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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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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元城不吭声,望了一眼那叠放整齐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衣物和自己身上包扎极漂亮的右肩,还有手边那个触手可及的盒子,正是那天靖衡公主的侍从递给他的那一个。

    他躺了这么些天,身上现在还穿着的早已不是当天从谢府逃出来的那一套,连人带着衣物都是干干净净的。

    秋日的太阳本就带着寒意,小窗外的阳光直勾勾落在谢元城的身上,衬得半个脖颈都是惨白的颜色。

    谢元城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抬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抖。

    “你去与夏辞一起,务必早日找到令安。”谢元城将那个盒子揣在怀里。

    “那您……”

    “我在这儿等着你。”

    平东走了没一会儿,谢元城便自己站了起来走出门。

    平东武人心思,没那么细致的观察,可谢元城看了周围的环境,就只想冷笑。

    干干净净的月白色衣物,与自己平常穿的没什么两样,可阳光落下的时候那清清楚楚的唐草暗纹还有细密的针脚,无一不是在告诉谢元城,这件衣服的布料是出自江南赵家。

    繁复华丽的牡丹枝叶攀附在布料上,本该是彰显繁花似锦的浓烈色彩,却要硬生生暗潜在素色,只因为靖衡公主说了一句繁花似锦虽好,但有时也要清淡似水。

    因为制作太过复杂加上是皇室贡品。赵家呈上的布料也不过两匹,全数归为了靖衡公主所有。而那工艺,谢元城还真的没见过除了宫中尚服局和赵家之外,还会有谁精心的侍弄一匹布直到它成为一件彰显身份的华服。

    还有那匣子,谢元城清清楚楚记得,当时自己昏迷之前将它丢在了谢家,它本该在那一场大火里被烧为灰烬。

    “这世界上除了公主之外,还有谁能在刀山火海里还想着怎么逗弄人,要是没有公主,我如今怕是已经不知道把命搭进哪里去了,是不是?”谢元城看了一眼落在自己身上的阳光喃喃自语,惯常笑着的人淡下神色来,说不出来的冷漠。

    末了推门而出,外面的阳光刺眼得很。那身华服被他抛诸身后,暗幽幽有些冷寂的光。

    ————

    谢元城原本一直以为天无绝人之路,这是他老师用一次次棋局教会给他的道理,可是如今他站在宽广平阔的望仙道上,眼神罕见地流露出来一丝茫然。

    如他所料,虽然满街都是跑来跑去的南衙十六卫,但他人晃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的确没人来抓他,甚至他都与右金吾卫中郎将打了个照面,那人只当作没有看到他。

    能让南衙十六卫都能将天嘉帝旨意抛诸脑后的,除了那位靖衡公主还有谁。

    而谢家的情况远比他想象得更加糟糕。

    谢家楚淮公府当天夜里就被靖衡公主下令付之一炬,甚至还烧毁了小半条街的勋贵住宅。

    当日火起的时候,听说京兆府尹曾经带人前来想要阻止火光蔓延,却被监理宫的暗军吓得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到最后楚淮公府并着整个齐国公府和半个平阳郡王府都被烧了干净。

    齐国公府那位历经了三朝的老夫人颤颤巍巍进宫告了御状,天嘉帝也不过是赏赐了新住宅,再加上不痛不痒呵斥了靖衡公主几句,令其在公主府抄写孔圣人言百遍。

    靖衡公主不过乖乖在家待了一天,第二天的时候就呈了卢国公府的罪状上朝,天嘉帝当朝判了一个剥夺爵位,卢国公本人更是被发配到了凉州做了一个虚有其名的六品官。

    谢家祖宅所在地南阳郡被延和郡王与临汝郡守带兵踏平,所有田产以及商铺皆被抄没。

    本来遵从旨意是合族男女皆发配岭南,但延和郡王当天放了一把火,祖宅连着被囚禁在里面的谢家老小被烧了大半。

    侥幸活下来的人零零散散,最后只有夏辞一路奔到了长安城,谁知一进城里就正好看到楚淮公府火光漫天的那一幕。

    楚淮公在谢元城生辰当日被召进宫中,据说是被天嘉帝当场斩杀,而在那场大火中逃出来的谢家人,就只有谢元城和谢令安。

    第二天火熄的时候,说是里面抬出来的一具具尸体,已经辨认不出谁是谁了,靖衡公主下令在京郊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将所有的尸体烧毁了埋在了一个坑里。

    短短几日里,谢家在长安城所有的生意铺子都被收归,受谢家此次“通外敌、谋皇位”罪名牵连的,谢元城母亲一族江南赵家被迫切断了三条商路,琅琊王氏全族男子被剥夺官职,吏部尚书合家流放岭南,跟这些对比起来,谢家灭门当日只死了一个嫡长子的清河崔家反而成了损失最小的。

    长安城此时似乎是人人噤声。

    ————

    谢元城也不过是那一瞬间的茫然,而后便左拐右拐到了云宴楼,京城中最大的酒楼还跟往常一样是人影重重。

    世人都知道,云宴楼出名的除了楼里的酒,就是半年才开一次的“片羽宴”,囊括稀世奇珍,从前朝孤本到海中明珠,从来都是价高者得,云宴楼也因此四海扬名。

    谢元城踏入里面的时候,正好里面一小撮闲散的人开了赌局,赌的……是谢元城。

    “谢家如今只剩了一个小少爷一个二公子,倒还真是……”

    “谢家倒不倒的可跟我们没关系。我倒是更想知道,这位二公子什么时候能尚了公主?”

    “尚公主?”

    “谢家二郎到现在都没被抓到,可不就是公主的意思?”

    “要说谢家也真是……不知好歹。公主都放了风声出来,一个谢家二郎罢了,又不需承袭爵位,娶了回去好好供着也就罢了,非要跟皇家对着来,这可不算是天降灾祸,这是谢二公子那张脸惹出来的!”

    “这次公主留了谢二郎一命……公主难道还想着让这罪臣之子当了驸马爷不成?”

    “我看不然,大约是……由爱生恨罢哈哈哈哈!”

    “驸马爷当得成当不成还是另论,就单凭谢二公子那张脸,我看公主就不能放走他!”

    “来来来要不要赌一局!就赌公主是不是对谢二郎情根深种!”

    这些话不算过分,却是字字诛心,谢元城脸上没有什么神色,那张曾被人称赞是冠绝天下的面庞上冷淡自持。

    “公子恕罪,云宴楼向来不管这些纷争,请您跟我去三楼。”看起来已经有四五十岁的掌柜出现在谢元城身后,笑着行了一礼。

    ————

    “这位公子要做些什么?”掌柜的将人请到了三楼的一个包间里,吩咐人给上了茶,包厢里点了香,闻着倒是安定心绪,“我今日刚回云宴楼就遇到了公子,也是缘分。”

    “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谢元城并没有废话。

    “不知公子说的是哪一方面?”

    “我只想问清楚公主的意思,”谢元城从怀里取出来那小匣子,“这匣子,是景云二十二年八月十六日云宴楼第一次片羽宴的时候售出的物品,是五百年前宫廷琢玉师姜世贞唯一一件木藏玉作品,最后被靖平亲王以百两黄金的价格拍下。请问,我还有什么别的需要说的吗?”

    谢元城说了许多话,脸色已经是惨白没有什么血色了。

    掌柜的坐在谢元城面前,对谢元城推到自己面前的匣子也只是瞥了一眼,手指轻轻敲击桌子,对谢元城含着怒火的声音无甚所感,这样闲适的模样让谢元城想起来了几日前也有这样一个人,坐在自己面前轻易就论断了许多人的生死。

    谢元城与掌柜的坐着,房间里有一种诡异的冷清。谢元城看起来也不急,只是忍不住握紧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刚刚吩咐的人呈上来了茶水,一味递在谢元城眼前,似乎是谢元城不喝就不离开,谢元城勉强接过杯子,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杯温热的参汤。

    “先喝了这些,不喝就不说,”掌柜的开口,“等了二公子许久,这参汤凉了就不好了。”

    谢元城只得把参汤灌了下去。

    掌柜的这才开了口,“谢二公子受教于溪固先生,日日夜夜亲自教导,自然是得了先生真传的。”

    “为何提起先生?”

    “当手中没有了筹码,主动走入谋局,或许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二公子听得懂,”掌柜的挥挥手让人退下了,面上倒是带了笑容,“二公子真真是跟尊师一个模样,连谎话都不会说。”

    “先师教导当行君子之道。”

    “君子不君子的,容后再谈,二公子今日里接连去了不少地方,不就是为了看看自己手上还有多少筹码?为此你甚至连你兄长给你留下的平东都不相信,自己孤身一人行走在这长安城内,不知道二公子可曾找到了什么?”掌柜的讲话的时候指尖微蜷,一下下点在桌子上却不曾发出什么声音。

    “我想二公子一定是没有找到什么,甚至还发现了你之所以能够在长安城行走也是因为公主放了你一马,人来马往,没有任何一个人想抓你去邀功请赏。你唯一得知的消息,是这云宴楼背后真正的主人是公主,而公主之所以留着你,不是因为忌惮什么,而是因为二公子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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