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尚阳先生
顾嫣然哭了一夜,萧钰这才心满意足。
离开长乐宫时,顾嫣然还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他对着身旁的彩月和素月两人吩咐道:
“曦妃昨夜累了,今日让她多睡会儿,不要叫醒她!”
知道昨夜动静的彩月和素月对视一眼,两人捂嘴偷笑,
“是,奴婢们知道了。”
萧钰走后,顾嫣然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彩月第一时间发现她醒了过来,
“小姐怎么不多睡会儿?!”
顾嫣然撑着酸痛的身子从床上坐起,虽然身上的疲惫告诉她现在需要休息,可是昨日看见尚阳先生后,她却一直心存疑惑。
若是不尽快将疑惑解清,她实在是难以安睡。
“不睡了。”
“那奴婢伺候小姐起身吧!”
“嗯。”
“你去把素月叫过来。”
“是。”
素月走进房中时,顾嫣然已经穿戴整齐,她也有些疑惑,为何今日顾嫣然起的这么早?
“娘娘昨夜累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郭嫣然没回答她的话,只问道,
“你现在可能与徐家父子联系上?”
因为素月和彩月两人性格不同,所以这些与线人联络之间的事情,全都交给素月在做。
闻言素月有些愣住,却还是很快点头,
“嗯,可以的。”
“娘娘是有什么事情要通知他们去做吗?”
“不!”
“你只需要帮我问,他们可曾知道一个名为尚阳先生的人?”
听见这句话,素月有些疑惑,
“娘娘为何这般问?”
“昨日德妃不是已经说明了,那尚阳先生原本出自徐家,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才脱离徐家,徐老大人自然是知道的呀!”
听了素月的话,顾嫣然的眼神却更加冰冷,
“正是因为他们知道,所以才要问!”
“我与他们合作这么久以来,一直对他们信赖有加!还在徐世耀入朝做官以后对他多加提携!”
“按理说双方应该互通消息有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尚阳先生这样一个与徐家渊源颇深的人物,他们却从不曾跟我提起过。”
“昨日从德妃口中得知,这位尚阳先生的来历时,我是何等震惊?!”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他们和我合作的诚意!”
“今日这个先生尚且只是为大皇子治伤,与我并没有什么利益纠葛,于大局无碍。”
“可若是以后再出个什么从徐家背离,与徐家有仇的尚阴先生,还站在了皇后或者是德妃的一边,我却还是一无所知,那岂不是陷入被动?!”
听完顾嫣然的话,素月的脸也瞬间沉重起来,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问!”
“嗯。”
“记住不要将昨日未央宫的事情说出来,只问他们对这个尚阳先生知道多少便可。”
“是!”
素月出门片刻,又匆匆返回,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顾嫣然看着她,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素月摇摇头,伸手指向了门外,
“有小太监来消息说,昨日那位尚阳先生现在正在长乐宫门口……”
“尚阳先生?他怎么会来?快请人进来。”
顾嫣然心中有些疑惑,自己和这位尚阳先生素不相识,为何今日他会到访长乐宫,却依旧把人请进了殿内。
不多时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年纪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昨日为大皇子治腿的尚阳先生,
“草民参见曦妃娘娘。”
“先生快快请起!”
顾嫣然连忙命人给尚阳先生赐座,随后道:
“先生乃是大皇子的恩人,我等都对先生敬佩不已,先生不必如此大礼。”
顾嫣然的话音刚落,那原本看起来还有些拘谨的尚阳先生就恢复了昨日的跳脱,他坐在位置上扭了扭肩膀,
“哎!既然你如此说,那小老儿我也就不客气了。”
“说实话,这宫里动不动见人就跪的规矩,小老儿我着实是有些不习惯。要不是小老儿看这宫里做的吃食味道还不错,早就搬出宫去住了。”
长乐宫内的宫人听见尚阳先生这般讲话,都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大夫感到好奇,宫内如他这般洒脱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就连顾嫣然进宫之后,性子都有些收敛。
顾嫣然也捂唇轻笑两下,随后看向他,
“不知先生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昨日见曦妃娘娘的面容与我的一个故人有些眼熟,所以特地来瞧瞧清楚。”
“故人?!”
“不知我与何人面容相似?”
尚阳先生又多看了顾嫣然的脸一眼,随后感叹道:
“你与我长兄的妻子面容有五分相像,只不过她常年主管族内大事,身上尽是庄严肃穆之气,而娘娘周身则比她多了几分雍容华贵。”
顾嫣然听着尚阳先生话里的意思,似乎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于是她便试探地问道,
“先生所说的长嫂可是东林徐家,前任家主的妻子。”
“正是。”
“如此说来,那我与这位老夫人面容相似,并没什么稀奇的了,只因家母正是这位徐家主母的女儿。”
“什么?!!!”
尚阳先生大惊失色,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顾嫣然,
“你是说,你是说你是兄长的孙女?!”
“也就是我的……?!”
尚阳先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顾嫣然更是开门见山问道:
“先生进宫这么久,竟然从未听人说起过我的身世吗?!”
当初顾嫣然进宫时,也曾掀起不小的风波,后宫嫔妃为了打探她的底细将她的父亲母亲全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虽然容妃称病不出,久居深宫,但是如今看她拼了命也要把妹妹送进宫来,想必也是一直关注着后宫的情况的,应当对自己的身份很清楚才是。
可是这尚阳先生却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可见容妃一直对他有所隐瞒。
如此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是外界传言那般,因赵家对尚阳先生有恩,所以尚阳先生对赵家唯命是从……
果真面前的男子在听见顾嫣然说出自己的身份后,全然不同片刻前的冷静和沉着,而是眼含热泪,尤为激动地看着顾嫣然,
“你……,我……,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尚阳先生忽然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懂顾嫣然,问清他为何发笑,尚阳先生忽然止住了笑意,不紧不慢地坐回了座位上,看着她道:
“不知娘娘可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洗耳恭听。”
“说起来这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四十多年前有一个年轻貌美有才华的富家公子,因他出身大族,又不是家中嫡长子,不用承担家族的重担,家里人都十分宠爱他。”
“这也养成了他生性浪漫活泼的性子。”
“在他十五岁时。他的长兄继承家主之位,发现家族已经隐隐有了颓势,需要即刻作出改变,预防家族没落。”
“于是他的哥哥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和其他的世家贵族联姻,达到势力中和的目的,以延缓家族衰落。”
“而这个用来联姻的对象便选定是他。”
“可是这个年轻人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不甘心自己的命运就这样被哥哥主宰,更不甘心为那些利欲熏心,自私自利的族人,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所以他拼命反抗,甚至放言自己已经找到了心爱的女子,希望哥哥能够成全他。”
“可是他的兄长却不顾他的意愿。铁了心要让他去联姻。”
“这个少年一怒之下,带着心上人私奔了,逃脱了哥哥的掌控,也逃离了那个吃人的家族。”
顾嫣然听见这个熟悉的故事,忽然意识到,尚阳先生讲述的就是自己四十多年前亲身经历的事情,也正是徐家父子未曾告诉过她的另一个悲剧。
“然后呢?那女子和少年离开后可曾获得自由,找到幸福?!”
听见顾嫣然的问话,尚阳先生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幸福?哪有那么容易?”
“他们都是被家族娇养的孩子,年纪又小,少年不识愁滋味,以为只要脱离家族一切就万事大吉了,却不知道在家族之外还有险恶的人心。”
“两人因资历太浅,又没见识过人间险恶,身上带的金银细软很快,不是被偷了抢了就是被自己大手挥霍,很快便见了底。”
“不到半年的时间,两人的钱包就空空如也。期待中的美好生活还未开始,两人便开始为生计发愁。”
“一开始两人并不把这当回事情,他们在家时都是饱读诗书,成绩上等的学子,二人又相貌不俗,各自都认为自己随便做些什么都能养活自己。”
“却不知两人的行踪一直都在家族的监视之下,不论他们想到哪里做活,找到什么工作最终都会以失败告终。”
“又这样蹉跎了半年,两人还未找到能够持续维持生活的工作,那个姑娘的身体就先受不了了。”
“长时间的奔波劳累让她娇弱的身体。出了问题,少年开始四处寻医,可是身上身无分文的他根本不能找到大夫来为姑娘医治。”
“走投无路之下,他最终还是回到了家里,向自己的兄长寻求帮助,希望兄长能派人去给那个姑娘治病。”
“然而。他的兄长却以此威胁,逼他完成联姻。”
“少年依旧拒绝,狠狠地忤逆了自己的兄长,却没想到这一次他的兄长不在放纵他,而是将他关押起来。”
“只等三天后便举行婚礼仪式。”
“少年大怒,不满自己被兄长关押,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怒吼反抗,却又一次次的失望到绝望。”
“终于三天时间一到,就在他准备认命地完成兄长的计划替家族联姻的时候,他的长嫂忽然出现把他放走了。”
“长嫂说,‘人贵在自立,一个家族也是如此。家族的重任,不该系于一人身上,联姻也不过解一时之渴,根本不能彻底解决家族没落的问题。’”
“得到自由后,少年立刻便要离开,那个姑娘还在等着他回去,他只匆匆回头望了一眼,将长嫂的面容铭记于心。”
“哎——!”
话说到此处,尚阳先生忽然长叹一声,充满遗憾。
顾嫣然明白,这是因为虽然他的长嫂在最后一刻将他放走,可是他还是没能挽回那个姑娘的性命。
据德非妃所言,在那个姑娘死后,尚阳先生便与徐家决裂。
从此,长居道观,不问世事。
“后来那个姑娘是怎么死的?!”
听见顾嫣然主动问起,尚阳先生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充满悲切。
“是我害死了她,都是我害死了她!!!!”
“她本是富家小姐,在家中深受宠爱,无忧无虑。是我不满兄长对我的安排,与兄长赌气,希望她能配合我,假扮我的爱人,以此来对抗兄长给我安排的联姻。”
“我和她少年相识,自幼两小无猜,默契十足,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妹妹!”
“可也正是因为我的私心,才会让她脱离家族,从此颠沛流离。”
“就连生了大病也没能及时医治,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三天,我也没有陪在她的身边。等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孤单地死在了那个茅草屋里……”
尚阳先生说着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悔恨和惋惜充斥在他的脸上,此时此刻,顾嫣然才从他的脸上看见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应有的样子。
顾嫣然看着尚阳先生,痛哭流涕,并未打断,等到尚阳先生将心中的那些悔恨发泄够了,他才擦干泪水继续说道:
“那个姑娘死后,我便彻底与徐家决裂,从此投身道观,抛弃徐鸿这个名字,也抛弃所有徐家赐予我的荣耀。”
“改道号尚阳,跟着道观里的老道士学习岐黄之术,希望以后再遇到同样的情况时,不会束手无策,一过就是这么多年……”
“这些年,我不问世事,不管徐家兴衰荣辱,就连兄长和阿嫂离世,我也没有回去探望。只履行自己当初在她坟前的诺言,一定要学好医术,让每一个没钱治病的人都能够得到医治。”
“可是……”
“可是什么?!臣妾听说先生医术高明,确实悬壶济世,救人无数,难道还有什么遗憾的吗?!”
“呵呵!悬壶济世,那都是世人不知我真面目时的猜测,我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有两只手两只脚,就算医术再高也不能够医治天下所有病人。”
“所以我后来改变了主意,不给平民治病,只给权贵医治,只要这权贵能够对世间百姓做些贡献,救他一人等于救世间百人!”
原来是这样,顾嫣然在听完德妃的述说时,还以为尚阳先生是心怀大志,悬壶天下,救济世人的人。
与徐家决裂也不过是志向不和,没想到这其中竟然是这么一个完美的误会,才造就了现在的尚阳先生。
真是时也命也,当初脱离徐家时,挚友身死时,尚阳先生哪里能够想到自己还会有今天成为皇上的座上宾?!
顾嫣然想了想,问出自己心中最后一个疑惑,
“那先生为何又去了赵家,还答应为他们做三件事?”
还有句话她没有问出口,那就是从容妃开口尚阳先生才为大皇子医治能看出来,尚阳先生似乎对赵家有些予取予求!
“哼!赵家不过是一群小人,如果不是看在赵家与她还有些血脉联系,且当初还曾给病重中的她施以援手的份上,这群趴在我身上吸血的人,我是一个都不愿意救!!!”
原来是这样!
通过尚阳先生的回忆,顾嫣然这才明白事情的所有经过,赵家是以大恩的,不是尚阳先生,而是那位姑娘。
而那位姑娘又是因为尚阳先生而死,所以他认下了这份恩情,承诺为赵家做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赵家人尚且是真心为自家人着想,是请求尚阳先生为他们家的老太君治病。病好以后,尚阳先生便想要完成第二,第三件事情,他想要离开的心思越发明显,赵家人就越发担心。
自从尚阳先生来到赵家之后,赵家人也跟着他水涨船高。虽然先生想要为谁医治是他自己的意愿,可是如果赵家人能从中引荐一二,也能得到许多好处。
是以赵家人看中了尚阳先生能够带来的利益,变得越发贪婪,不愿意让尚阳先生离开。
这第二件事便一直未能完成。
因为无论赵家谁生了病,都不敢轻易让尚阳先生医治,因为这第二,第三件事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是能留住尚阳先生的借口。
所以赵家人做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决定,他们给族中一个弟子服下慢性毒药,让尚阳先生为他解毒,本来那小小毒药毒性不深,发作又慢,对于尚阳先生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他一边解毒,赵家人一边下毒如此反复,在那人身上断断续续折腾了十多年。直到将那人耗得油尽灯枯,这第二件事才算是彻底完成。
接下来就到了第三件事,那就是为容妃医治。
此刻,顾言然忽然意识到,容妃当时为皇上喝下毒酒,拼得一个救驾的功劳,保全了赵家所有人的性命。
然而她喝下毒酒之前,尚阳先生还有为赵家的第三件事没有完成,是以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喝下致命毒酒,这救驾之功,也是算计所得!!!
在顾嫣然面前一口气将自己埋藏了四十多年的往事一一道来后,尚阳先生心里这才舒缓许多。
自从他的挚友死去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对着一个人倾吐过心事,尤其这个人还是与他血脉相连之人。
“曦妃娘娘刚才说,你的祖父就是我的兄长,这么说来,我还算是你的叔祖父了?!”
顾嫣然没料到尚阳先生刚才还沉浸在失去挚友的悔恨和悲痛中,现在又忽然话锋一转,转到了自己身上。
她淡淡地笑道,
“从血缘关系上说的确如此。”
“不过我的母亲早就与徐家断绝关系,如今我与徐家也只是合作关系。”
“这声叔祖父恐怕我是叫不出来了。”
闻言尚阳先生忽然皱起眉头,
“断绝关系,怎么萱萱那个奶娃娃也和徐家断绝了关系,这是为何?!”
“和您老人家一样,我的母亲也被她的父亲强逼着入宫来维持徐家的兴盛,可是她后来心有所属,自然不愿。之后阴差阳错,加上小人挑唆,发生了一些悲剧,于是父女反目,她便也从徐家脱离了。”
“这,竟是这样?!!!”
“哎!”
“兄长的固执造成了你娘的悲剧,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本以为自我从徐家脱离之后,兄长就会悔悟,不再将振兴家族的希望寄托于一人身上。”
尚阳先生长叹一声,而后沉默良久。
半晌他才开口道:
“我自年少时离家出走,最后悔的有两件事,一是害死了挚友,二是虽然兄长对我严厉,困我自由,让我联姻,可他毕竟是我的血缘亲人,我却没能在他弥留之际同他见上一面。”
“随着我年岁的增长,我心中对这两件事的悔恨也变越来越多。只是我无论怎么回想,兄长和挚友的面容总是越来越模糊,渐渐不能记起。”
“直到昨日遇见曦妃娘娘,才恍然发现你竟我与我长嫂,面容相似!”
“这才会有今日的突然到访!”
“如今我年岁渐长,离死亡越来越近,便越发渴望红尘亲缘。”
“娘娘对徐家心有芥蒂,老夫心中理解,只是不知能否看在老夫即将入土的份上,让老夫看看娘娘的五皇子?!”
“晟儿?!”
“先生今日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五皇子吗?”
“不错,昨日在未央宫时,老夫听皇后所说,娘娘如今已为皇上诞下五皇子,虽未满周岁,却已经生的冰雪可爱。”
“他已是老夫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所以老夫才想看一眼,不知娘娘能否答应老夫这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