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01章

    爸爸开车载我们回家时，我用涂着黄色指甲油的指甲尖抠着他结实的真皮座椅，车速都快超过限速了。他急着想赶回去，但我却宁愿他能慢下来。在他急转弯时，我感到心里忐忑不安，我屏住呼吸， 紧闭双眼。

    我全身肌肉紧绷，抬眼看向后视镜。值得庆幸的是，爸爸的眼睛紧盯着路面，但他眼神中的紧张感让人感到十分不安。我现在坐在他的车上把我的生命托付给了他，虽然他是个好司机，但是我并不喜欢他这么快的车速。

    他开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奔驰，车身纤尘不染，一年过去了这车仍散发着崭新的味道，所以我很惊讶他会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开得这么快。

    现在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了，他似乎急着想要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但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这样。我们需要放慢脚步，细细品味过去的轻松生活，因为我还没准备好要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以前的生活虽然并不完美，但我想再回到我们以前的生活。

    回到妈妈还活着的时候的生活。

    现在是春天，这是妈妈最喜欢的季节。鲜花开始装点了我们的小镇，景色也从沉闷的绿色变成了彩虹般的颜色，这也是我一年中最喜欢的季节，阳光明媚，气温回升，人们也不需要穿厚重的大衣了。

    春天总是让我更快乐。但现在，我感觉就像又回到了冬天一样。我感觉不到我的心情在好转，我也完全不在乎我不用穿一件愚蠢的大衣。

    我的双胞胎姐姐孙晓美安静的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位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偶尔跟我们说说话。即使这样她也比我还活跃了一些。我一直保持着沉默。不是因为我对这一切都不在乎，而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所发生的一切我无言以对。

    我能想到的一切都显得愚蠢而微不足道。没有什么足以填补妈妈留下的巨大空白。

    春天温暖的阳光照进车里，这阳光还不足以刺痛我的眼睛，所以我没有闭上眼睛。反正我也不想再闭上眼睛了。每次闭上眼睛，我都会看到她苍白的脸。她的脸苍白得不像是真人。她曾经红润的脸颊永远的消失了，我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真人大小的瓷娃娃。

    真希望我没有去殡仪馆看她，这样我对她最后的印象，就不会是她毫无生气的尸体了。

    我想等我回到学校，我就会没事了。我准备用游泳和学习来分散注意力，直到内心不再疼痛为止。

    或者说这只是我希望那样做会有效果，但我知道，要让疼痛消失，我需要更多的事情来让我分心。

    我们在路上转弯，我的脚趾在网球鞋里蜷缩着。

    我咽了咽唾沫，喉咙里干涩难忍。

    爸爸放慢车速，驶入我们的车道，把车停在门前。我们的房子给人的感觉像是在荒郊野外，但附近其实大约有十栋房子，开车到镇上也只需要五分钟。我一直都喜欢家乡的宁静与祥和，但现在我觉得这平静可能会让我发疯。现在我需要喧闹和快节奏，我需要很多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孙晓美先下了车，她那一头丝滑的黑色长发在暖风中飘扬。她现在永远和我以及爸爸住在一起了。

    两周前，我们的妈妈在跑步时从桥上摔下去去世了。她当时在一个农场边上，那里的土地凹凸不平，多是丘陵。当时一直在下雨，地上都是泥。短桥陡峭一侧的栏杆很低，那栏杆的作用与其说是为了安全防护，还不如说只是为了引导道路，她就这样滑了下去。显然，桥并不高，但她撞到了头，当场死亡。这是警察后来告诉我们的。

    妈妈跑步是为了保持健康的体魄，这样她就能更长久的陪伴在我和孙晓美的身边，但这却最终要了她的命。

    她的死让我至今无法释怀。自从妈妈和爸爸离婚后，我已经有六年没有和妈妈或孙晓美住在一起了，但她的离去就像一个巨大的铅块一样，永远的压在了我的心头。

    我十岁那年，父母让我和孙晓美坐下来向我们解释他们要分居的事，我当时感觉如释重负。因为我在那之前就早已预料到这件事要发生了，我已经厌倦了每天在楼上装睡时听到的争吵声。当时家里的气氛最好的时候也只是彼此的冷漠，我们的父母已经几乎不说话了，他们只是在我们面前对彼此微笑着，仿佛那样我们就无法看穿他们那已经裂缝了的面具了。

    我和孙晓美从未谈过这件事，但当时那次分居的谈话却让她大吃一惊。她不情愿的大喊大叫，然后就哭了起来，而我则静静地坐着，默默地计划着该如何告诉他们我想和爸爸一起生活。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易，但我们必须做出选择。我和爸爸的关系一直很好，我们有很多共同点，从电影、音乐到爱好和食物。他是会给我们明确的指导的人，没有他在，我会崩溃的。妈妈则是很悠闲的性格，有时候她甚至有些太悠闲了，如果我跟着妈妈，没有人催我做事情，我将来肯定会一事无成。

    此外，妈妈一直想住在城市里，而我却一直不喜欢城市的人口密度。

    后来，妈妈和孙晓美一起搬了出去，然后他们又搬到了城里去住。我在学校的假期期间辗转于不同朋友的房子之间，有时庆幸因为时间冲突而错过了该和双胞胎姐姐互换访问的时间，也就是她和爸爸在一起，而我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

    我们的家人、朋友甚至邻居都无法理解这种情况。“你们不能把双胞胎分开来养。”他们总是这样说。我明白他们的意思，双胞胎应该不用说话就能用心灵感应来交流，并能真正感受到彼此的痛苦。但我和孙晓美从来都不是那样的关系。我们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我们的关系并不亲近，所以虽然她是我的亲姐姐，但感觉更像是一个远房的表姐搬了进来。

    她的卧室还留在这里，去年夏天她过来住的时候，她和爸爸重新装修了卧室，但这次她从妈妈那里带来了很多东西。后备箱里装满了她的东西。

    爸爸的车熄火后，我看着她走向了房子的前门。她当然也有房子的钥匙，所以她自己进了门。

    爸爸挠了挠下巴上的黑胡茬。他曾经每天早上都会刮胡子。“你还好吗，孙晓丽？我们在路上的这段时间，你几乎没说过一句话。”爸爸问我。

    “我没事，”我回答道，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所说的 “没事”，是现代人赋予这个词的新定义“我不好 ”。只是转眼间，一切都变了。短短两周的时间就颠覆了我的世界。那孙晓美呢？她跟妈妈比任何人都更加亲近。她失去的比我还要多，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崩溃呢？

    “你可以找我谈心。随时都可以。 ”

    “我知道，爸爸。谢谢。”

    他的目光滑向房子， “我们进去吧。”

    我深吸一口气，盯着前门。

    我并不想进到房子里去。因为我一进去，我们的新生活就正式开始了。我还没有准备好放下过去。在我走进那扇门之前，我的双胞胎姐姐就还不算因为我们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和我们住在了一起。

    很显然，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即使不走进那扇门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我可以在脑子里假装这一切。我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

    “孙晓丽？爸爸在后视镜里看着我，他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他几乎不敢再问我是否一切都好，生怕我会突然崩溃。

    “我能先去刘明轩家一趟吗？我不会去太久的。”

    他眉头一皱，“我们才刚回到家…… ”

    “我很快就能回来的。我需要一点时间和他说说话。这样你也有机会和孙晓美谈谈。她现在应该很需要你的安慰，并且不需要我也在身边打扰她。”

    他打开了车门， “去吧，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下了车，知道我又多了60分钟来接受现实。我可以在爸爸打电话来叫我之前把时间拖延到70分钟再回家。想到这里，我的心更轻松了。 “谢谢，爸爸。”

    关上车门后，我又回头看了看我们的房子。

    “诶，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心里困惑的嘀咕着。

    我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看到孙晓美在二楼的窗口直直的看着我。

    更诡异的是她没在她的卧室里，反而在我的卧室里。