手,得意洋洋地看他们,“如何?这符箓是不是比传送阵来得方便?”
传送阵从来都是固定在某一处地方,而且每次使用,还都得填充一定数量的灵石,怎么算,都是他这符箓来得便宜轻松吧?
净涪与安元和对视了一眼,然后沉默地盯着杨元觉半响,问道,“这符箓不好得吧?”
“那当然,我”
脱口而出的杨元觉猛地闭上了嘴巴。
安元和及净涪对视了一眼,齐齐向杨元觉伸出手。
那两只手摊开,就那样直直地伸到杨元觉眼底。
杨元觉暗自嘀咕了两声,却也很自然地转身去,在一处秘柜里翻找了一阵,然后才转身回来,给安元和及净涪一人分了两张符箓过去。
“目前就只有这么多,先用着,等我抽出空来,收集了材料,再给你们做。”
净涪跟安元和是半点不客气,很利索地将那分到掌上的符箓接了,贴身收好。
这可是救命的东西,正该收在随时能拿得到的地方。
但同时,净涪跟安元和也还是很有良心地问杨元觉,“这符箓都需要些什么材料?”
杨元觉听得两位好友这么问,身体稍稍顿了一下。
净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眯着眼睛打量他。
杨元觉轻咳一声,试图做出个理直气壮的样子来,起码也得摆出个架子,但他实在撑不住,最后还是在净涪目光下瑟缩了一下。
“五五色鹿”
安元和沉默了一下。
他还记得,五色鹿是净涪的坐骑,还是那种接近记名弟子身份的坐骑。而很显然,拿出这几张成品的杨元觉从研究到制成,所耗去的五色鹿身上的材料数量必定不少。也不知道杨元觉是什么时候对净涪那头五色鹿下手的
对了,早先景浩界世界情况持续恶化,而且无执童子也要降临景浩界世界之前,净涪曾经让五色鹿送沈安茹与程沛两人来这展双界。应该是那个时候下手的?
但杨元觉这家伙是不是忘了,净涪的那头五色鹿还是幼鹿呢,都还没成年。不过,杨元觉应该也是有分寸的吧?
安元和想了想,还是问道,“五色鹿身上的什么?皮毛还是鹿角?”
杨元觉也知道安元和尽力了,但答案
净涪看着杨元觉的目光渐渐添上了几分压力。
“皮毛和鹿角还有血。”杨元觉答完,又很迅速地补充道,“当然,我都和五色鹿它商量过了才收取的,此后还替它补足了元气,绝对不曾损伤到它的根底。”
这话净涪还是信的,他移开了目光。
杨元觉稍稍松了口气,“主要的材料是五色鹿身上的皮毛、鹿角和鲜血,同时还要混合上其他的空间灵材,才制得这么几张。以后你们再想要的话,就得给我材料,尤其是”
“鹿皮、鹿角和鹿血。”
安元和没有应声。
这里的关键,不是他,而是净涪。更确切地说,是净涪的那头五色鹿。只有净涪才有决定的权利。
倒是净涪很是干脆。
“若有需要,我会为你寻来的。”
既然杨元觉说了,不会损伤到五色鹿的根底,那净涪就信。
不仅仅只是因为这符箓确实好用,用得好了甚至还能保命,净涪舍不得这符箓,还因为杨元觉是净涪的好友,他心知杨元觉底线,也相信杨元觉为人,故而不曾怀疑过他。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净涪觉得他大概、应该还能从其他的五色鹿那里取来些鹿皮、鹿角还有鹿血。
譬如,明显已经对他生了恶意的远乌。
成年的五色鹿身上取来的材料,不是比幼崽五色鹿身上的材料更得用么?
“嗯?”杨元觉不意自己竟然听到净涪这样的回答,一时壮大了胆子,抬头望向净涪。
他见净涪面上透出的微薄凉意,也很快猜到了什么,“净涪,你已经有了五色鹿族群的踪迹了?”
安元和也想到了这一点,同样转眼望向净涪。
净涪只是微微笑开,并没有回答。
但这已经足够了。
杨元觉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我”他连话都开始磕磕碰碰的,好一阵后才利索道,“如果真有机会,我想要五色鹿的精血!”
净涪倒没有直接承诺,只道,“那得看情况。”
“没问题!”杨元觉答道。
安元和在一旁听了这么一会儿,心里也有些兴趣,望定了净涪道,“是有五色鹿招惹了你?到时候记得带上我。”
五色鹿据说是远古洪荒时候就已经存世的神兽血脉,想来,应该是很有些能耐的吧?
应该能替他将剑磨一磨。
安元和很相信净涪。
在净涪真正选择对上一个人的时候,除非是敌人太强,又太过逼迫,压得他不得不选择正面对撞,否则那必定是他握有相当程度胜算的时候,最差也是五成的胜机。
不过就算净涪再没有把握,他真正要对上五色鹿时候,他和杨元觉难道就真是只看着,什么都不做?
不可能的的。
所以该上还是得上,哪怕是传承了神兽血脉的灵鹿。
杨元觉也很心动,他连忙跟上安元和的脚步,与净涪表态,“还有我。”
就算少了安元和,也绝对不能少了他!
杨元觉看着净涪的那双眼睛都闪烁着亮光,看得安元和都想要抬手扶额。
净涪点头,“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他们三人对视了一阵,忽然齐齐笑开。
清朗干净又浸着自在肆意的笑声在这内室回响,又因为内室中布置的层层禁制,丝毫漏不到外间去,只能在他们三人周身回荡,但也已经扫尽了他们心头的所有迟疑与憋闷,重拾起往日他们在各处小世界游走时候的欢快与恣意。
秘境墓穴再是凶险又如何?若能探查,自然是去探查,若实在不能,当然就是果断放弃。
他们与那秘境墓穴所在的世界没有因果,不过是一个过客,放弃也很是容易。不像景浩界世界,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能舍弃。
道途无限渺远,寰宇广袤无边,纵然需要勇猛精进,一往直前,但也该保有相当的清醒,当断则断,当舍则舍。
当断则断,当舍则舍
渐渐敛了笑意后,净涪站起身来,对杨元觉伸出手,“给我吧。”
杨元觉也很是利索地从身上摸出两块铭牌,先给了净涪,看着他拿了,才递向安元和。
这铭牌也不是别的,正是杨元觉身份铭牌的副牌,代表着杨元觉客人的身份。
毕竟这里可是杨元觉的内室,重重阵禁布置,就是净涪见了,都觉得头皮发麻。
没有这一枚铭牌,净涪想要在这里自由出入,就要先做好丢掉半条命的准备。
这还是因为净涪了解杨元觉,知晓他的种种习惯,能够猜中他布置的大半陷阱的缘故,若要使换了旁人,直接送去性命也不奇怪。
更何况他们现在在杨元觉的宗门里,他一个外人,身上没有任何证明的话,情况还更难处理。稍不留神,怕就会惊动这宗门里的其他大修士。
净涪将那铭牌系在腰间,对安元和及杨元觉两人点点头,“我出去了。”
杨元觉像是想到了什么,道,“程沛这段时间都留在我这边,没在我师父那里,你应该是能顺利见到他的。”
事实上,程沛会留在他这峰头里,很大程度是因为他表明了态度,他师父明了后,就顺势而为。
不过这话,就不必跟净涪细说了。
但就算杨元觉没有明说,又能瞒得过这里的谁?
安元和瞥了他一眼,又看看净涪。
净涪面上丝毫不动,连脚步都不停一停,直接就推门出去。
安元和暗自叹气,“你师父还真是惯着你。”
可不是么?
当日任子实会指点程沛,固然是因为程沛在阵道一脉上的天赋很是不错。可他们这样的大修士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见过的天才不在少数,其中天赋远胜过程沛的也不少,就是杨元觉他们宗门的天才也都很多,怎么就不见任子实这位阵道大家出手指点?
偏偏是他这个,对于一整个展双界来说都是外人的程沛?
无非是看在杨元觉的面子上而已。
因为程沛是净涪的俗家弟弟,而净涪是杨元觉的至交。
杨元觉脸上本来还有笑意的,听得安元和这话,那笑意立时就散了,连半点都不剩。
“不错,”他道,声音里难得的沾染着寒意,“我师父是惯着我,所以才对程沛另眼相看。但我也只是因为净涪而已!”
“倘若没有净涪,他算个什么。”
安元和看了杨元觉一眼,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各位亲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